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朝輝用湯勺舀了小半碗清湯在碗裏,然後拿起調羹舀起一勺,先輕輕吹了幾口氣,這才送入嘴中。
湯羹入口,一股極緻的鮮味便在孫朝輝的口腔裏蕩開。這股鮮味有若實質,就像一根羽毛一樣撩撥着人的味蕾,讓人全身的每個細胞都變得懶洋洋起來,宛如浸泡在溫泉中。
“啊!真舒服啊!”孫朝輝咂巴着嘴:“怎麽能這樣鮮哦!”
“甲魚在饕客的眼中,本身就具有雞、鹿、牛、羊、豬5種肉的美味,故素有“美食五味肉”的稱号。再經過長時間的蒸煮,裏面的鮮味分子全部滲透進湯中,你說能不鮮嗎?”盧天明同樣贊不絕口。
“老闆,你自己還沒嘗過吧?快嘗嘗。”孫朝輝招呼道。
“好吧。”劉芒愣了一下,然後自己取了一個碗,舀了點清湯嘗了嘗。
“不錯,《金陵菜譜》上這道‘老蚌懷珠’,按照古法制作,味道果然不同凡響。”
喝完湯,盧天明将筷子伸向紫砂缽中的甲魚,輕輕挑開甲魚的背殼。
頓時,盧天明和孫明輝眼前同時一亮,忍不住叫出聲來。
“好靓啊!”
一圈明珠靜靜藏在甲魚的腹部,在吧台頂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着誘人的光澤。
“老蚌懷珠,這才叫老蚌懷珠!”盧天明夾起一顆‘明珠’湊到眼前打量了一下,又朝紫砂缽看了一眼:“咦,還有分别呢。一種是肉丸,另一種是……鴿蛋?”
“不是鴿蛋,是鼈蛋,野生的鼈蛋。”劉芒淡淡一笑:“是我從這隻甲魚肚子裏掏出來的。”
“鼈蛋啊!”盧天明又是一喜。
鼈蛋的營養價值可比鴿蛋強多了,加之又是野生,那就更難得了。
将筷子上夾着的肉丸送入嘴中,隻是輕輕一抿,便在盧天明的唇齒間輕巧碎開。
盧天明一開始以爲,這個丸子的質地應該是充滿彈性,結果卻完全不是他想的這樣。
丸子非常軟滑,真的軟到可以在口腔中融化一般,那種入口化渣的口感,像是山澗汩汩流動的清泉,滋潤着舌頭上的每個味蕾。
“好吃!老闆你的手藝真是無與倫比!”盧天明伸起一個大拇指。
“那我來嘗下鼈蛋。”孫朝輝咽了下口水,用勺子舀起一個鼈蛋準備送入嘴中。
“等等!”劉芒馬上又叫住了他。
“怎麽了?老闆?”孫朝輝愣住了。
“鼈蛋上還有一層軟皮,怎麽能直接吃呢?”
“噢……噢……”在劉芒面前,自诩吃遍世界美食的孫朝輝,簡直像是個處處做錯的小學生。
經過加熱之後,軟皮鼈蛋已經凝結出了一層很脆的白殼,孫朝輝小心翼翼的剝了起來。
“這……這是……!”當鼈蛋上的外衣剝落後,孫朝輝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剝去外衣的鼈蛋幾近透明,顫巍巍如同瓊脂果凍。而在光滑的表面,卻顯現出一副淡藍色的畫作。
“快讓我看看!”盧天明從兜裏取出眼鏡帶上,湊了過來。
鼈蛋上畫着兩個古人,都是高冠绶帶,長袖飄飄。其中一個人手裏端着一隻三足小鼎,而另一個則将手指伸入鼎中。
該畫筆法簡潔,線條流暢。雖然隻有寥寥數筆,卻畫得極爲傳神,将兩人臉上的憤怒,得意都勾勒出來。
“天啊!這是神迹嗎?”孫朝輝叫了起來:“鼈蛋上居然有畫!這是哪來的?”
剛才這枚鼈蛋是他親手剝開,任憑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鼈蛋上怎麽會有圖案的。
“當然是畫得啰。”盧天明倒是一臉平靜,湊上前細細觀看:“老闆,這畫的是公子宋染指鄭靈公鼈湯的典故吧?”
“沒錯。”劉芒點點頭:“楚國人獻給鄭靈公一隻大甲魚。公子宋和子家将要進見,走在路上,公子宋的食指忽然自己動了起來,就把它給子家看:‘以往我遇到這種情況,一定可以嘗到美味。’等到進去以後,廚師正準備切甲魚,兩人互相看着而笑起來。鄭靈公問他們爲什麽笑,子家就把剛才的情況告訴鄭靈公。等到鄭靈公把甲魚賜給大夫們吃的時候,也把公子宋召來,但偏不給他吃。公子宋發怒,用手指頭在鼎裏蘸了蘸,嘗到味道後才退出去。鄭靈公發怒,要殺死公子宋。公子宋和子家策劃先下手。子家說:‘牲口老了,尚且怕殺,何況國君?’公子宋就反過來誣陷子家。子家害怕,隻好跟着他在夏季殺死了鄭靈公。這也是‘染指’這個詞的由來。”
“老闆真是博學多才!”盧天明滿臉欽佩:“也隻有将中華文化了解透徹,才能做出如此美味吧!”
“盧主編,你還沒告訴我,這鼈蛋上的人物是怎麽來的?”
“我用醋事先畫在蛋殼上,醋酸遇熱會和蛋殼發生化學反應,故能留下圖案。”劉芒解釋道。
“巧奪天工!真是巧奪天工!”孫朝輝盯着盤中的鼈蛋,又贊歎起來。
雖然已經弄明白原理,但能在這小小的鼈蛋上畫出如此傳神的圖案,那可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
“另外的鼈蛋也有對嗎?”孫朝輝的好奇心此刻全勾了起來,連忙又從紫砂缽中夾去一個鼈蛋,撕開上面的白衣。
這次鼈蛋上的圖案是一條大船,一個身穿百褶裙,披着翠水薄煙紗的女子手裏抱着一個箱子,從船頭一躍而下。
“這個我知道,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對吧?”孫朝輝說道。
“沒錯。”
盧天明和孫朝輝索性将其它的鼈蛋都一一剝開,這裏面的圖案各式各樣,畫的都是中國自古就流傳的人物和故事。
有‘荊轲刺秦’,有‘孔融讓梨’,有‘司馬砸缸’,有‘毛遂自薦’……這些圖案無不栩栩如生,令人歎爲觀止。
“我真服了!和中國菜一比起來,我以前吃的那些所謂的西式大餐,簡直不值一提!”孫朝輝感慨道。
“老闆,你這麽好的手藝,這麽好的藝術修養,真不該埋沒。”盧天明說道。
“什麽叫埋沒呢?我可不這麽覺得。”劉芒淡淡一笑。
“那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的店會登上米其林雜志,挂上授星的銅牌呢?”盧天明饒有意味的問道。
“米其林?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