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求你呢!”
褚青啐了一口,求個毛線啊,你讓我這兩輩子都沒正經念過大學的貨去教課?
“我管你叫哥成不,你就幫我代半天,三堂課,就三堂課!”郝容在電話裏伏低做小,完全沒有平常的斯文深沉。
“學校那麽多老師你不找,你找我?”褚青不松口,這教課是一般事麽,就算隻有一堂,他都不想誤人子弟。
“老師再多,人家跟咱們不是一套班子的,我求不着啊!”郝容愁道。
中戲有個機構叫培訓部,嗯,跟新東方差不多性質,作用就是辦班撈錢。什麽半年班,季度班,寒暑期班……反正找個由頭就辦。也有專門的一批老師,多是剛留校的年輕菜鳥,或是返聘的一些老人兒,負責管理教學。
褚青念的進修班,嚴格說也屬于培訓部,隻不過是裏面最專業的一個班,所以學校還是頗爲重視,配備的師資力量也堪比本科。至于其他的,就純屬坑錢了,完全速成,就像寒暑期班,隻有一個月,你能學個麻花?無非就是賺些無知少男少女的夢想基金。
培訓部老師的教學内容都有嚴格分工,數量也不多,郝容的資曆淺,面子不夠,一時間還真找不着人代課。
“不是你到底有啥事啊,連課都不上?”褚青問。
郝容忽然扭捏起來,道:“我。我得去女朋友家。”緊接着又道:“青子,我這可是第一次上門,不能搞瞎了。你一定得幫我這個忙。哥終身大事就落在你手裏了!”
褚青一腦袋汗,都說到這地步了,便道:“幫忙倒是行,可我真沒上過課啊,人家都是花錢來的,我到時候一糊弄,自個都虧得慌!”
郝容忙道:“不讓你講。我今天布置個小品作業,後天一上課,你就讓他們一個個上來演。三四十人呢,都演完也得一下午,然後你就走人。”
褚青聽着不靠譜,道:“那學生能幹麽?人好容易編一小品。就等着挨誇呢。結果一看,好嘛,老師都換了,特麽的不得削我!誰知道我幹嘛的啊?”
郝容一聽也有理,想了想道:“那這樣,我給你弄個攝像機,你就往地上一戳,全錄下來。完了我回頭再看。”
“嗯……也成。”褚青遲疑道。
“那就得嘞,謝謝啊。青子,你就是我命中貴人!”郝容那馬屁跟不要錢的嘩嘩往外拍。
“滾!”
“哎對了,他們表演完你還得說兩句,點評一下。行了,我滾了!”郝容飛快的撂下一句話,啪就挂了。
“喂喂?喂?我操!”
褚青毛愣了,這孫子太不着調了!
點評?點雞我還能領悟一些。
……
“呼!”
褚青深呼吸了幾下,撣了撣肩頭的浮灰,左手拎着包,右手拎着三腳架,目不斜視的大步走進排練室。
學生們已經圍好了一圈,留出中間的空場,見個陌生人進來,都一愣。見這人長款大衣,毛衫,直筒褲,個子又高,配上他那副死人臉,往台上一戳還真挺吓人。
其實他心裏比誰都抖,不僅換上了這身最拿得出手的行頭,還偷偷摸摸的溜進範小爺家裏,蹭了點她的洗面奶和護臉霜……
褚青把東西放在桌上,直接道:“郝老師有點事,今天的課我來上。”他話少的連自己姓啥都忘了介紹。
說完拉開裝攝像機的包,很迷茫的看了一眼,心裏忽然抽搐,這玩意兒咋用啊?
把這茬忘了!他是拍過不少戲,但真沒研究過這機器長啥樣,都不知道往哪點雞。接着又拿起三腳架瞅了瞅,嗯,這個貌似簡單,應該會裝。
總之,他現在處于一種很微妙的狀态,就像憋了泡尿實在忍不住想撒,問題是尿路邊被人群嘲,還是尿褲子裏自己當暖男?
心理活動很複雜,表面看來也不過兩秒鍾,随後,他又用那雙迷茫的眼睛往學生們身上一掃,霎時就亮了。
“那位同學,麻煩你一下,上來把機器架好。”
張靜本來老老實實的在後面坐着,看見他也略微驚訝,這會默默上去裝好攝像機,擺在講桌前面。她可是導演系的,手藝純熟,還問了句:“老師,開機麽?”
褚青特感動,妹子你太貼心了,忙道:“開機,謝謝。”
總算都鼓搗好,他開口道:“郝老師上次給大家留了作業,今天的課就是你們依次上來表演,不用擔心,郝老師事後會看錄像,根據你們的表現來給成績。”
他搬了張椅子坐到最前面,旁邊就是攝像機,手裏拿着名冊和筆記本,開始一一點名上來。
每年的培訓班,人都特少,有二十人就算爆發了,今年卻足足三十多個。而且都是白白嫩嫩的小鮮肉,一眼掃過去,怕是連個二十歲以上的都沒有。
都是還珠這把野草惹的禍,燒着了多少人那個不着邊際的明星夢。話說像這樣的野草有三把,98年的還珠,02年的《英雄》,05年的超女,經過這三級跳之後,中國的娛樂圈才算真正進入了輝煌時代。
郝容的作業沒命題,就是自由發揮,可以搭組,也可以獨角戲,時間在五分鍾左右。
這些孩子根本沒有表演基礎,完全就憑着一腦子幻想和沖動,什麽生**驗,真實自然……那是神馬東西?
褚青難得沒有任何吐槽,連在心裏默默嘲諷都沒有,很認真的在看,也很認真的在記錄每個人的特點,給出的點評也極其中肯委婉。滿滿的鼓勵和正能量。
在一個女孩子手裏拿着把小香扇,保持一個動作撲騰了五分鍾後,總算撲到了一隻蝴蝶。然後很開心的結束。至于褚青爲毛能猜出她撲的是蝴蝶,因爲她報的小品名就叫撲蝶……
“崔楠是,”他問:“你是京城人?”
“嗯。”小姑娘也不過十幾歲,睜着大眼睛滿心期待。
“你去過鄉下麽?”褚青接着問。
“去過啊,我外婆家就在鄉下。”
“那鄉下都有什麽?”
“有豬,有雞,有房子。有花有草,還有大野地,我在上面跑了半天。”小姑娘很認真的回想。
褚青笑道:“那你跑的時候高興麽?”
“當然高興啊!我以前從來沒見過。”她說着就咧開了嘴。
“野地裏有蜜蜂麽?”
“有啊。還差點把我蜇了。”
“那你是怎麽躲的?”褚青起身,往旁邊一閃,做了個很誇張的動作。
“才不是你那樣。”小姑娘想了想,蹲下身子。伸出手。似想摸一朵花,然後猛地縮回,臉上露出害怕的表情,道:“我是這麽躲的。”
她忽然興奮起來,道:“不光有蜜蜂,還有蝴蝶,好多好多,我抓住了三。啊不對,四隻……”
“好!”褚青拍了拍手。道:“你回家就照這個順序自己再演一遍,看看有什麽不同的。下一位!”
同學們一開始很奇怪,這兩隻怎麽就唠上了,直聽到這裏,才咂出點滋味。不過也都是孩子,有懂的,有不懂的,有似懂非懂的,總之大多都有點收獲。
褚青這兩天拼死複習了下那什麽斯基的表演體系,也就是他最認同的那個觀點:任何表演都要合乎心理邏輯。
他就牢牢記住這一條,點評的時候也盡量往這個方向上去引導。不奢求學生們能有多少體會,他自己都沒整明白呢。隻希望他們在表演的時候,能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而不是說隻會用誇張搞笑的動作和表情引人眼球。
然後,就到了張靜。
她收回看向某人的那種欣賞欽佩的眼神,慢慢上前。演的也很簡單,大意就是一個學生在看放榜時的心理變化。談不上出彩,隻能說中規中矩。
等三十幾個人全都來了一遍,時間也差不多了。宣布下課後,褚青對張靜眨了眨眼,這姑娘就不急不慢的坐在哪收拾書包。
等其他人都走了,這貨忙道:“哎你幫我弄一下這機器,看看都錄上沒?”
張靜沒想到他來這麽句話,呆滞了幾秒鍾,才走過來擺弄了一下,關掉機器,道:“帶子差點就滿了,還好都錄上了。”
褚青松了口氣,這才問道:“你咋還上培訓班了?”
張靜道:“我一直都挺想上的。”
“那你過年回家麽?”
“回啊。”
“……”
他跟這女生說話總覺着不太順暢,話題随時都會終止,把機器裝進包,拿起三腳架,道:“走,今兒多虧你了。”
張靜輕笑,沒說什麽,也沒問他爲毛莫名其妙的來上課。
倆人出了教學樓,就覺眼前一暗,在教室裏開着燈還不覺得,此時才發現,外面已經灰白一片。
下午五點多,剛蒙蒙黑,白茫茫大雪反射着天光,卻呈現出暗暗的灰色。擡頭看,上邊就像裂開個大口子,雪花紛紛揚揚的往下灑。
“你住哪啊?”褚青問。
“租了個短租房。”
“呃,我送你回去。”他看着這撒潑的雪,猶豫道。
“不用了,離得不遠。”張靜道。
“那你小心點,我去還機器。”
“嗯,拜拜。”
張靜看着他跑到對面樓裏,忽地抿了抿嘴,也邁出腳。
許是太滑了,她腳剛踩下去,就覺着鞋底一出溜,然後就失去重心摔在台階上。後腰正磕在棱上,雖有厚衣服緩沖了下,那也疼得哧牙咧嘴的,坐在哪好半天都沒起來。
那邊褚青還了機器,出來就見她癱坐在哪,連忙過去,道:“摔着了?有事沒?”
張靜小臉疼得刷白,道:“沒事,緩會就好了。”
又過了一小會,褚青扶她站起來。倆人都戴着手套,但這姑娘躲着他手遠遠的,隻輕輕搭了下他的胳膊。
“我還是送你。”
褚青看她這樣子,又說了一遍。
張靜頓了片刻,才道:“那謝謝你了。”
走在東棉花胡同裏,就像步入了另一個世界,這裏空間很狹窄,建築物多,就更顯得雪花的肆無忌憚。
倆人也不太熟,很安靜的走路,每到路口的時候,褚青就稍稍等一等,她轉變方向後再跟上去。
又拐過一條巷子,地面的雪因爲太多車經過,已經化作黑濘的泥水。
“謝謝。”走着走着,張靜忽道。
“嗯?”褚青奇怪。
“謝謝你找我拍廣告,不然我也交不起學費。”
“你上回不謝過了麽。”褚青笑道,又猶豫了下,道:“其實培訓班的教學質量,嗯,很一般……”
“可你教的挺好的,對學生也用心。”張靜偏頭看着他。
“我,呵呵,不能糊弄人家。”丫還有點不好意思。
“我一直都想上表演課,一節也行。”張靜站在哪,似停泊在雪花的縫隙裏,身子更加瘦弱,道:“我一直想知道,那是個什麽滋味兒?”
她話音剛落,就看這人猛地伸手,搭上自己的胳膊,然後一拽,就被他扯到另一邊。
就聽一聲轟鳴,是輛大吉普車,閃着晃晃的前燈,濺起一股泥水疾馳而過。
“嘩啦!”
褚青咧了咧嘴,低頭瞅着褲子很郁悶。光顧把她拽過去,自己特麽忘躲了,從大腿往下全是泥水混着殘雪的污迹,連大衣下擺也沾上不少。
“噗哧!”張靜知道自己不該笑,但實在忍不住。
他搖搖頭,歎了口氣,道:“走。”
“我到了。”這姑娘一手掩着嘴,一手往前方幾米遠的一棟老樓指了指。
“啊?哦,那行,我回去了。”褚青确實很尴尬。
“要不,你上去擦一下,這麽濕着挺冷的。”張靜卻沒動,還站在原地,她眼睛似被雪花眯住了,顯得蒙蒙的。
“不用,反正回去也得洗。”褚青笑道:“行了,你上樓,别再摔了。”
“嗯,那拜拜。”
“拜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