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奴仆坐似乎是被黃德容的氣勢所迫,直接跪在了地上,滿額頭的汗水往下滴,他打着擺子斷斷續續地說道:“回族老,我們到哪裏時,見着了老陳家的人,他們正慢慢地離開,似乎沒有隐瞞任何行迹的動作,想來……應該就是他們了。”
老陳家!聽到這個詞,黃德容氣就消了許多。無他,老陳家的那位老祖公敢當着全城人的面,說自己就要造反了,連這種荒唐的事情都敢做得出來,燒自己家一片糧庫,算得了什麽,沒有現在立刻攻擊他們黃家,就已經是極其克制了。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黃德容鎮定地揮了揮袖子,對着奴仆說道:“你先下去吧,派人去守着其它幾處糧庫,可别再讓他們給燒了。”
奴仆松了口氣,行禮後離開。此時在一旁看戲的常知秋輕笑道:“嗯,黃族長可真是氣勢十足,不愧是當年的禁軍統領。一怒之下,匹夫心驚。不過老陳家燒你們的糧庫,你就這麽算了?這可關系到一族的臉面問題。”
黃德容歎了口氣:“這口氣暫且隻能吞下了。現在爲了平叛,我黃家的士兵都外派到了南北方,雖然還剩餘一千多精銳兵士留守河洛城,但一小部分都用于城防,而過半得用于防守皇城,而餘下來保衛我們黃家的士兵,已經不足兩百,用來看家護院倒是可以,若是用來進攻。倒是有些人心不夠了。老陳家幾千年的世家,我不相信他隻有明面上那點實力。這種時候,能忍應該忍吧。”
“确實,忍一下海闊天空,退一步風平浪靜。這是嚴聖人的教導。”常知秋老神在在的說道:“隻是這話并不适用于任何情況。黃家現在正處風尖浪口上,作用皇室門人,你們就是皇家的長槍和堅盾。如果你們忍下了這口氣,就代表着皇室忍下了這口氣。這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會給其它世家什麽樣的感觀,我想黃族長也應該明白。”
黃德容沉默了,他自然明白常知秋話裏的意思。黃家說得好聽些是皇室的門人,說得難聽些就是皇室豢養的一條狗,在别人的眼裏,黃家的強弱,便是皇室的強弱,如果黃家強勢。那代表着皇室自然是強盛得很,如果黃家畏畏縮縮,被人欺到頭上了,也不敢還手,那麽皇室此時的狀态,在有心人眼裏可就有些不同了。
“常社長有何見教。”黃德容沉默之後,便小聲問道。這由不得他不問。黃家依附于皇室而生存。皇室倒了,或者皇室不好過的話,他們黃家就更不好過。
深秋的日子,雖然天上挂着明晃晃的太陽,但風一起,還是很冷的。常知秋最喜歡這種天氣,幹幹爽爽,微微的寒意能讓他覺得自己的頭腦更加清醒,更何況他的名字中也有個‘秋’字,他覺得,這天底下隻有他最适合知秋這名,至于其它叫‘知秋’的人。都是些附庸風雅的碌碌之徒:“如果黃家的人手不夠,可以找些朋友,比如說,梁王府之類的。”
黃德容神色微動,但他很快搖搖頭,梁王府是皇室的一份子,于情于理,地位都要比黃家地位高出一截,梁王府不來使喚黃家已經很不錯了,黃家怎麽可能有資格和主子合作。
“我知道常社長肯定會有所辦法,還希望能提點一二,以後黃家必定會與常社長多多往來。”
常知秋等的就是對方這句話,他輕輕啜着茶水,看着茶杯中緩緩飄浮的褐色茶葉,過了會,才安靜地說道:“我們東林社,有很多士子,而很多士子,都是大世家的人,這世間最尊貴的世家,莫過于皇室,但若是要論這世間最有能力的人,莫過于我們士子。這天下,每一條政法,每一條法令,都是出自我們士子之手,我們可牧天下之民,可活天下之衆,我們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可我們卻根本沒辦法保證我們的後人能享受到我們的餘萌!”
黃德容有些不解地看着對方:“常社長,你是聰明人,你們士子都是聰明人,這點我明白,但我不明白你現在的意思!”
常知秋笑了下,說道:“當今皇上,還有當今太子,都有意無意壓制我們士子,這朝廷,有一半以上的官職都由我們士子來擔任,在政事上,我們一直都做得很好,但從十年前開始,皇上就慢慢地回收着我們的實權,而當今太子是站在皇上那一邊的。”
黃德容皺了皺眉頭,這番話涉及到主子,他不好置評。
“我們士子一般都會從最末流的九品芝麻縣官開始做起,慢慢積累治國經驗,然後能者居上,最後成爲殿堂上的一員。但從十年前開始,科舉勝出的士子,大部分被安排到一些無關輕重的職位,而實權位置卻被皇上委到一些世家後裔的身上。”
“也就從那時候開始,國事漸漸糜爛。南北的暴亂和這有莫大的關系。”
黃德容繼續聽着,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常知秋繼續說道:“我們東林社的衆英才經過數年的研讨,一緻認爲,再這麽下去,我們震旦王國可能就真的永無甯日了,東邊的那些蠻夷可不是善人,一旦我們震旦王國衰弱,他們大舉入侵,說不定會再次重現六百年前的岐那之變,南北暴亂僅僅隻是個開始。”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不會太過于壓制我們士子權利的人上位。”
黃德容這時候終于聽明白了,他霍地一聲站了起來,指着常知秋不可置信地叫道:“你們,你們東林社也打算造……你之前說我們黃家如果和東林社一起,會有我們飛黃騰達的一天,難道就是每日這?”
“我們不打算造反。”常知秋緩緩說道:“這天下,這皇座依然還是梁家的,隻是要換個人當太子,這個人不需要多雄才大略,也不需要多偉岸英明,隻求他不過于壓制我們士子執政,聽得進逆耳忠言即可,我們一緻覺得,四王爺雖然不是什麽名主,但勝在脾氣秉性夠好……”
話說到這裏,常知秋就閉上了嘴。黃德容雖然隻是普通人,但接下來的内容,相信他憑着活了幾十年的閱曆,也應該能推測得出來。房間中靜悄悄的,黃德容深思着,不說話,也不動彈,唯有常知秋偶爾啜茶的輕響。
半響後,黃德容已經有些渾濁的淡褐色老眼瞳中,有點點的青芒略過,他擡起頭,正要說話,先前那個仆人又沖了地來,這次他滿臉的驚慌,一進來就喊道:“族長,大事不好了,外面有人打進來了。”
“什麽?”這下子黃德容真是被氣到了,這不剛被人燒了一處糧庫,現在居然有人打上門來了:“那還愣着幹什麽,不趕緊帶人把他們都殺了?”
“剛才你不是讓他們都去守着其它幾處糧庫了嗎?”這仆人苦訴道:“現在家裏隻有二十多個雜役,還有十個左右的護院,根本攔不住他們啊。”
上當了!黃德容和常知秋兩人腦中同時閃過這個念頭,前面老陳家剛燒了一處糧庫,黃德容剛把人給放到外邊防守,對方立刻就打上門來了,不用多想,時間掐得這麽準的人,肯定就是放火燒糧庫的人,絕對是老陳家,沒跑了。
“常社長。”黃德容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們後院那裏有一條秘道,我現在就帶你去。你身份尊貴,萬一在我們黃家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那我們黃家就算全族死絕,也抵不了這樣的過錯,請随我來。”
“不必!”常知秋一邊擺着手,一邊站了起來,說道:“我是東林社的社長,就算是當今聖上要殺我,也必須得找到我大逆不道的證據,況且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要殺我。區區一個老陳家,我就不信他們敢和我們東林社撕破臉面,走,我們出去看看,到底是老陳家的那位,居然敢這麽明目張膽地打上來,我倒是很好奇,如果他們知道我也在這,會有什麽樣的表情。”
黃德容臉上一喜,常知秋這話,擺明了就是要力挺黃家啊,雖然不知道事後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但至少得先渡過眼前這難關。
兩人出了房間,直奔前廳而去,在中廷那裏,他們就聽到了喊殺聲,然後一轉拐角,就看到中廷入口處,多了十幾個身穿黑皂色衣服的戰者,個個氣勢逼人,一看都是強手。而在他們的周圍,躺了一地的人,大部分都失去了戰鬥能力,正在呻吟不已,隻有寥寥三四人還在拼命地抵抗着。
“陳家洛!”黃德容一眼就認出了領頭的青年人,他大喝道:“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帶人燒了我們黃家的糧庫不算,居然還敢帶人打地來,活得不耐煩了嗎?--by:da9049128228598|4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