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燈光被厚厚的窗簾遮住,在屋子裏籠成一片沉暗,空調散着絲絲的白氣,使得溫度恰好,可以舒舒服服的去睡覺,或者窩在沙發上泡幾個小時的TVB版心靈雞湯。
此刻,褚青雖然躺着,看的卻不是狗血劇,而是更加狗血的選送片。
這是個很神奇的玩意兒,無論故事結構,人物塑造,畫面音樂,拍攝手法……凡是跟電影沾邊的東西,丫一樣沒有。
導演和編劇簡直就是犯罪,可更糟心的是,他還必須忍受!
熬了九十分鍾,屏幕終于變成了藍色,他退出那張粗糙的複刻盤,使勁揉了揉腦袋。沒辦法,人家懷着自己的畢生夢想把作品送到他手裏,總不能随随便便就糊弄過去。
對不住責任,也對不住良心。
說起來特奇怪,他從戛納回來才兩個多月,成爲電影代表的消息就已悄然流傳,國内有相當一部分人都知道這件事。
褚青就納悶了,因爲他和裏斯安之間沒有任何實質委任,隻是口頭意思,連資格證書都沒有,爲毛人民群衆那麽神通廣大?
後來逮住姜聞一問才曉得,特麽的就在戛納官網上挂着呢,而且是新聞版頭條。
好吧……
總之從七月份開始,便不斷有各式各樣的片子和劇本寄過來,能找着地址的就直接送到家,沒地址的則通過工作室轉手。類型也蠻豐富。包括了長片、短片、紀錄片,以及動畫片。
到現在他能存了十幾部,多數已經看完,真沒什麽眼前一亮的作品。有的甚至就幾個大學生,湊點錢,鼓搗出一部DV片,便心懷天下的稱之爲電影。
确實無奈。精神可嘉,但洗洗睡吧。
“呼……”
褚青點了根煙,吐出一道細長細長的霧氣,又瞅了眼鍾,十二點整。
他本想休息的,可瞧瞧剩下的一部片子和一份劇本,還是改變主意:算了,熬通宵就熬通宵,早完事早利索。
這貨泡了杯濃茶。把光盤推進VCD,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
沒想到,這個居然更渣!
褚青苦逼着一臉,強撐了一百分鍾,覺得整個人都壞掉了。拜托!看爛片真的會影響心情好伐?
他趕緊跑到衛生間沖了個澡,算是振作精神。又拿起那本子倒在床上。
這是送來的唯一一份劇本。明顯是找投資的,編劇叫丁甯,毫無印象,還起了個很俗爛的片名《在路上》。
褚青靠着枕頭翻看,起初沒太在意,可看着看着就來了點興趣。
男主角要去找兒子,女主角要去找男友,素不相識在路途相遇,一起穿越戈壁荒灘,經曆狼狽猜疑。最後勝卻人間無數……
“啧!”
他砸吧了下嘴,頗爲意外。
這居然是部公路電影,還是挺不錯的公路電影。編劇并未賣弄橋段,就實實在在的講故事,平靜簡單,卻極有力度。
尤其當女主角在鹽湖邊痛哭,以及結尾處,倆人隔着軌道忽而重逢……那欲說還休的某種感覺,竟似曾相識。
褚青瞬間就定了心思,立即打電話給程穎,讓她趕緊聯系丁甯,好商談下一步的計劃。再問問華誼那邊有沒有興趣,有就一起投錢,沒有就自己單做。
反正是小成本,以兩口子目前的資金條件,完全幹得過。
…………
張柏之98年出道,一共拍了19部電影,印象最深刻的就兩部。
一部是《喜劇之王》,因爲被周星星的嚴苛要求虐得欲仙欲死,從而爆發出無限潛力,愣是憑借處女作就硬生生劃開了與其他女明星的分界線,成爲獨一無二的新生代翹首。
另一部便是《忘不了》,并非故事有多麽精彩,拍攝有多麽痛快,而是那種酣暢淋漓的表演感,從未體驗過的通透。
她很幸運,先碰到了爾東升,使自己褪去一切修飾,回歸最原始的演員心境。
她又碰到了褚青,正巧那個男人剛在《盲井》中升級,達到了某種“煉氣十層後期半步巅峰大圓滿”的境界。
跟他對戲,就像被一位大高手喂招,一點點的修正,補足,進步。完全不用擔心互動,盡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演,對方全接得住。
不僅接得住,而且恰到好處的反饋回來,刺激她更上一層。
總之,她确确實實感覺到,身體裏的那般神奇變化。
……
保良局,是香港很著名的慈善機構。
主要對孤兒助養、弱智兒童培育、安老、醫療、康複等項目,提供相應的福利幫助。受港府監督和資助。
小慧獨自撫養樂樂一段時間後,被房貸、車貸、生活費用壓得無力支撐,走投無路之下,便想送樂樂去保良局。
她也不忍心,但是沒法子,隻能瘋了似地給孩子買玩具、買衣服,好在離别之前讓他開心一點。
此時是午後,太陽最熱的檔口。
褚青抱着原島小朋友站在街邊,張柏之則拎着兩個大塑料袋,左手拿着蛋筒冰激淩,道:“樂樂,再吃一個吧。”
“飽啦!”小盆友奶聲奶氣的應道。
“已經吃了三個了。”褚青又氣又無奈。
“他平時最喜歡吃了,再吃一個吧。”她仍然堅持。
“不能再吃了,這樣會拉肚子的。”
“上廁所不就行了,來,吃了!”
張柏之偏執狂一樣的,把冰激淩遞到原島嘴邊。
“咔!過!”
爾東升揮手喊停,随即問道:“怎麽樣。情緒OK麽?要不要休息一下?”
“事啊!”
“問題!”
倆人同時答道。
“那好。馬上準備下一場!”小寶哥轉身吩咐。
接着的這場,是全片的重頭戲,也是淚點所在。《忘不了》的基調很簡單,就是平凡樸實,明明白白的告訴你,這是個感人的故事。
它雖然煽情,卻不廉價。不俗套,不狗血,不突兀,前面有大段大段的鋪墊,情感升華的特自然。
爲了捕捉情緒,爾東升動用了三台機器,一号機對着張柏之,二号機對着原島,三号機對着褚青。也就是說。在這場戲裏三個人要同時表演,并且彼此呼應。
“記住了啊,等下你就邊哭邊回頭看我,然後不情願的被柏芝姐姐拉走。”
開拍前,褚青正忙着教原島一些小技巧,以便更符合整體感覺。
“不情願是什麽樣子啊?”小盆友不太理解。
“呃。你平時最讨厭做什麽呢?”
“洗澡喽!”
“那你就想象被媽媽拉去洗澡時的樣子。”他笑道。
“嗯。懂了。”小盆友眨眨眼睛。
很快,劇組一切OK,場記一打闆:
“ACTION!”
就見三人站在街對面,隔着窄窄的一條人行道,前方就是保良局的牌坊。
張柏之眼眸如墨,卻十分無神,似沒有焦距般,問道:“你可不可以幫我把他送進去?”
“……”
褚青本來有兩句台詞,但一句都沒說,隻是看了看原島。又看了看她,特笃定的搖搖頭。
張柏之目光恍惚,彎腰牽住小孩子的手,道:“樂樂,我們走,跟叔叔拜拜!”
原島不知發生了什麽,聽話的揮揮小手,随即就被她拉着,一起上了人行道。
二号機立即對準他,他回頭,帶着點茫然和不安。
緊接着,轉到正面,一号機幾乎貼到女人臉上,給了個清清楚楚的大特寫。而鏡頭穿過她的肩膀,直往後數米,是站在原地的褚青。
“大輝叔叔不去麽?”小朋友奇怪的問。
“……”
張柏之沉默不語。
最後是三号機,單獨留給褚青兩秒鍾,就死死盯住他那雙眼睛,看似單純的透亮,卻含着沉暗糾纏的波紋,不舍,無奈,掙紮……好似陽光直照,光輝萬丈,方一碰觸水面,卻全陷進了深潭。
“好!”
這段分鏡頭極有節奏,演員也各有各的味道,饒是爾東升拍了這麽多年戲,也不禁出聲喝彩。
張柏之拉着原島,終于到了馬路對面,小朋友察覺出不對勁,用力拽住她的手,道:“我,我以後會乖乖的,我會聽你的話。”
“阿姨真的沒本事養你。”她也停下腳步,低頭看着這個未婚夫的孩子。
“你别不要我,我自己不會回家。”
張柏之蹲下身,道:“我沒辦法了,樂樂要乖,好好照顧自己,别被人欺負。”
“我會好乖的,千萬别不要我。”
原島的話音裏都帶了哭腔,道:“求求你,那你帶我去找我爸爸和奶奶。”
“别恨我。”她緊抿着嘴。
小朋友回頭看了看,抱着最後一點期望,問道:“那大輝叔叔要我麽?”
“……”
這一句,女人的情緒徹底崩潰,迅速站起身,拉着他就走。
“大輝!”
“大輝!”
原島使勁扯着她的手,想往後拽一拽,但力氣不足,就像隻小狗一樣被拖着。
張柏之走在前面,漂亮的五官擰在一起,早哭得不成樣子。
他越喊,她走得越快。
“大輝!”
“大輝!”
小孩子跟不上速度,隻得不斷跳着步子,以一種很滑稽的姿勢吊在後邊。
褚青隔着窄窄的人行道,望着這一大一小,馬上要進到保良局裏面。他忽然阖了下眼睛,複又睜開,似深潭見底,水落天青,喊道:“喂!”
女人猛地頓住,瘦弱的身子晃了晃,也轉身喊道:“幹什麽?!”
《喜劇之王》中,好像也是這個場景,那個死跑龍套的忽然就喊了一聲:
“喂!我養你啊!”
而此刻,她看着褚青跑到跟前,一把抱起孩子,道:“你真忍心把他送走啊?你就算把小巴買了,也不能把他送走啊?我養他行了吧!我養!”
“……”
一瞬間,她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往下掉,再也支撐不住,緊緊抱住這個男人。
我愛你,是情話。
我養你,是責任。
我養他,是一個男人對女人最無私的心胸與包容。(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