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都好笑,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老賈提起這個事,拖拖拉拉有一年的時間了。不是說褚青非得跑到中戲上上課,就變得高端牛逼怎麽的,而是他真心想學點東西,也爲了滿足下從來沒念過大學的小虛榮心思。
想到這個,他就又想起了王瞳。
自過年到現在,倆人一次面都沒見,隻通了幾回電話,對方也知道他現在有女朋友。其實王瞳不怎麽忙,他也不怎麽忙,但都默契而理智的保持着這種避免沖動的距離感。
褚青站在中戲門口,盯着這學校的門臉瞅了好一會,敞開的棕墨大門,頂上還有古檐,兩側漆柱,上面挂着牌子,門口還蹲着倆小獅子。
這副門面,跟東棉花胡同一樣逼仄,光看這個架勢,他還以爲自己要進的是一地主大院。
在門外往裏面瞅,看不清全貌,像古人家遮遮掩掩的風格,似乎很狹小的樣子。結果跨進門裏,眼光一敞,偌大的……
好,果然很狹小。
98屆的新生入學,也是這天。
從門外五米一直拉到門内二十米的咨詢處,這一條線上站的都是粉嫩粉嫩的小帥哥和小妹子。中戲每年招的人都不多,剛剛填滿門口,不擁擠也不冷清。
他們身上穿得跟臉上一樣的好看,他們很愛說話,很愛笑,很愛交朋友,三三兩兩的湊在一塊,認識或不認識的,相熟或不相熟的,都架不住一番熱絡和細細的打量。
這些年輕人,全身都波動着一股子讓褚青羨慕的活力和驕傲。
青春,本就是用來逼人的。
褚青現在就有點被他們逼得無路可走。
他像過自家樓道裏那個酸菜缸一樣,從一撮一撮的青春旁邊溜縫擠過去,然後總算找到了進修班的指引路标。
進修班和統招不一樣,需要提前報名并交齊學費,對學生的管理也松,願意住校的交筆住宿費就可以住,不願意住的也随便你。
“我被那青春,撞了一下……腰。”
這個“下”字,一定要**的抻一下,才顯出你很懂。
褚青哼着上古世紀的迪曲,空着兩手,順着箭頭晃悠到一棟兩層小樓前。
看樣子應該是棟教學樓,戳在校園某個偏僻區域的偏僻一角,外觀跟它的位置一樣低調。古灰色的牆體,斑駁淋漓,連爬山虎都懶得上去。
樓前是塊小空場,擺着兩張桌子,隻有一位老師坐在哪負責登記接待,後面很寒碜的拉着一米橫幅:表演系進修班報到處。
字小得可憐。
老師是個女的,看樣子有五十歲了,長得卻是溫善。
“同學,你來報到麽?”
褚青道:“嗯,是。”
“你叫什麽名字?”
“褚青。”
老師翻開冊子,找到了他名字,又看了看身份證,問道:“你住校麽?”
“不住。”
老師随手遞給他一本藍皮書,笑道:“下午兩點,到這裏一樓教室集合,别遲到了。”
褚青呆道:“這就完事了?”
那老師笑問:“那你還有啥事麽?”
“不是。”褚青道:“我是說不用辦入學手續啥的麽?”
老師道:“不用,你們交完學費,我們這邊已經登記在冊了,今天确認一下是本人就行。”
又補充道:“下午兩點,一定别遲到啊,有些事情要跟同學們說一下。”
褚青看了看時間,正好夠吃個飯的功夫,他拿着那本藍皮冊子跑到校外的小館子,要了碗削面,呼噜呼噜的湊合了一頓。
話說這邊的餐飲業水準比電影學院那邊差了不少。
他翻了翻那冊子,裏面有繞口令,有摘取的台詞,有抒情散文,有寓言故事……好多篇好多段。略微看了下,還發現不少外國名字,似乎國内國外的都有,沒找到刊号,應該是學校内部的讀物。
好,他壓根就不承認這本可憐的冊子居然是教材。
下午兩點,褚青準時坐在那個小教室的最後一排。
門口散散的不時進來人,歲數都不太大,多是二十多歲,少數幾個看上去有三十。長得雖然比不上那些新生,卻有種成熟淡定的味道。
兩點五分,那個老師也走了進來,站在前面講台上環顧一圈。
褚青也環顧一圈,一共才二十幾個人。
九十年代,學表演還是挺神秘的一件事,報的人不多,而且中戲表演系每年就招那麽點人,有幾年甚至不滿二十人就開班。
大專班則要多,能到一二百人,但素質就差太多,主要是心思浮動。那些人好像不是來學表演的,而是挂靠在中戲的光環下,好爲自己以後的坐台或做三兒的前程鍍金一樣。
相比之下,進修班要好些,起碼真是來學習的。
那老師姓顧,不教課,算是這個班的輔導員。
她點完名,就開始唠唠叨叨的介紹了大體規則。進修班每周從一到五都要上課,周末休息,爲期一年。跟本科班的區别就是,把他們四年的精華都融合到這一年之中,純粹的表演教學,所以像其他一些英語語文之類的文化課自然也不用上。
褚青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跟電視裏看到的那種青春飛揚的大學生活一對比,忽然有種濃濃的山寨感,丢臉!
不過也挺奇妙的,自己二十二了,居然又開始上學了,教室裏坐着的那些陌生人,從這一刻起,也都有了個已經離他很遙遠的稱呼,同學。
顧老師說完,又給他們發了課表。褚青一瞅,明天居然就有課,是表演課,後面還有注腳:表演元素概論。
這是啥東東?
散場的時候,沒有什麽等待主角虐待的**土豪跳出來,然後很霸道的說請同學們吃飯唱k。這些人少說也在社會上打滾好幾年了,還不至于那麽秀下限。
褚青對自己在這裏的未來一無所知,唯一需要準備的就是兩版寸照,明天交上去做證件用。
…………
回去的路上,他順便拐到離住處不遠的一個勞務市場。
他當然不是去招工,而是貓腰鑽過一溜矮檐,跑到市場的後門。那裏有間破平房,用磚頭圍出一塊空地,亂七八糟的堆滿了瓶瓶罐罐和各色廢舊金屬。
這是個廢品收購站,老闆就叫老闆,是褚青撿廢品哪會打下的革命情誼。因爲當時那波人都是散戶,隻有這孫子有這麽一塊根據地,所以褚青就給他起了個外号叫老闆。
“哎喲!青子,有年頭沒見了啊。”
老闆穿着件镂空的白背心子,不管春夏秋冬,腳底下永遠趿拉着一雙厚底布鞋。丫從來就沒把鞋跟提上去過,以至于腳跟和布鞋變成一個色的時候,别人都以爲他穿的是雙新款的高腰皮鞋。
褚青不想跟他廢話,直接道:“有新貨沒有?”
“有!您瞧着!”
老闆鑽進了闆房,抹身推出兩輛自行車,一輛五成新,一輛八成新,前面還有個車筐。
褚青可不管他這車是偷的還是偷的,指着那輛五成新的,道:“這個。”
“這可是帶變速的,咱倆交情歸交情,買賣可得理清了,三百,您拿走!”老闆道。
褚青随手甩出五十塊錢,推過車,騎上就閃了。
哥要是連輛破永久跟變速都分不出來,還混不混了?
騎到了小區,先呼哧呼哧的扛上樓,費勁的翻越酸菜缸,戳在自家樓道裏。然後又下來,呼哧呼哧的爬到了範小爺家。
剛到她家門口,褚青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煙味,從門縫裏還不時飄出幾縷。
他急忙掏出鑰匙開門,一進去就看整個屋子煙氣缭繞,霧蒙蒙一片。剛要喊人,就見廚房裏跑出一人來,系着大圍裙,還不停的咳嗽。
褚青松了口氣,把門敞得開開的,道:“你幹啥呢,我還以爲着火了。”
“咳咳!”範小爺彎着腰,頭都擡不起來,連心肝都要咳出來了,道:“我,咳咳咳,炒菜,咳咳,炒菜呢!”
“大姐那你把窗戶都打開啊!”
褚青又氣又笑,把她拉出門外冷靜一下,先跑進廚房把火關了,然後又把卧室和陽台的窗戶都打開。屋子裏全是煙,待不得人,倆人就站在樓道裏說話。
範小爺眼睛被熏得通紅,還帶着淚珠,道:“回鍋肉我咋就做不好?上回我還做的挺好的呢。”
褚青捧着她的臉,笑道:“上回那是我先做一半的,你炒兩下就得了,你要想吃等我回來做啊。”
範小爺沮喪道:“人家想給你慶祝一下啊!”
褚青道:“你要想做,我教你,别自己亂弄,萬一真着火了咋辦?”
倆人站外面說了好一會,屋子裏的煙才散去。
他看着鍋裏那坨黑色的東西吓了一跳,這玩意兒沖馬桶裏都擔心會堵,最後套了足足四個塑料袋,緊緊的系上扔在門口。
他本想自己做的,範小爺死活不肯,隻得在他一步一步的指導下,從切肉切菜,到豆瓣醬的調配比例,到炒菜的順序火候,總算磕磕巴巴的炒了一盤回鍋肉。
丫頭還自己做了個雞蛋甩袖湯,不知道哪學的,那湯稠得跟炒雞蛋似的。然後又鬼鬼祟祟的變出來一瓶紅酒,褚青怕她亂花錢,仔細瞅了瞅,還行,超市十塊錢一瓶那種……
但是開瓶器忘買了,倆人費了半天勁,最後用水果刀把木塞子捅得稀巴爛,硬生生給剜了出來,才算喝到嘴裏。
“你說你,我就上個學,整的跟挺大個事兒似的。”褚青有點小埋怨。
“上學本來就是大事兒啊!”範小爺嘻嘻笑道。
女人要細節,男人要大概,褚青雖覺得有點麻煩多餘,但也感動她這番心思。
丫頭邊給他夾菜,邊問:“你一天都幹啥了,看着明星沒?”
褚青道:“明星那麽好見啊?我就報到了,然後班主任給開了個會,說明天就開始上課了。”
“這是課表,你看看。”說着拿出夾在藍皮冊子裏的薄紙。
“那叫輔導員,啥班主任!”範小爺鄙視了他一下,接過課表掃了一眼,笑道:“跟我上學哪會都差不多,就是沒有文化課。”
她又拿過那冊子,問:“這個是啥?”
“說是教材,我也不知道幹啥用的。”
範小爺翻了翻,道:“哦,這是上台詞課用的,就是教你怎麽說台詞,照着上面練。”
她在魔都上的是謝進表演學校,雖然沒中戲那麽專業,但對這些東西也都門清,給他解釋了下不懂的地方,褚青第一次覺得找個藝術院校畢業的女朋友還是挺靠譜的。
“對了,何姐來電話了,說開機時間已經定了。”範小爺忽道。
褚青問:“哪天?”
“下個禮拜,嗯,十五号,讓大家都去。”
說到這,範小爺有點不好意思,要不是她非磨着褚青演還珠二,他也不用跟上學摻和在一塊,以後肯定就是劇組學校兩邊跑,會很累的。
褚青倒沒想這個,他想的是,十五号……那十六号,就是這丫頭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