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的燈光照得片場裏白剌剌一片,人聲肅靜,大家都是又累又困,已經近乎虛脫的狀态。
“好,過!”
“收工!”
随着黎平這聲喊,那些眼皮子已經耷拉得睜不開的工作人員,還有剛剛下戲的演員都是精神一振。雖然現在已經快半夜了,雖然四個小時後又得爬起來開工,但并不妨礙他們振作起最後一點力氣跑回賓館補上一覺。
這種時候,哪怕隻多睡十分鍾,已是天大的幸福。
趙微和林心茹換好衣服上了面包車,歪歪倒倒的靠在一起。趙微精神要強點,掃了一眼,問:“哎?兵兵呢?”
林心茹斜在她肩膀上,昏昏沉沉的,用一種說夢話的語氣道:“她說今天回家睡。”
“她昨天還跟我們一塊住呢,今天咋忽然想回家了?”趙薇有點不可思議。
劇組裏有那麽幾個人家就在京城的,但平時也都是跟組在賓館吃住,沒别的原因,就是方便。每天都要半夜收工,淩晨再爬起來,再往家趕,别說多折騰,連車都打不着。
“大半夜的她咋回去啊?”趙微還在嘀咕,林心茹已經沒動靜了,還打起了輕鼾。
王燕家裏也是在京城,但她每天收工都是回家去睡,第二天一大早又從家裏趕到片場,急忙忙的卻從沒遲到過。
“走。”
王燕坐在車裏抻了抻懶腰,打了個呵欠,對來接她的司機道。
車子發動,剛要走,就見園子裏沖出來一個人,跑到跟前“啪啪”拍了拍車窗。
“兵兵?怎麽了?”
王燕搖下車窗,見她因爲跑得太急,正微微喘氣,不禁有些詫異。
範小爺扒着窗口道:“燕姐,你能不能搭我一段,我到長安商場下就行。”
王燕一怔,平時跟她不太熟,沒什麽來往,但舉手之勞,自然能幫就幫,當下笑道:“沒問題,上來。”
倆人坐在後座,駛離片場,在車少人稀的大街上開着。
“你這是回家啊?”王燕先開口道。
範小爺點點頭,道:“嗯,回家。”
“你是京城人?”
“我膠東的,在這租的房子。”
王燕也挺奇怪她這個時間非得跑回去,交情不深,也不好細問。平時在片場見這小姑娘挺活撥的,這會倒安靜的很。
範小爺似有心事,眼睛轉向窗外,看着燈火霓虹忽閃而過,化作一道道彩色絲線,彌漫在夜色中。
開了一會,王燕已經撐不住的樣子,靠着座背,閉目小憩,狹小的空間裏隻餘下發動機的殘喘悲鳴。
她很累,她真的很累。
今天足足拍了七場戲,出鏡都很零散,但她作爲大配,不能像路人甲那樣白闆面癱。主角說什麽話,做什麽動作,她都得及時的做出反應配合,即便有時鏡頭根本顧及不到她,也不能怠慢,那是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一天下來,骨頭都快散了架,像斷線的娃娃随時都能就地躺下。但她還不能歇,不能跟着小夥伴一起回到賓館的大床上,好好睡上一覺。
這一刻,車窗搖下半扇,夜風拂過她的頭發和臉頰,範小爺居然有那麽點奔波在江湖的蒼茫感。
“呵……”
她忽地輕笑了一聲,又覺着自己有點傻。
不就是過個生日麽?
你沒告訴人家,你還想人家惦記着,放着賓館的大床不住,巴巴的蹭車跑回來。
不是傻,是什麽?
活該!
車行了一路,到了街口,範小爺回過神,道:“大哥你在前面停就行了。”
王燕也被驚醒,迷迷糊糊的問:“嗯?到了?”緊跟着反應過來,道:“兵兵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範小爺忙擺手道:“不用了,這走到頭就是我家了。”
王燕探身瞅了瞅那條破巷子,烏漆麻黑的看着就森人,道:“哎呀!那不行,你小姑娘家家的也不怕出事兒。哎,你給她拐過去,到樓下。”
司機應了一聲,拐進巷子,小區鏽迹斑駁的大鐵門已經鎖上,隻留旁邊的一個小門。
“謝謝燕姐!”
範小爺下了車,衷心的感謝。
王燕探出頭,笑道:“沒事兒,你自己注意點啊,我走啦。”
範小爺看着車燈遠去,回身望了望黑漆漆的樓群,歎了口氣。
這麽晚他應該睡覺了。
那我也該睡覺了,呵,折騰了一趟就爲回家睡個覺……
她端着心思,懵懵懂懂的,剛要跨進小門,就差點跟一個人撞上。
“哎?”
倆人都驚訝的看着對方,褚青沒等她開口,就問:“你咋這麽早,我還想去接你呢?”
範小爺方才那番矯情的多愁善感,一下子就風吹雲散了,有些愣愣的道:“嗯,下午拍的好,早收工了點。”
褚青拉過她的手,一起往裏面走,又問:“那你在哪打的車?”
“沒,燕姐有車,她送我回來的。”
“哦,我以爲你還得一個小時才收工呢,還給你發個傳呼來着。”
“啊?”
範小爺連忙翻出呼機,果然有一條消息沒看到,差點害得他白跑一趟,頓時很不好意思,道:“我可能拍戲呢沒聽到。”
褚青微怔,覺得丫頭有些奇怪,傻呆呆的,說話也不像平日那般有精神,不禁問:“你咋了?”
她也微微一愣,道:“沒事啊。”
褚青沒再問,牽着她的手又緊了緊。倆人進了單元門,那個破樓道燈仍然沒換成聲控的,賤賤的閉目養神。
許是拍戲累的腳軟,範小爺邁第一個台階就歪了身子,褚青連忙扶住,問:“沒事?”
“嗯,就是腦袋剛才忽悠一下。”
“來,我背你。”
“不用了。”
褚青沒搭理她,在她跟前蹲下身子,道:“上來。”
範小爺兩條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好像力氣在此刻終于消耗殆盡,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緊貼着他的背,随着他的腳步,微微顫動。
“哎。”她輕喚。
“嗯?”
“你怎麽知道我今天要回來?”
“你不回來還能上哪去?”
“萬一我去賓館住了呢?”
“呵……”
褚青輕笑,就像她喝醉酒那天,一步步的,小心翼翼的,背她到了五樓。
進了屋子,按開燈,褚青先看了眼鍾,十一點四十分。
“你先歇會兒。”
他扔下一句話,就急忙忙的竄進廚房,然後就是噼裏啪啦的一頓油抄烹煮。
不一會,褚青端出來幾個碗碟大盤,擺在桌上,又跑到卧室拎出來一個蛋糕盒子,拆開,插上兩根小蠟燭。
“我合計着十七根插不下,就買了兩根。”
他忙得頭上見汗,顧不得擦,又推了推盤子,笑道:“這是肉春卷,我獨家秘方,就是熱了一遍有點走味兒。”
“這是焖子,以前沒做過,不知道跟你家那邊比咋樣。”
“還有這個蝦,我逛了倆小時才挑着幾隻大的……”
“這是長壽面,都坨了,吃一根意思意思就行了……”
褚青擱哪兒絮絮叨叨的顯呗手藝,範小爺一聲不吭的盯着他。
她就覺着自己倒黴透了,怎麽碰上這麽個人!她又覺着這人簡直壞透了,總是讓自己想哭。
褚青說了半天,見她沒反應,便捏了捏她的小臉,笑道:“幹嘛呢?還沒到十二點呢。”
半響,她才扒拉開他的手,自己手指一轉,反握住他的掌心,低聲道:“誰告訴你我今天過生日?”
“你身份證上不有麽。”
褚青也有點奇怪,笑問:“你過生日咋不跟我說?”
丫頭撇撇嘴,道:“這種事哪有自己說的啊,多沒面子!”
女生的小心思,又固執又可愛,碰到喜歡她的人,會愛到不行,碰到不喜歡她的,隻覺着丫是蛇精病。
褚青一看她撇嘴的動作,就知道她恢複正常了,點上蠟燭,笑道:“行了,吹蠟燭。”
“把燈關了啊!”
褚青按下開關,細弱的燭光晃着她的臉,顯出一種指間沙般的細膩和質感。
丫頭做祈禱狀,閉上眼睛停了幾秒鍾,又睜開眼,跟他一塊吹滅了蠟燭。
“來吃蛋糕。”
褚青打開燈,切了兩塊,沾着厚膩的奶油。這年頭的蛋糕真心不能看,就跟奶油煎餅似的。
範小爺看他如此平靜,反倒不忿,好像自己這一晚上的多愁善感都白費了,總想找點茬,道:“你怎麽不問我許什麽願?”
褚青翻了個白眼,道:“我傻啊,這能随便問麽?”
“真沒意思!你問問嘛!”
“那你許的什麽願?”
丫頭回給他一個白眼,得意道:“你傻啊,這能随便問麽?”
“……”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看他郁悶,丫頭更加高興,伸筷子就夾了個肉春卷放進嘴裏。
“嗯嗯,好吃!”她睜大眼睛,嘴裏滿滿登登的問:“這咋做的?”
“就是用雞蛋拉皮,再卷上肉餡一炸。”
“好好吃!”
她是真餓了,而且這四個菜褚青之前都沒做過,一時間風卷殘雲,暴飲暴食。
褚青看不過去了,道:“哎你慢點吃,别噎着了。”
範小爺又吞下一個肉春卷,忽然停下筷子,來了一句:“對了,你還沒唱歌呢?”
“啊?”
“生日歌啊!”範小爺興奮起來,也顧不得吃了,道:“快唱快唱!”
褚青汗道:“大半夜的唱什麽歌啊?”
“我不管!你快點唱!快點唱!”丫頭又開始無敵的撒嬌**。
他被鬧得沒辦法,想想一年就這麽一回,唱就唱。
“祝你生日……”
“哎呀!你得拍手!電視裏都這麽演的!”
褚青臉都綠了,心裏不停抽搐,算了,反正都這樣了,破罐破摔。
于是一邊拍着手晃着腦袋,露出陽光般的燦爛微笑,一邊唱道:“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他要是再系上紅領巾,妥妥一有文化樹新風的腦殘青年。
倆人圍在小飯桌前,玩着弱智無比的調*情遊戲。小區裏的樓群都黑暗暗的,隻剩這一家還亮着燈。
卻不孤零,夜半,無雲,有情*人蜜意。
吃完了飯,倆人的精神氣似乎都到了一個臨界點,興奮過後就是疲憊。
“你明天幾點走?”
“四點就得到哪。”
褚青也困了,打着呵欠準備換鞋,道:“那我三點過來,碗先放哪,我明兒洗。”
許是夜色太濃,愛情太纏*綿,許是她困得胡言亂語了,居然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要不你别走了,太折騰了。”
褚青都要開門出去了,又頓住腳步,回過頭,眼睛裏的驚訝和熾熱似要把她融化。
丫頭不敢看他,低垂着眼波,盈盈袅袅,似有萬縷柔絲在倆人之間纏繞,輕輕道:“你别瞎想,我不是,我不是讓你欺負我。”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摟摟抱抱倒在床上,他們會發生點什麽呢?還是會發生點什麽呢?還是會發生點什麽呢?
抛開生理障礙的問題不談,僅從時間上看:倆人起碼三點就得起來,那麽現在是一點半,也就是說,還有一個半小時可以打個滾什麽的。
但你得考慮到這兩隻的體力與欲*望的對比度,還要加上哄騙,撕衣,摩擦,濕潤,尖叫,繼續哄騙,綿軟而入不得,等等情況。
這麽一來,留給褚青吃幹料的時間最多也就二十分鍾。
二十分鍾,你特麽還嫌少?
好,我們還是來說說他的生理障礙問題……
褚青衣服都沒敢脫,連翻身都不敢,就那麽直挺挺的cos大抱枕,被女朋友摟抱。
範小爺枕在他胳膊上,半個身子都擁抱着這個男人。倆人像這樣躺着已經很多次了,但如此這般,還是第一次。
她的心髒平緩而溫暖的跳動着,就像這個平緩而溫暖的晚上一樣。她本應很累很困的,卻始終沒有睡意。
看着身側沒心沒肺熟睡的褚青,範小爺把頭往他懷裏又藏了藏,就像細風在夜空中低語:
“你知道我許的是什麽願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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