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她見了王瞳和張婧初後,滿滿的驚訝。倆個人的長相氣質,甚至某些方面的性格,要怎麽搭就怎麽搭,跟角色再适合不過,當下便拍闆簽約。
苦惱許久的演員問題,輕松松就搞定,這讓她愈加認爲,褚青是能給自己帶來好運氣的家夥,所以也想聽聽他對這片子本身的看法。
他不懂導演技巧和劇本結構,但懂一部電影的好壞,還真提出不少意見,主要集中在兩個部分:
風格,角色。
李昱在開始的時候,受困于資金和演員的限制,打算把片子拍成熟悉的紀錄片形式,難度較低,容易上手。
其實就是賈璋柯玩得最溜的那種,半紀錄片半電影的調調。
大段大段的長鏡頭,喪心病狂的中遠景,吵吵嚷嚷的外界噪音,天書般的方言對白,幾乎可以忽略掉表演的人物塑造……
褚青做演員時,便罷了,犯不着考慮這些東西。可現在,換成制片人的角度去想,就很古怪了。尤其他還剛從鹿特丹深造回來,牢記着葛文的那幾句忠告:畫面差!
聲音差!
基本聽不懂!
而且看的難受!
眼下這一對比,着着實實的生出種挫敗感,人家說的真沒錯,就一個字:糙!
他倒沒想過鼓搗出什麽偉大的電影,隻是不能容忍,在自己手裏拍出一部粗制濫造的作品。
于是,他跟李昱很深刻,很小心的,提出這個問題。
結果。那貨二話沒說同意了,她特麽早就想幹了!
這個女人内心的兇殘程度遠超外表的斯文無害,原先是條件不足。才求穩穩當當的。這會要錢有錢,要演員有演員。還穩個勞什子,妥妥的撒歡。
好吧……倆人也算達成共識。
至于第二個意見,就麻煩了點。
《今年夏天》的本子很複雜,人物衆多,明線暗線交叉,顯得有些繁瑣和浮躁,貌似豐富,實則蒼白。
小群、小玲、君君、媽媽、警察……這些角色。每一個都有表述,但每一個都沒展開。也許演員本身能理解,可觀衆看着就費勁了。
角色的精彩,出鏡時間占了很大因素,而按照預期的電影長度來講,小群、小玲和君君,這三個主要角色,絕對有充足的時間去展現。李昱卻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十足的坑貨,她把大量的時間給了誰呢?
給了那些路人配角。
這就蛋疼了!
她特想表現出一撮邊緣群體的普遍性狀态。同性戀隻是其中的一部分,還有老年人戀愛,單身爸爸等等。
但如此做的結果。就是把電影變成了一鍋亂炖,戲份均等,層次不明。
褚青的意見是:把媽媽的黃昏戀故事,完全删掉;把警察的支線劇情,盡量縮減。這倆部分内容,在他看來根本多餘。
李昱立馬就炸毛了,拍着桌子喊。
褚青脾氣好,慢騰騰的跟她耗。他不是自負,也并非當上了制片人。就得瑟的玩宮心計,彰顯一下權威。
他拿着那劇本。請教過老賈,請教過樓烨。甚至拜托郝容,聯系中戲的一位教劇本創作的老師看了看,補足充實後,才拎了出來。
褚青本身沒什麽說服力,他那些幫手的份量就強大了點。李昱冷靜下來後,自己細細品了兩天,覺着意見正确。
最後,倆人商讨的直接體現就是:
第一個,膠片升級成了35mm。
第二個,三位女演員的戲份都有所增長。
至此,《今年夏天》除了故事脈絡之外,它的角色刻畫,表現手法,跟最初的設想已經完全不同。
主題突出,人物鮮明,層次感清晰,從基礎上,它真正的,開始像一部電影。至于能拍成什麽德行,那就是導演和演員的道行了。
李昱極其的忐忑和期待,或許她隻是想扛着一台16mm的破機器,完成心中的一個念想。
而現在,這個簡單的念想,似乎變成了更加輝煌的夢想,并且,唾手可得。
…………
制片人的工作範疇特廣,包括前期籌備、組建攝制組、成本核算、财務審核、監督拍攝、後期制作、發行、申報影展等等。
名頭也不少,按級别遞減,什麽總制片,執行制片,制片主任,生活制片之類的。
褚青幹的活,就是最低等的生活制片,呃,當然了,他自己不知道。
劇組到泉城的第二天,就開始正式拍攝。理論上,李昱也有投資,應該算出品或制片那一挂,可這女人忒沒良心的撂挑子,全甩給了褚青。
于是,丫就妥妥的累成狗了。
每晚,他必須做出次日的通告和計劃書,貼在走廊的大牆壁上,内容有:需要拍攝的場景,需要的演職員以及他們工作的時間,從午飯份數,到帶幾箱礦泉水,再到膠片長度,事無巨細。
第二天早上,他得調配車輛,指揮裝卸器材,有睡懶覺的,他還負責催叫起床。
到了片場後,先擺張桌子,列好簽到表,每個人員到達和離開,都得簽字。接着查看場地,督促準備工作,排除安全隐患啥的。
拍攝時就更忙,還得提醒錄音師收音,攝影師對焦,記錄進度報告,順便關注盒飯什麽時候能送來……
總之,拍了幾天後,褚青發現,他特麽居然是最忙叨的!
非常非常的不習慣,一直以來的生活規律,瞬間被打破了。那些事情都不大,但特瑣碎,還不能慢待,因爲你承擔的是整個劇組的工作狀态,影響的是這部作品的質量好壞。
壓力倍兒大!
唯一值得高興的,大概就是。從青子變成了青哥……可爲毛半點成就感都沒有?
小劇組,沒辦法,一個蘿蔔一個坑。想加人手,就得添成本。就那麽六十多萬,能省就省。
事實上,他和李昱決定用35mm膠片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後果,倆人簡直是在走鋼絲繩,資金随時可能短缺,面臨停拍。
好在李昱比較靠譜,不像老賈那般随心所欲。很少有突發奇想,拍的也精細,每天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就爲争取一條過,以便減少膠片的消耗。
說起來挺悲壯的,典型的用人力換金錢。
“你下個禮拜來就行,不用着急。”
“啥?飛機……你坐個屁的飛機啊,你知道一張機票多少錢麽?坐火車就得了,到了我給你報。”
褚青挂了電話,扔到床上。感覺脖子略微酸痛,使勁擰了擰。
劉晔那孫子畢業了之後,好像在拍個什麽情景喜劇。表現又不好,成天被導演罵不會演戲。
裏面還有個女演員,嗯,叫謝那。
這是單人間,本來沒有桌子,他跟老闆要了一張。此時擺滿了花花綠綠的票據,胳膊肘底下壓着個本子,記着幾天來的各項支出。左手邊則是計算器,按的腦仁生疼。
褚青真真的後悔。沒把黃穎那丫頭拎來,現成的一個帳房。竟然忘了。
“盒飯七塊……一共一百七十五……嗯?”他皺皺眉,費用貌似高了點。
劇組的早晚飯多在賓館解決。白天,就是中午那頓盒飯。他跑了好幾家飯店才找到,味道尚可,份量較足,價錢又勉強能接受的。
可照目前的開銷,看樣子是高估了承受能力,照這個價,一個多月就得幾千塊。
他用筆标在顯眼的位置,打算明天再跑跑看,有沒有便宜點的。
“咚咚咚!”忽然響起敲門聲。
“進來!”
褚青随口道,由于找他的事情太多,房門索性虛掩着,睡覺的時候才鎖上。
範小爺推開門,鬼鬼祟祟的露出個腦袋,随即閃身進來。
“你敲什麽門?”他轉頭一看,笑道。
“啧!咱倆私下是這個關系,平時是那個關系,我找你有正經事,當然得正式點。”她湊到桌子旁邊,密密麻麻的數字瞅得直眼暈。
就這貨,一百以内的加減法,都得用筆算,立馬移開視線。
“什麽正經事?”褚青放下筆,側坐着身子。
“就那個礦泉水啊,成天喝,太沒味了,能不能換飲料?”丫頭擺出一副請願的架勢,眼睛亮晶晶的,特真誠。
“你想要啥飲料?”
“我剛才逛街買了瓶果奶,喝着挺好喝的,才三塊錢。”
褚青翻了個白眼,拿起計算器啪啪按了幾下,道:“才三塊?你知道這幫人一天得喝多少水麽,起碼三箱。一箱就當十二瓶,三十六塊,三箱就是一百零八,都趕上盒飯錢了!再說了,組裏這麽多老爺們,你讓他們見天喝果奶?”
丫頭撇撇嘴,道:“不給買就不給買,數那麽多數幹嘛?”
“你這幾天感覺怎麽樣?”
他無視抱怨,一本正經的問,頗有點領導關心下屬思想建設的德行。
“什麽怎麽樣,我就拍了兩場戲。”
丫頭半躺在床上,拄着臉頰,道:“不過人還不錯啦,尤其是瞳姐姐,對我特好。這地方麽,還湊合吧,起碼逛街能找着店。”
“嗯,有什麽事跟我說啊,我想辦法解決。”褚青點點頭,轉過身繼續算賬,他通告還沒做呢,得抓緊時間。
難得男朋友進入工作狂狀态,範小爺也不好打擾,抱着枕頭滾來滾去的,默默自嗨。
倆人最近交流的确實很少,他現在太忙,沒多少時間管她,在劇組這種公開場合,也不好意思過于親密。
丫頭滾了一會,無聊得要死,扔掉枕頭,盯着他的後腦勺,隻想狠狠拍一下。
人家閑的時候,她不爽,人家忙的時候,她又不爽。總之,既要有上進心,又不能冷落了自己。
“領導,咱有需求你管不管?”她忽地坐起身子,問道。
“嗯,啥需求?我盡量滿足。”褚青頭都沒回,應付着。
她詭異的抿抿嘴,下了床,小碎步挪動,貼在男朋友背上,膩聲道:“那你先洗澡去。”
“幹嘛?”
他手裏不停的寫着拍攝計劃。
“你先洗澡去嘛!”
丫頭摟住他脖子,來回晃着。
“别鬧,我這一堆事呢!”
褚青拍了拍她的手。
“你不說盡量滿足的麽!”
她轉着身子,欺到他前面,硬生生擠到懷裏,不滿道:“去洗澡去!”
褚青抱着個大障礙物,隻好停下筆,納悶的問:“怎麽這會想了?”
“什麽這會啊,都多久了?”
丫頭眨着眼睛,算了算,道:“都半個月了!”
說完,腦袋一送,就咬住了他嘴唇。
褚青斜着眼睛,瞥了瞥牆上的鍾,快十點了,十二點之前必須把通告貼出去。
此刻,下唇被她啃在小牙裏,說話都不利索,無奈道:“你倒先把門鎖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