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單鈞作爲千戶官,在郝十三的特許下,還保有自己的牛角頭盔,頭盔下兩支毛皮帽擺,帶有北方遊牧民族特有的特色,黝黑微胖的臉上,滿是征塵。
俘虜來自各個千戶,無疑徒單鈞成爲這些孤苦無依的赤馬探軍的精神領袖,幾個昔日的百夫長、十夫長,圍着他探讨他們的前途。
“百年前的我們與漢人就是世仇,如今我們落在漢人手中,恐怕我們頭頂上的人頭要不保了,恐怕我們的鮮血,要爲當年擄掠他們的兩個皇帝贖罪了。”百夫長徒單斛滿是憂慮的仰頭歎到。(注1)
“未必!郝總管爲了保有我們的性命,不惜與劉福通手下悍将動手,他若想殺我們,何必冒着與紅巾軍實力派人物鬧掰的風險,接納我們呢?”一個十夫長想想,郝十三殺他們沒有道理,分析道。
衆人也都認爲郝十三似乎确實沒有殺他們的道理。有那麽主動想代勞的關铎,郝十三都沒肯,沒有必要非要自己親自動手宰殺他們。
“那他留着我們幹什麽?”
“沒準留着讓我們給他屯墾,或者是挖礦呗,肯定不能白白養着我們就是了!”
“可是我們世代爲軍戶,除了打仗,我們什麽也不會啊!”一人驚呼道,仿佛不讓他們去打仗是對他們莫大的侮辱。
徒單鈞一直閉口不語,冷冷的幽怨道:“留着我們對他最大的好處就是替他打仗!”
“天啊,大元朝對我們有恩,我們怎麽能屈身事賊?”百夫長徒單斛驚呼道。
徒單鈞冷冷的說:“有恩?别忘了,我們的國是誰滅的?我永遠不能忘記我的先祖徒單镒丞相,爲了守大都飲鸩殉國,都是萌古人逼迫,木華黎念先祖忠義,才保留我們徒單一門,成爲世代爲萌古人打仗的軍戶,其他的女真大姓氏完顔、胡沙大家可還聽說有幸存的嗎?”(注2)
“難道我們真要替郝十三這個漢人去打仗嗎?”
徒單鈞氣憤道:“我已經當夠了朝廷的鷹犬,軍戶的日子好過嗎?沒有軍饷,打仗的時候自帶幹糧衣甲,時不時還要換防,換防的時候,經常有的家庭要賣妻賣子,才能湊足自己遷徙的路費,我們已經被朝廷奴役百餘年了,是時候舉起我們的刀劍,證明我們血管中流淌着的是,戰神完顔宗弼的鮮血。”(注3)
“這……”
衆赤馬探女真軍戶似乎被徒單鈞的話語點醒,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生活的困苦,才意識到,天下第一龐大的大元帝國,對于他們沒有一點的榮耀可言,他們隻是用鮮血在榮耀昔年的宿仇。
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這是最淺顯的道理,郝十三能夠容留這些他族,并肩作戰嗎?
一隊火把照亮了城西的女真營地,夜風吹得郝十三的大氅咧咧作響,郝十三站在一輛滿載酒食的牛車前:“女真人的弟兄們,請讓美酒洗刷掉你們戰敗的恥辱吧,你們的戰神完顔宗弼将會與你們同在。”
徒單鈞帶着一應女真軍戶紛紛下拜:“敗兵之将徒單鈞,辱沒了先祖戰神的威名……謝總管大人款待。”
郝十三上前攙扶起徒單鈞,他們感覺到徒單鈞的身體的在發抖,趕忙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徒單鈞的肩膀上:“徒單大人無需多禮,天時如此,非戰之罪。”
“哎!”徒單鈞恨恨的哀歎一聲。哪還有昔日戰神完顔宗弼一丁點的氣概模樣:“金與宋本就是世仇,我等受蒙元朝廷裹挾,冒犯總管大人邊境,大人不殺不辱,卻以酒食款待,徒單實在感激涕零。”
“金與宋之間的戰争乃是百年前的舊事了,那時候你沒出生,我沒有出生,兩國各爲自己的子民争利,與我等何幹?成大事者,豈能糾結在百年前的恩怨情仇!”
郝十三頓一下又道:“昔年金國忠臣徒單镒丞相與中都共存亡,不知道與大人可有血緣關系?”
徒單鈞汗顔道:“正是不才先祖,可惜不肖後人,辱沒了祖宗的名聲。”
桀犬吠堯,金雖不義,卻也有忠臣爲其死義,郝十三曆來最敬重徒單镒這樣的爲國死難的忠臣,忍不住的跪倒在地:“想不到忠臣有後,實在是黃天開眼,請受郝十三一拜。”
郝十三天生對那些忠義死節的人由衷的敬佩,無論是看電視還是看小說,他都希望這樣死節的忠良,能夠有後人在宗廟爲他祭祀,他拜的當然不是徒單鈞本人,拜的是徒單镒那個大金帝國的最後忠臣,或許,他拜的隻是“忠義”二字。
徒單鈞誠惶誠恐,知道郝十三拜的是徒單镒,卻感激的撲倒在地,身段放的比郝十三還低,幾乎是五體投地,口中連稱:“豈敢!豈敢!”
一番恭維之後,郝十三正言道:“大元失民心,天下義軍四起,女真人也在蒙元鐵蹄奴役下,蒙元低于你們來說都有滅國之恨,懇請将軍能念在家仇國恨上,助郝十三一臂之力。”
徒單鈞再次拜道:“徒單鈞願意爲總管驅使,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郝十三扶起徒單鈞,語重心長道:“承蒙徒單将軍高義,我等共謀大事,目前我已經有左中右三個千戶,徒單将軍和一應女真兄弟編入我的前軍千戶,徒單鈞将軍作爲我的前軍千戶。”
徒單鈞心中早有反元心氣,戰場上,爲了保存實力消極抵抗,受到郝十三解衣拜将的禮遇,早就感激涕零:“徒單願效死力。”
“來,大家把酒滿上!”郝十三接過猴子張三十一遞過的酒碗,在徒單鈞的陪同下,開始檢閱女真千戶的軍隊。
他拍了拍高大的徒單斛的肩膀,感受到那臂膀的結實,贊歎道:“這小夥不錯!”
徒單鈞趕緊回道:“這是我的族弟徒單斛,一身的力氣,就是發怒的公牛,也能被他搬倒在地。”
郝十三滿意的點點頭,根據身體素質和面相,數着拍了五十個人的肩膀:“請被拍過肩膀的兄弟向前一步走。”
五十個筆挺的女真大漢整齊的向前跨了一步。
“請你們五十位兄弟編入我的近身衛隊你們可願意?徒單斛作爲你們的副百夫長,有他直接領導你們,負責我的宿衛安全,你們可願意!”
徒單斛莫名所以,怎麽自己從正百戶變成副百戶了?心裏一時還沒有回味過來。
徒單鈞“哈哈”大笑,排着徒單斛的肩膀道:“傻小子,總管大人看得起你,總管的近身衛隊相當于萌古可汗的怯薛軍啊,你小子還不謝恩!”
徒單斛笑逐顔開,宿衛百夫長他不知道幹什麽的,怯薛軍他可是知道,郝十三把五十個女真新附軍放在自己的身邊,是表示對他們女真千戶的莫大的信任,他搓了半天手,才意識到應該謝恩,跪倒道:“徒單斛願效死力。”
“死什麽死?真是的,我身邊就那麽不安全嗎!切!”郝十三白眼一翻,指着身邊的張三十一和吳六玖道:“以後你們三個輪流負責我的宿衛工作。”
吳六玖心裏不是滋味,沒有言語,怎麽來說,他們兄弟歸附郝十三的時間,要比女真人要長好幾天,卻和女真人徒單斛身份等同。
張三十一和徒單鈞幾乎同時規谏道:“不可……”,徒單鈞新來,不好搶話,隻好将話語權讓給張三十一。
張三十一仗着和老大的日子長,搶先道:“老大,我不用和人輪值,我不嫌累。”他想說别人負責宿衛老大他不放心。吳六玖和徒單斛都是新歸附的人,尤其是徒單斛,還不是漢人,是女真人。
“中軍千戶還缺個千戶官呢,你想累死老大啊!”
“不是老大,我不當什麽千戶官,我就跟你身邊,你走到哪我就到哪……”郝十三并沒有理會張三十一,張三十一碰了一鼻子灰,無法再多言。
徒單鈞不無顧慮的道:“下賤的軍戶沒幹過伺候人的活,我怕他們照顧不好你的安全,把女真兒郎拆散在兩個百戶手下,他們肯定能盡力……”
徒單鈞都有點自己不敢相信自己了。
他要對郝十三有什麽歹意,隻要趕在徒單斛當值的時候,讓徒單斛帶着五十個兄弟沖進郝十三的府邸,就算是郝十三再骁勇,也抵不過背後的刀。
徒單鈞自己都不敢想,這是郝十三對他徒單鈞,也是對他一千多的女真兒郎的信任,他們已經漢化了近百年,雖然依舊骁勇,卻已經不是昔日反複的白眼狼了。
郝十三擺手,打斷了徒單鈞的規谏,表明他心意已決:“不過有一件事情,得需要勞煩将軍幫我的忙……”
幫什麽忙?此刻,哪怕是郝十三說要徒單鈞的腦袋,徒單鈞都不需要别人動手,自己就會被啊腦袋砍下來送給郝十三。
注1:俘虜兩個皇帝之女真人靖康之役俘虜南宋的宋徽宗和宋欽宗。
注2:木華黎,與赤老溫、博爾術、博爾忽并稱成吉思汗的四傑,太師國國王,負責南方攻略金國。
注3:完顔宗弼,即金兀術,被女真人視爲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