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老大!”
聞聽同伴的呼聲,路邊草叢中探出幾個面色蠟黃的腦袋,領頭的一個漢子罵罵咧咧的說:“該死猴子嚷嚷什麽?跟嚎喪似的!老大我不是還沒餓死呢嗎?”
那個叫猴子的漢子一伸舌頭,看清了自己的同伴,“跐溜“一下鑽進銅同伴所在草叢,雙手拄着膝蓋大口喘息,七八個衣衫褴褛的同伴馬上關切的将他圍攏。
瘦猴不曾氣息調勻,便氣喘籲籲的說:“來……了,來……了,就一個婦人帶個娃,絕對好下手……咱們搶了财物……然後……然後……讓那婦人給咱老大做壓寨夫人。”
老大一巴掌拍在那瘦猴尖嘴猴腮的腦袋上,一手叉腰,似乎這樣才能顯現老大的氣質,罵道:“老大雖然是快要餓死的人了,但能随便搶個阿貓阿狗的做老婆嗎?真是的,老大是帶你們造反,不是當強盜……切“說完,這個破落戶眼皮一翻,仿佛自己氣節賽過關雲長,比過嶽鵬舉。
瘦猴眉頭一皺,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抓着耳朵嬉笑道:“對,老大說的對,咱們是造反,不是當強盜!”
那老大本想着“一個帶娃的半老徐娘他還能看上眼嗎?”但是又忍不住心中的期待,畢竟飲食、男女,孔老夫子也不能避諱的問題,他露出猥瑣的表情,熱切的問道:“漂亮嗎?猴子兄弟?”
瘦猴一愣,老大平素就是這樣,前言不搭後語,讓人捉摸不透。馬上改口恭維道:“漂亮啊,絕對漂亮,我猴子還能看走眼嗎?”
這一夥人,本是同村,彼此都熟悉了解,村子遭遇了亂兵的屠殺和焚燒,就跑出來這麽幾個人,沒吃沒喝的,所以衆人就推舉這個身高臂膀的“老大”當了老大,也想效仿别人揭竿而起,占山爲王。
衆人已經在草叢中潛伏了快一天了,路過的行人何止這一夥?可是衆人雖然人多,但畢竟是第一次,遇見的行人都有壯漢跟随,他們斷然沒有那個膽量。就是偶爾遇見獨行的男子,也怕力不能敵,都放過了,聞聽這次過來一對婦孺,紛紛認爲皇天不負有心人,最合适的打劫對象出現了,馬上群情高漲起來。
幾個閑漢馬上嬉皮笑臉的起哄:“搶來,給咱老大當媳婦。”“對,給咱們當壓寨婦人。”
反正這夥人什麽都缺,缺糧食,缺兵器,缺膽量,這麽一看,老大還缺個老婆,衆人還缺個嫂子,更加讓人覺得寒酸。
“我……我不同意”
人群中穿着破舊儒衫的白淨漢子一臉惶恐,手中搖着隻有兩根羽毛的破羽扇,雖然初春尚冷,羽扇也足夠破舊,但是人家是讀書人,怎麽麽能辱沒了斯文?
儒衫阻止道:“伯夷叔齊餓死不食周粟,我等雖然貧賤,畢竟是大元陛下的子民,孔子曰……”
瘦猴聞聽此言,馬上不耐煩起來,打斷那儒生的話道:“行了酸秀才,我等自己當做是皇帝老兒的子民,那皇帝老兒可曾拿我等當子民了?我們在漢人在北蒙老爺的眼裏不過是第四等的賤民,是任意宰殺的羔羊。如今天下大亂,群雄并起,我等哪裏還有什麽活路?咱們應該效仿劉福通、張九四、方谷珍,造他北蒙老爺的反!”
爲首的老大聽得意氣勃發,見那瘦猴說的群情激奮,就是士氣可用之時,大聲附和道:“對,憑什麽人家吃肉咱們兄弟喝西北風?剛才猴子念叨的那幾個人沒造反牽,也不必咱們哥們兒狀況好什麽,大哥就是帶你們造北蒙老爺的反——弟兄們,跟大哥上,搶了金銀,給你們買肉吃哈。”
說着“老大”領頭就要往草叢外面鑽,瘦猴一把拉住老大,遞過一把鏽漬斑斑的缺口菜刀,獻媚的說道:“大哥,你的兵刃。”
老大接過那把鏽迹斑斑的菜刀,用拇指試了下缺口的刀刃,望了望身後拿着石頭和木棒的兄弟,很是無奈。
蒙元朝廷禁止漢人持有兵器,禁止漢人牧馬,禁止漢人打獵,十戶共用一把菜刀,還要定期繳納所謂的磨刀稅,這是他們這一夥人僅有的鐵器,還是瘦猴從村子的廢墟中扒出來的。
“弟兄們”老大登高一呼,十多個個閑漢馬上附和道:“在!”
老大揮舞着手中的菜刀鼓舞士氣道:“看見沒?大哥今天就帶着你們,憑着這把菜刀打一片天下,弟兄們也不用羨慕老大手裏的菜刀,等哪天大哥我得了天下,給你們一人發一把菜刀……”
瘦猴唯老大馬首是瞻,讪讪的笑道:“老大,兄弟們辛辛苦苦跟你打天下,等你得了天下,就給兄弟們發一把菜刀,是不是有點……”
老大摸着腦袋,也感覺有點口誤,可是哪不對,又說不出來,詢問的語氣問瘦猴:“有點,有點摳門了哈?”
衆閑漢意識還在老大“坐天下”的美好願景中,紛紛附和道:“是,是有點摳門!”
“對!”
“可不是嗎!”
可是老大是大字不識的莊稼漢,應該給弟兄們許什麽諾言,他也不知道,隻好搪塞道:“大哥是仗義之人,有大哥一口吃的,絕對少不了弟兄們,弟兄們,别廢話了,跟老大出征破敵。”領着弟兄們就要一擁而上。
畢竟是蒙昧的破落戶,說話也就是這樣的不着調,打劫個婦孺還說成有模有樣的。
“大哥!”那秀才歎口氣道:“小可認爲這樣不可!”
“哎呀,又怎麽啊?”老大很不耐煩的白眼一翻:“不就是打個劫嗎?就應該一擁而上,唧唧歪歪的哪能成大事?”
那瘦猴更是異常激動,罵道:“酸秀才,不帶這麽玩的,我和老大好不容易把弟兄們的士氣鼓動起來,你一句“不可”給大家都弄洩氣了。今天這個劫,到底能不能打上了?一會兄弟們看煩了,沒準都走了,老大還給誰當老大去?”
别看老大人高馬大,說話挺有氣勢,但是他自己的心多虛他自己知道,被秀才這樣一些,好不容易自己壯下的膽子也破了:“秀才,那你是幾個意思?等一天才遇見一夥合适的打劫對象,難道這劫不打了?兄弟們都餓死這不成?”
秀才撫摸一下咕咕叫的肚子,臉上一紅:“老大,我不是那個意思,孫子曰:'上兵伐謀‘……”
老大氣哼哼的罵道:”哪個孫子兒曰的,難道我們沒飯吃還不讓打劫了?這孫子太他媽孫子了“
秀才知道和老大說不通文言,隻好解釋道:”咱們這麽一些人呼啦啦沖過去,把人吓跑了就不好了。我的意思是用計謀,确保萬無一失。“
“嘿”老大尴尬的笑道,“他娘的,不早說,大哥還以爲那個孫子不讓大哥打劫呢,你說說,怎麽個計謀法?”
“咱們分作兩對,前後夾擊,然後再派一個人上前,假裝問路迷惑他們,看準機會,前後一起動手,管叫他跑不了。”
“嘿嘿,讀書人就是讀書人,心裏這個歹毒,好計策,好計策,咱就這麽幹了!”老大覺得秀才說的有理,立馬拍闆,那麽問題來了“誰去迷惑敵人呢?”
“是啊?誰去啊?”
衆人都是樸實的莊戶人家,要是一擁而上還好,可以互相壯膽,但是要一個人單獨行動,可卻都沒有了這個膽量,衆人目目相觑,最終目光統一落在了老大的身上。
老大知道自己逃脫不得,隻好白眼一翻,罵道:“這幫沒義氣的!”可他畢竟是老大啊,于是又煞有介事的續道:“這出頭危險的事情,自然是大哥我去了,行了,人來了。那個秀才,你帶幾個人從後面上,猴子,你帶兩人上前面去,聽大哥号令,大哥教你們你什麽是造反!”
“嗯!大哥有樣!”
“大哥威武!”
……
且說那婦人帶個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沿着大路南行,猛然見前面來個身高臂膀的行路漢子,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而那人手中沒有任何東西,已經看出來不是尋常的路人,心中不由得警覺起來,伸手摸住包袱中的闆磚。
果不其然,那漢子到了近前,面色有些慌張,上前一個長揖:“叨擾這位大娘了,敢問大都怎麽走?”
婦人暗笑賊人手段蹩腳,此處距離大元朝都城大都何止十萬八千裏?哪有在這問路的道理?再說,這路途也不對,身後不遠是黃河,正常應該乘船,沿着黃河入京杭運河,這樣才是即近而方便的路。
那婦人還禮道:“民婦不是本地人,大都在哪,我也不知道,你還是問旁人吧。”說完,奪路就要走。
哪個朝代的子民能連自己都城都不知道?這不是明擺着騙人嗎!
老大此時已經遠遠的看見,秀才帶人從婦人的身後悄悄的摸了過來,豈肯這樣放棄,又攔住婦人道:“灑家口渴的緊,敢問附近可有歇腳的地方?”
那婦人不好翻臉,沒好氣道:“你這漢子真是纏人,我又不是本地人,問了我也不知道!”
婦人隐隐的聽見身後有腳步聲,知道賊人已經開始動手,有心領着孩子奪路而走,可是擋在前面的漢子實在高大,足有一米八零,她買了個破綻,猛的一指漢子的身後,驚呼:“那是什麽?”
“嗯?”老大眼看着婦人身後的秀才就要得手,難道前面的猴子提前現身了?不由得猛的一回頭。
“嘣!”一聲悶響,老大就覺得漫天都是小星星,甚是耀眼,而且後腦火辣辣的痛,像是被誰拍了一闆磚。他想回頭看個究竟,可是如山一般巍峨身體,就像喝醉了一般轟然倒下。
“老大!”
“老大!”
閑漢們一陣慌亂,眼看着老大的身軀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