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交往中,那隻是表面客氣,實際誰也不會當回事;如果交往了很長時間,都覺着非常穩定了,那親密感自然又提高幾分,但仍然有限度;如果真打算結婚,變成嫂子或弟妹了,那OK,這才等同視之。
範小爺就是如此,直到了今天,褚青那些朋友們,方将她的重要性,提升到與青仔一個水平線上。
儀式結束後,她換了那件孔雀藍的長禮服,男的拎了瓶五糧液,女的拎了瓶蘋果白蘭地,倆人挨桌敬酒。
最明顯的,便是老賈、阿關這些熟人,對範小爺的态度跟以往完全不同,更加随便和熱絡。
大白天的,又忙,很多人下午還有工作,所以都挺節制,喝的少吃的少,主要是觀禮。這幫家夥全在圈子裏混,早就想勾勾搭搭的攀交情,剛好借這個機會,三三兩兩的湊到一堆私聊。
大概四十多桌,每桌三四個人,光走一圈就累得慌,如果真拼下來,那得喝死。褚青和範小爺就是意思意思,淺嘗即止,幸好也沒有起哄灌酒的。
比較意外的,還真碰着一位,跟他們連撞兩杯,咣咣都幹了,是張婧初。
十一點多,差不多完事了,有人開始告辭,十二點,已經全部散夥。
最累的不是他們倆,而是工作室那幫小夥伴,忙裏忙外的特辛苦。丫頭索性小手一揮。決定拍完《倚天屠龍記》。集體放假一個禮拜,請大家去香港玩玩。
至于費用呢,褚青在那邊全包,好吧……
……
其實倆人覺着特苦逼,訂婚剛搞定,才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得進入工作狀态。躲都躲不掉。即便你想歇着,人家也會來找你巴拉巴拉。
關金鵬就是第一個過來的,他回港之前知會下褚青,順便談談幫範小爺留意角色的事情。
目前還真有部片子,馬偉豪導演,古天樂、張柏之主演的《河東獅吼》。裏面有個小郡主的角色,算女配,戲份還成,但屬于合拍片。全程内地取景。
丫頭知道自己的定位,隻是電視咖,擱電影圈裏半點份量都沒有,何況還是香港電影圈。所以能混個女配,已經挺滿足的了,遂點頭答應。
除了《河東獅吼》。褚青也沒閑着。早就幫她敲定了《無間道》裏陳永仁前女友的出演。這就更小了,純屬龍套,幾個鏡頭而已,劉維強順水做人情,沒啥可反對的。
第二個則是甯皓,倆人的時間總算碰上了。
褚青開車到北影附近的小飯館時,這貨正在跟女朋友吃大盤雞,同時撸着一把大串,滿嘴流油。
見了他,甯皓顯得比較驚慌。不是驚慌投資人的身份,而是自己的吊絲樣子,會不會讓對方失去砸錢的信心。
可随後,這貨看到褚青利索的把一份白皮兒面拌到大盤雞裏,瞬間就安生了。
一挂的!
那個女朋友其貌不揚,性格卻極好,絕不插嘴,隻不時給倆男人添茶倒水。
若說《香火》的方案已經确定了,他過來,就是随便聊聊,起碼得認識認識導演。倆人胡侃了半天,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這個覺着那個,有才華接地氣,懂得審時度勢,特穩當;那個則覺着這個,親和懂禮,選片眼光極佳,又有魄力,果然名不虛傳。
反正,惺惺相惜就是了。
甯皓屬于那種挺爲投資人着想的導演,主動提出,用DV拍,不用膠片,省下的錢留着請演員,做後期。
褚青也沒敢提膠片的事兒,給《無間道》投了五百萬後,以自己所剩的資本,同時開兩部戲,确實有點緊。
倆人說到最後,達成了幾點共識:
《香火》計劃冬天開拍,地點在晉中,他幫忙攢組,先期投二十萬,至于演員什麽的,一概不管,由導演自己找。
周期控制在一個月之内,明年一月份以前,必須徹底完工。
條件其實蠻苛刻的,甯皓卻樂得屁颠屁颠,在他看來,這是片方對自己最大的信任。
……
《香火》談完,褚青一直呆到了27号,期間無事。《無間道》已在香港開機,也打了電話催人,但返程的頭天晚上,第三個家夥又露了面。
李揚,八十年代在京城廣播學院念書,後來去了德國留學,拍了不少紀錄片,小有盛名。最近剛剛回國,打算拍部電影。
這位是賈璋柯推薦的,不是來拉投資,反倒是爲了褚青,請他出山拍戲。
沒錯,就是出山。
雖然他去香港才一年多,國内卻覺着好久了,身爲大陸獨*立電影界的NO.1,《安陽嬰兒》之後,居然再沒接過什麽片子。
所以他也很驚奇,這個檔口,還有人敢找自己當主角,而更驚奇的是,李揚見了自己,第一句話就是:
“我沒有錢。”
他特平靜的在陳述事實,留着長發,不太像一名導演,倒像畫家或音樂家之類的,道:“我所有的錢都是借的,剛夠拍攝的最低标準,我請不起你,但我覺得,隻有你能将這個角色演好,所以……你可以先看看劇本。”
“呃,好吧,我看看。”
褚青感覺蠻有意思的,導演他見得多了,個個人精,哪怕是賈璋柯,也時不時的跟自己耍心眼子。
可眼前這位,完全不像一個四十多歲人應該有的處事态度,近乎單純的一種真誠:隻要相信别人,就可以把事情幹好。
而正因爲這種态度,使得他對李揚,首先就非常有好感。
那劇本很厚,許多地方用筆勾畫着,扉頁印着兩個大字:《盲井》。
褚青捧着本子,一頁頁翻看,從起頭的介紹,從第一段,從第一句話開始,精神就無比集中:
“2001年,廣*西一座煤礦發生意外坍塌,超過40名礦工死亡,礦主秘密埋葬了屍體,并逃避了所有責任。這隻是中國無數類似事件中的一例,據統計,每年有超過7000名煤礦工人因工作意外死亡,還僅僅是公開的數字,有更多的死亡事件被掩蓋……”
看到這,他以爲是部紀錄片,随着故事内容一點點顯現,他才發現,這遠比紀錄片還要冰冷刺骨。
若說反映社會問題,老賈、王曉帥、汪超他們都是個中高手,但《小武》所謂的變革迷茫,《十七歲的單車》所謂的青春躁動,《安陽嬰兒》所謂的城市肖像……與《盲井》比起來,就像唱着曲兒的小姑娘,無憂無慮。
褚青足足讀了三遍,默然不語。
他首次因爲一個劇本,而感到異常震撼,首次因爲幾個角色,而感到莫大的悲哀。
“這本子,是你寫的,還是照真事改的?”
“都有一點,我上半年去了很多地方收集資料,像甯*夏和河*南,我去的最多。”
李揚摸出盒煙,先微微示意,見對方允許,才點着火,道:“那些礦主以爲我是記者,拿槍頂着我的腦袋,呵,這是黑*道的。白道要好些,就是不停的問,你是幹什麽的,爲啥要拍這個,你拍這個東西,肯定是拿到外面掙大錢,你得先分我……”
似乎很滑稽,褚青卻沒笑,那種悲哀感愈加的放大,就聽對方繼續道:“我拍這片子,沒什麽大道理,就是想拍。我跟那些礦工們呆了兩個月,他們從來不想活着還是死,看得特透。吃飯要錢,孩子上學要錢,沒别的活路,死了,就死了。”
李揚張開手,慢慢比劃着,道:“我問他們礦難是什麽樣兒?他們就告訴我說,兩塊石頭,夾了一塊肉。”
“……”
他始終沒吭聲,也點了根煙,看着火星子忽明忽暗的閃動。
良心這東西,并不遙遠,也并不偉大,或許你忘了,隐藏了,丢棄了,可總有那麽一瞬間,會讓你全身都在呐喊,熱血沸騰。
褚青從來沒覺得自己很偉大,偏偏這一刻,清楚的感受到心髒在砰砰跳動。
他看着李揚,抿了抿嘴,道:“我接了。”
(渣狀态,郁悶……)(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