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吉普,五輛大面包,在灰暗暗的天光下,奔往三十公裏外的片場。
南浔那邊已經就位,一見演員下車,立馬拽進化妝室。其他人開始布景,擺置機位,調試色調,雪亮的燈光罩了半個小蓮莊,忙而不亂,雜而不吵。
一般來講,群演除了妖怪、死屍、失足婦女,基本用不着化妝,所以捯饬的就四個人:趙包子半夢半醒,那腦袋晃晃悠悠的沒有重心,化妝師不時得固定一下。周公子則挨着範小爺,倆人正低聲閑談,褚青自己在邊上,無聊的閉目養神。
他的妝簡單,十幾分鍾就搞定,女師傅剛要收工,忽地瞥了一眼,問:“青哥,你脖子要不要遮?”
“啊?”
他一怔,随即有些尴尬,道:“遮,遮吧。”
話落,女師傅就倒出一點不明液體,在那兩塊紫紅色的淤痕上細細塗抹,又用筆刷了刷。幾乎眨眼之間,淤痕消淡了不少,已接近正常膚色。
而另一邊,範小爺全當沒聽見的勁兒勁兒聊天,周公子也全當聽不懂的保持微笑。
隻有他苦逼的站起身,跑去服裝間換衣服,等回來時,嗬,隻見他一身淺色長衫,斜領。大袖。頭戴四方平定巾,腰闆筆直的往哪兒一戳,好個英姿不凡的古代郎君。
“哈!”
範小爺轉頭一瞧,頓時就樂了:“你這身比柳青強多了,起碼沒光膀子。”
“怎麽說話呢,我可是讀書人!”
他一甩長袖,屁股微翹。像鑲了千金腚似的緩緩落座,生怕碰壞一點。哎喲,那叫個騷性!
“噫!”
媳婦兒特嫌棄的樣子,精神卻亢奮了不少。
說實在的,自《還珠格格》之後,兩口子就沒正經搭過戲,如今隔了十年,還都挺新鮮的。老夫老妻嘛,生活情*趣越來越少。難得在戲中調劑,自然十分的,呃,糟心……她斜了眼旁邊的周公子,心裏各種戳戳戳。
似覺察到這股涼意,周遜忽挺了挺身子。岔開道:“哎。她們打飯怎麽還沒回來?”
“我去看看。”
就褚青是閑人,他剛要往出走,那門卻被推開。兩個小助理拎着七八個袋子,呼啦全堆在桌上,喘道:“包子,米粥,鹹菜,茶蛋,蘋果,牛奶……哦。今天沒有醬香餅。”
他随手扒拉開,道:“咦,豆漿也沒有啊?”
“豆漿都是加糖的。”林樂怡應道。
“啧,她們不喝我喝啊!”
他搖搖頭,拿起個包子就咬在嘴裏,剛要一樣一樣的分開,就聽左右同時道:
“給我個茶蛋!”
“我要個蘋果!”
“……”
“……”
“……”
屋子裏瞬間安靜,助理們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正努力裝成是條狗。趙麗影被香味饞醒,卻敏銳的發現氣壓爆表,也明智的選擇閉嘴。
而範小爺和周公子,說完就雙雙扭過頭,似能把鏡子看出花來。
拜托!怎麽又來?
褚青孤零零的戳在中間,簡直懷疑人生。
話說他最近特悲摧,進組才兩天,卻經曆了好幾次“你先給我,還是給她”,或者“你爲什麽能聽懂衢州話,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的逗比修羅場。
每次都是如履薄冰,波濤暗湧,一不小心就要白骨成灰,那脖子上的傷就是前奏。
《畫皮》啊!大制作!怎麽着也得拍仨月吧……
咱們得說實話,丫不是那種英勇就義的角兒,即便覺得周公子開口要早一些,還是特沒骨氣的摸出一隻雞蛋,顫巍巍的遞了過去。
“喲!”
範小爺笑了笑,也沒接,道:“先放哪兒吧,我待會再吃。”
褚青老老實實的放下,又拿出一顆蘋果遞給那邊。
“呵……”
周公子笑得更加意味不明,接過道:“謝謝。”
“呃,我出去看看。”
他再多呆一秒,連心髒病都能犯喽,分分鍾閃人。
待到了外面,天光透亮,河面上竟起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古鎮的人家已經起床,洗漱,做飯,孩子的吵鬧,大人的煩躁,在老房子裏輕輕作響。
此處是客棧,不遠處是石橋,過了橋便是小蓮莊,裏面人頭攢動。
褚青就穿着那身行頭,站在石橋上望天兒。其實他很郁悶,那兩個女人的性子都非常了解,範小爺的行爲屬于正常,周公子卻有點麻煩。
因爲他們倆之間,從沒有情*人這種關系存在,更别提争風吃醋了。但這兩天,她在和諧共處的基礎上,有意無意就來那麽一下,好像逗着小孩子玩。
甭看媳婦兒笑呵呵的,心裏早特麽炸毛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最後倒黴的可是他!
…………
如果說,女演員五分靠顔值,五分靠努力,那剩下九十分就得看祖師爺賞不賞飯吃。
周公子和範小爺,是圈内公認的兩個“你不入這行就白瞎了”的女明星。
前者的自帶天賦,便是那股十足的少女感,後者年紀雖小,氣場卻能飙到兩米八。什麽叫天生的?能反性别,反年齡,反畫風,這特麽就是天生的!
在戲裏,小唯可是要叫佩蓉姐姐的,周公子比對方大七歲,可那扮相一亮,毫無壓力。
同樣,當範小爺绾着美人髻出場,一身月白色的合領對襟褙子,雙手攏于身前,那兩蓬大袖似抱月懷中,端莊溫婉,主母範兒爆棚。
轟!
全體驚歎!
頓時明白了啥叫蓮花滿路金步搖,啥叫金屋何須貯阿嬌。于是再次證明,徐老怪看女人的眼光真不是蓋的。
相比之下,趙麗影就平凡許多,湖綠色的襦裙,梳着雙螺髻,頂多算嬌俏可愛。
今天這場戲,是講王生帶着佩蓉和小唯外出遊玩,屬于日常劇情。主場景在荷池裏,四人坐船,外加一個艄公。
攝影機有兩台,一台在後面跟拍,一台在旁邊抓特寫。可那池裏的水道太窄,爲此又拓寬了半米多,還賠了不少荷花錢。
船是對座,褚青和範小爺一邊,周遜和趙麗影一邊。三個老司機的狀态都很自然,包子卻十分緊張,正悄默聲的做深呼吸。
而他瞧了一眼,忍不住道:“你這樣沒效果,要做就大大方方的,沒人笑話你!”
“不然你就這樣,能迅速集中注意力。”
周公子又開口,盯住右手的食指尖,随着呼吸節奏,那手指也一推一收的移動。這些都是江湖經驗,包子連忙道謝,範小爺卻撇撇嘴,因爲她沒啥可教的。
過不多時,那邊準備完畢,場記一打闆:
“ACTION!”
隻見艄公的竹篙一撐,小船便破開水面,悠悠的向蓮池深處蕩去。
周公子随手一摘,折了片半綠半黃的荷葉,把玩道:“昨日姐姐教了我一句詩,‘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不想今日就用上了。”
“萬不可學這樣的句子,這是壞詩。”褚青笑道。
“又在胡說,這是東坡的佳句,到你嘴裏就成了壞的?”範小爺嗔道。
“荷枯葉盡,以喻君子生不逢時,潦倒失路。然菊蕊香冷,姿懷貞秀,即便花謝,殘枝仍能傲霜獨立,這是貶荷頌菊。可東坡還有一首詠荷詞,‘天然地,别是風流标格’‘清香深處住,看伊顔色’。那你說,他對蓮花是愛還是不愛?”
不等妻子回應,他又道:“所謂春竹夏荷,秋菊冬梅,另有一松一蘭,世人皆稱其品性,所以讀書人不得不贊。李義山要寄送愁思,所以殘荷聽雨;周敦頤要襟懷淡泊,所以蓮花高潔。但在他們看來,這些花花草草不過是各取所需,随之應用,這樣的句子不學也罷。”
很長的一段台詞,極是拗口晦澀,他卻講得諧趣潇灑,還帶着點離經叛道的跳脫。
“呸!”
範小爺啐了一口,道:“休聽他的歪理,滿嘴胡言,虧他還讀了那麽多年的聖賢書!”
周公子歪着頭,眼睛亮的怕人,笑問:“那生哥哥以爲什麽是好詩?”
“哎,好詩壞詩都是詩,隻看你喜歡哪一種。正理歪理都是道理,隻看你需要哪一種。”
他興緻忽起,啪地長袖一甩,抖成一朵天青色的團花,再從上到下的一劃,道:“你看這一池蓮,夏開冬敗,自然天地,又何須我們來評判?若說我自己,‘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這句是我喜歡的。”
“呵……”
周公子本是傾着身,手托腮骨,聽了他的話,卻忽地直起細腰,随後那兩邊唇角,就像摔開了的胭脂扣,血紅的,詭秘的,充滿原始情*欲的往上一翹。
這一笑,便是清風明月,便是掠影浮光。千年白狐入世,讀書明理,情願以人間規則去争取——她愛上的,又怎會是個不濟書生?
“啧!”
徐老怪在岸上大贊,這兩隻妖孽的傳聞果不其然。褚青也很舒服,入行十年,還是跟她搭戲最順暢。
唯獨範小爺,如果不是拍戲,她能一屁股把船坐翻:
你撩他!
你居然在撩他!
你居然當着我的面在撩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
(胖了六斤,狀态需要恢複……)(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