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夜行衣卻沒蒙着臉,毓筱此刻正站在墨王府的牆頭上,牆角下橫七豎八的,正躺着她方才悄無聲息放倒的幾個隐衛。
臨行前她見了華楓一面,隔着窗,隻有她看見了華楓,沒讓華楓瞧見她。
皇上沒虧待華楓,除了被關着沒了自由,華楓吃穿用度與王府無意。
皇上說:“朕便是不辱他也并不表示不殺他!畢竟他是朕的伴讀,折辱這等不入流的手段,朕何苦如何待他?”
皇上說得對,他對華楓并沒有恨意,犯不着折辱,但他握着華楓的命,在跟她談交易——用墨家兵符,換華楓性命。
一直不願意深入的計較墨家兵符對墨宸的意義,她生怕想的太深做事時會猶豫,會在華楓和墨宸之間搖擺不定。
其實皇上是找對了人,這兵符,大抵很多人都以爲藏在那片毒花叢裏,就連她一開始也是這麽以爲的。
不得不說,阿宸是個厲害的,作假做成了真。
可他信任她,漏了底,這才有了今日她飛檐走壁盜取兵符的機會。
還是頭一回正經八百的闖墨王府,不可否認此處的守備甚至勝皇宮一籌,可放倒他們卻依舊沒有費太大的力氣。
這還得感謝墨宸那時候幫着她掌握靈力駕馭體内的靈珠,即使她隻能發揮靈珠萬分之一的力量卻也足以将自己融入無形之境悄無聲息的接觸這些戒備警惕的隐衛再悄無聲息的讓他們不省人事。
複又站在安宸閣門外,一刹那百感湧入活似被兜頭澆了一盆,可一轉眼卻又晃覺衣裳并未濕,似都是錯覺。
大大方方的邁步,一如往日進安宸閣,毓筱直直往自己曾住過的那間屋子去。
那才是安宸閣的主卧,但她霸道,一來就鸠占鵲巢,将墨宸攆到偏房去住了。
留給她走的路竟還在,她沒有觸動機關,安然無恙的站在了房門外。
恍惚間,就好像無數個熟悉的日月層層疊加而來,一時間她以爲自己還是過去的那個毓筱,過去的唐钰,過去的韓慕昀,像回自己家一樣,推開了屋子的門……
屋裏什麽都沒有變。
她習慣的将屏風隻展一半遮住半邊床榻……
她習慣的隻起半邊簾子遮住了另半邊榻……
帷帳還是她喜歡的淡藍色繡着雪菱花……
窗紙還是她選的上好的綿紙,上頭還勾着她渾鬧畫下的小人……
桌上硯台裏還放着研好的墨,是她最喜歡用的……
鎮紙下壓着她最慣用的紙,上頭墨迹半篇,勾的是她的容……
……
……
墨宸,墨宸,墨宸……
心裏無數遍默念這個名字,這一刻像是有什麽東西要破胸而出,似是被脹滿,又似是想呼喊,可她最終什麽也沒做,隻是在幾回深呼吸後,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她,是來盜兵符的賊!
——
隐衛出了問題并不能瞞得太久,赤風很快就發現了異常,她這個賊自然也被堵了個正着。
看到她的時候赤風是震驚的,可瞬間情緒又千變萬化,毓筱沒能分辨得清,也不願分辨。
她想,一旦赤風知道她到這裏來的目的是盜兵符,怕是所有的情緒都要被震驚和憤怒淹沒了。
她看得出赤風并不不想對她動兵,他有意想說什麽,可毓筱并不想給他機會,直接動手了。
赤風不是毓筱的對手,更何況赤風又心有忌諱,三兩下交手之間,赤風已經被毓筱禽住。
“放下兵器,否則我殺了他。”
衆隐衛正面面相觑,說實在,這實在是爲難死了他們這些當差的。
自家主子對韓小姐的态度他們都有目共睹,尋稀世寶紅妝十裏下聘,許出入墨王府無限制,可一朝翻臉誰知道是小兩口鬧個别扭還是真有什麽不共戴天仇?要他等何以應對?
上?是不上?
傷?是不傷?
殺?是不殺?
知道這些隐衛皆是聽令不受迫,毓筱幹脆威脅赤風,“帶我去見墨宸。”
赤風自然也知道毓筱這樣大張旗鼓的闖進來肯定不是爲了殺他,自然是要見墨宸的,可他不知道主子的意思。
“我得先問問。”
許多事,他做不了主。
“哼!”毓筱并不依,她見定了墨宸,不然兵符從哪裏拿。
“走吧。”墨王府的一磚一瓦毓筱并不比赤風陌生,她不需要帶路,刀橫在赤風的脖子上,挾着人走了。
墨宸似乎正在等她,看到眼前的一切并沒有什麽意外,淡然的神色一如往昔,讓毓筱遠遠瞧着,差一點沒忍住淚就要落下。
她暗暗的深吸幾口氣穩住了聲音,道:“宸世子,今日前來是想跟世子借點東西。”
“兵符。”墨宸毫無波瀾的聲音淡淡的傳開,赤風驚訝之下猛然扭頭都沒顧上橫在頸上的劍,倒是毓筱驚訝之餘反應快了些,若不然赤風興許半條命都沒了。
“你……知道。”毓筱半是驚訝,半是了然,也僅一句話的功夫她已經千思百轉,恍然明悟了許多東西。
比如皇上爲何要設計攸關谷殺阿宸,除了二王謀反有阿宸背後籌謀,定然還有兵權,皇上要墨家軍的兵權!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也或許這本就是皇上的備用方案,總之她站在這裏,在墨宸的預料之中。
毓筱的臉色止不住變了變,她已然明了,此一行,必定艱難。
“沒錯,我要兵符。”說着,她将劍抵上了赤風的脖子,“想要他的命,就把兵符給我。”
墨宸靜靜的看着她不語,漆黑的眸子似乎比夜色還黑,一直将毓筱看的站立難安。
終于,他說話了。
“你覺得百萬墨家軍的命和一人之命,哪個重?”
毓筱抓着劍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片刻的靜默後,答:“都重。”
這是他們曾經說過的話!
“那便無取舍。”墨宸說的理所當然,毓筱聽得恍悟不清,當日,他也是這樣說的……
“呵呵,好一個無取舍!世子是否太自信,就這般肯定魚和熊掌可以兼得嗎?”
說話間毓筱的劍又逼近了些微,赤風脖頸間泛着寒氣,血絲已經沿着劍鋒蔓延開。
毓筱的手在發抖,她心知肚明的知道赤風對墨宸而言不同,她不想也不能傷了他,可她又沒得選。
墨宸還是不語,還是緊緊的盯着毓筱,似乎是要将她一直看到底,看到透。
莫名的有些撐不住,毓筱勉強着自己不敗下陣來,選擇了上兵伐謀——攻心。
“你不會想他和小柒一樣吧!”
話剛落,她就看見墨宸的表情變了,隻是……太奇怪!
她看着墨宸的表情變得不解,雖然隻有一瞬就再度被淡漠的表情掩蓋,但她還是看到了,确認自己沒看錯。
疑惑?不解?他不知道唐柒死了?
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毓筱就笑了:開什麽玩笑?赤風走了攸關谷,墨宸又豈有理由不知?
“若非你拒不相見,唐柒怎麽會……”說起這事兒,毓筱心裏是真有幾分埋怨的,埋怨墨宸總是什麽都不說,“唐柒就是爲你死的!”
墨宸微微低下了頭沒有再繼續看着毓筱了,看不到他的表情毓筱又有些擔心,懊悔。
他與唐柒與赤風都是從那個地方出來的,唐柒沒了阿宸隻會比她更不好過,她還……
可她還是要兵符!
“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兒,把兵符交給我,我就放了他。”
“你真的以爲,墨王府這麽好入嗎?”在墨宸開口前,赤風先說話了,有許多事,他知道的就是太清楚,所以見不得毓筱這麽欺負他主子。
他意欲自盡不使墨宸受制,雖然毓筱的反應夠快,可赤風的脖頸上還是開了好大一條口子,血就像是開了閘的水泵,奔湧而出。
也不是頭一回感受這種溫度漸漸流失的感覺,可這一回赤風卻覺得冷,冷的全身發顫。
很快,他就發現,這并非他的感受,而是來自于另一個人。
爲了分擔毒發之苦,赤風将二人之間的血契聯系作用到最大限度,以至于墨宸内心的很多情感,他都感同身受。
蓦地有些後悔了,雖然生死是他的選擇,但主子還是會背負在自己身上,更何況,還有主子的毒……
“你!你個瘋子!”一隻手粗魯的抓上了他的傷口,看似來勢洶洶卻格外小心,手法娴熟,三兩下已經将他脖頸的傷止住了血。
其實心裏頭蘊積了千言萬語,就像一個待發的火山,毓筱十分想抓着赤風問一問,吼一吼,想刨開他的腦殼問問他是怎麽想的,是真以爲她要殺他嗎?!
可她還是忍住了,手法利落的爲赤風緊急處理了傷口後,毓筱收了劍,沒再抓新的人質。
“兵符我要定了,你不給,我便搶。”
要是從一開始就用搶的,興許也不會這麽多事!
話落出招,毓筱招招伶俐,不曾留有餘地。
墨宸的武功她心裏有數,她不敢留餘地!
也或許她不留餘地也赢不了,誰又知道以往的較量裏墨宸是否還藏着實力?她以爲的有數又是否是真的?
總就是這樣子,總就是她以爲看到了全部,結果還擱着一層簾子,掀起來以爲又看透了,卻發現後頭還有簾子……也不知,這簾子掀到何時才是頭?她是否會有那一天,看透了他的全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