路上,除了第一撥遇見的過路山賊,無論是遇見其他山賊還是元軍,隻要說是護送餘阙的家眷,也不管他門是敵對的紅巾軍,還是反叛朝廷的赤馬探軍,一概讓路放行。當然有的時候需要赤馬探出面,有的時候需要亮出紅巾軍的招牌。
再說安慶的城牆,比廬州的城牆要高兩丈多,是餘阙鎮守安慶,搞得大型工程之一,城牆加高兩丈六尺,更是借助長江江陽的優勢,引長江水環城,挖了三條水壕。
一自枞陽門橋引達集賢門,彙于段塘;一自同安橋引達清水閘,由闆橋巷轉太平寺,繞八卦門、南門而東,與枞陽門長壕彙合;一自便民橋引達清水澗轉外壕,北到段塘湖。
三條長壕,爲安慶提供了大面積的屯墾土地,安慶城内的軍民,依靠屯墾,完全可以自給自足,也爲安慶城,提供了大量低窪泥濘的稻田縱深,爲攻城的軍隊,制造很大的困難。
不愧是“廬陽三賢”之一的餘阙,文,能下馬治理的了百姓,編修史書,武,能上馬揮得起刀槍,非是一般特權的右榜進士所能比拟,真個是:被窩裏放屁——能文能武(捂)。(注1)
郝十三非常看重安慶這個戰略意義及其重大的城市,餘阙自然也有這樣的戰略眼光了。
清末的曾國藩,破盤踞長江下遊的太平天國紅巾軍,就是采取先占據安慶,順長江而下的戰略優勢,先破南京,後破蘇州,剿滅洪秀全的紅巾軍。
曆史上,那位打魚出身的陳友諒,也是出于戰略角度考慮才這麽做的,鏖兵安慶,想破盤踞長江中下遊的朱元璋,可是,陳友諒沒有想到,康茂才不靠譜,把他給騙了。
郝十三考慮的是,占據安慶城飲馬長江,組建一支足夠強大的海軍,提高自己的攻擊半徑。
向上,可以出兵湖廣,湖廣盛産糧食,也是能提供大量的優質病員,廣西兵,曆史上是著名的。
向下,以地勢的優勢,壓迫長江中下遊,管他最後誰占領集慶(南京),都在自己的勢力壓迫下,沿海富庶的蘇杭,也在掌控之中了。
一狠心,船還可以出長江口入大海,向東揍東瀛,向北削高麗,向南打安南、占城、三佛齊,還有那盛産名刀的德裏蘇丹國。
不過就目前的實力,以及安慶的城防,郝十三現在隻能随便想想就算了。
别說安豐紅巾軍現在沒有一片木闆可以下水,掂量掂量郝十三和安慶餘阙的差距,如果把二人的實力放在天平上比較,餘阙能給他撅天上去。
而且,安慶外圍,都是泥濘不堪的稻田地,根本不适合從陸地上攻打。打,也隻能從江上,用水軍作爲主攻,以步兵路上輔助攻擊。
安慶城的一切足夠讓郝十三震驚了。
餘阙卻不肯甘休,生怕郝十三看見的一切,還不夠讓他震驚,還不足夠讓郝十三萌生退意,有意秀肌肉,将數萬大軍,一字排開擺放在城外,蔚爲壯觀。
郝十三的三百人馬,與人家一比較,差距顯而易見,不過就是九頭牛與一根毛的差距。
不過擺開這些人也沒用,無非就是個兩個人約架一樣,後面的都是呐喊助威。
餘阙一身紫色流光一般的質孫衣,頭戴笠子帽,腰紮一條巴掌寬的玉帶,隻帶了兩個随從,走出軍陣。
他不知道郝十三此行目的到底爲何,有點猜不透郝十三。他與郝十三并沒有任何交情,郝十三大老遠跑來,會是專程爲送還家眷而來?其中肯定有什麽陰謀詭計。
郝十三善于乘人之危偷城,廬州、壽州幾乎都是兵不血刃,若要憑借着三百人,打安慶的主意,那純屬做夢。
餘阙不是别帖木兒,也不是阿速那彥,别說安慶城防的軍隊高達二十萬之多,都不需要身後幾萬精銳大軍出動,隻要一兩個千人隊一個沖,這三百人,塞牙縫都不夠。
郝十三見對方不過三人,他也不好多帶人,也隻能帶兩個。這第一人選當然是猴子張三十一了,那另外一個人該選誰呢?
“我與總管大人同去!”徒單鈞自從挨了常大一錘之後,似乎渾身熨帖了很多,但是門牙沒了。說話有些漏風,語調也有些變化了。
兩軍陣前,講的是儀仗氣勢,弄一個豁牙漏齒的人,徒增笑料罷了。
“徒單大人于我掠陣,讓徒單斛與張三十一與我同去就可以了!”掠陣也同樣重要,郝十三把重要的工作交,給了徒單鈞,卻帶上了他的胞弟,徒單大人怎麽也不至于想到,是因爲自己形象的問題。
“又見面的餘大人!”郝十三兩軍陣前,握胸禮,微微欠身笑道。
“郝總管是光明磊落的漢子,不會拿我的家眷要挾我吧?我的家眷呢!”餘阙淩然正氣,不卑不吭,同禮相還道。
“不會!不會!雖然我不是什麽好人,總不能陷害忠良吧!切!”郝十三眼皮一翻,似乎自己的氣節,又賽過關雲長,比過了嶽鵬舉。
他擺手,兩輛馬車在家眷的驅趕下,來到垓心停下。
餘阙的幼女安安最先活蹦亂跳的下來,郝十三本能的從馬上欠了一下身子,想去扶一下孩子,雖然根本夠不到,還煞有介事的安慰:“哎呦!哎呦!慢點,别摔着!”這不要臉的勁頭,仿佛那安安是他自己的孩子一般。
“十三叔,沒事的,我都已經是大孩子了”小孩子挂着滿臉的笑意,言語甚是親昵:“十三叔,你咋這麽好呢,說話算數,真帶我見爹爹了!”
“十三叔,你别走了,跟安安一塊留在安慶城呗!”安安滿臉稚氣,瞪着懵懂的大眼睛,眼睛裏滿是真誠。
“叔叔倒是想進安慶城了,恐怕你爹爹不歡迎我啊,叔叔得回自己家喽。”郝十三輕輕撫摸孩子的頭說。
“叔叔,那我想你了怎麽辦?”
“哦?呵呵!”郝十三根本都沒有想到,一個五歲的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笑道:“你還是别想叔叔了,叔叔可不是什麽好人,叔叔是紅巾賊!”
說罷,郝十三輕輕的拍了拍孩子肩膀,“去吧,回到你爹爹的身邊去吧!”
餘阙妻蔣氏,妾耶律氏,以及五六個未成年的子嗣,紛紛向郝十三施禮道别,甚是恭敬客氣,卻真把這個紅巾賊當做忠義之士了,把餘阙氣得牙根直癢癢,卻當着孩子的面,無論如何也發作不起來。
沒辦法,郝十三天生就有小孩緣,也喜歡小孩,自然,小孩跟他也多幾分親昵,小孩子哪懂得什麽朝廷、紅巾賊之類的陣營問題,無非就是脾氣合得來合不來的問題,和誰更有耐心和包容的問題。
餘阙看一行人,唯獨少了長子餘德臣,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犬子得臣呢?”
郝十三絲毫也不理會餘阙的話,卻指着車上脫下捆綁的那人,那人高喊:“總管大人,我可是爲了咱們紅巾軍才開的門啊,”那人看見餘阙,馬上改成哭腔:“老爺,老奴一時糊塗啊,嗚嗚!”
“你也聽明白了,就是因爲他貿然開門,夫人對我們不了解,差點投井啊,怎麽處理,你自己定奪吧!”
“我問你,我的長子得臣呢?”
“哦!”郝十三貌似恍然大悟的樣子:“忘記跟餘大人商量了,得臣啊,我準備留在我的軍中曆練曆練。”
餘阙鼻子都氣歪了,長子被扣爲人質,還被說的這樣冠冕堂皇,指着郝十三的鼻子“你……”卻不能發一言。
“餘大人”郝十三換了一副誠懇的表情,語重心長的說:“餘大人,我知道你鐵了心要做忠臣了,雞蛋總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一個碎了,就全碎了,得臣我會把他放在我身邊作爲我的參軍,安全的問題放心,就算是日後戰場上相見,我也絕對不會難爲德臣,請餘大人放心。”
郝十三見餘阙一萬個心不甘,又道:“我就這麽點人,還能走出你的安慶地界嗎?我送你家眷回來,就當禮尚往來,讓德臣送我一程吧!”
餘阙也沒辦法,送回來四個孩子,畢竟要好過血本無歸,而且郝十三說的也在理,也足夠真誠,若是郝十三手中沒有東西要挾他,他能派大軍将眼前郝十三的三百人,踏城肉泥。
“你們幾個,别往下搬東西了,進城還有挺遠的距離呢,扶着夫人和孩子上車,這車,就當我送給小安安了!”郝十三勸阻住往下搬箱子的家丁。
他不但給家眷送回來了,連蔣夫人要帶的東西,也拉了一馬車。
餘德臣隻有十六歲,也知道要與父親長久離别,在軍陣中沖父親招手:“父親大人,得臣這裏你就放心吧,十三叔會待我很好的,父親大人上了戰場,可要留意刀劍,保重身體,得臣在這裏給你叩頭了!”
餘阙内心仿佛被揉碎了一般的疼痛,面上卻沒有流露出一絲的悲怆,面不改色道:“别過了郝總管,犬子就托付給你了,知道你不會食言。”轉身撥馬就走。
“死節容易,造福蒼生難,有的時候選擇死亡,是一種不負責任,有的時候,活着,比死更有意義!”郝十三知道這場辯論會馬上落下帷幕,做最後的陳述。
“郝總管休複多言,餘阙世受皇恩,唯有爲朝廷盡忠死節而,就此别過!”
餘阙回身一個漢家長揖,便頭也不回的去了,留下空冷冷的郝十三,還有一旁不停的恸哭叩首的餘德臣。
注1:廬陽三賢,北宋包拯、元代的餘阙,明代周玺,并稱“廬陽三賢“,三人都是合肥人,餘阙參加脫脫組織的宋、遼、金三史的編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