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宇鑫是個周全的,作爲籌碼,他不會解開靈玉的穴道,又加上知根知底,他知道僅僅這樣她便跑不了。
若說是心死如灰,那是有些言重了,鍾靈玉此刻約摸隻是心灰意冷了,對沐宇鑫,對世間一切。
她的内心亦如她的眸子一般是空洞的,沒有咬牙切齒的恨,沒有青了腸子的悔,也沒有愁腸百結的怨……什麽也沒有!
她就隻是這麽靜靜的呆着,從内到外,從心到體,都是安靜的。沒有思緒在喧嚣,沒有心念在糾鬧。
窗外似乎有冬日晚歸的鳥兒,靈玉覺得她隐約聽到了聲音,可這窗紙上落塵太厚,蛛網又紮的密實,她看不見。
腳邊有隻覓食的小蟲爬過,若是往常她自然得跳起來,并不是怕這東西,隻是覺得沾了身不免膈應,而今日,她看的仔細,沒有跳起來的力氣,也……動不了。
蟲兒終究還是走遠了,沒入幹草堆裏看不到了,靈玉這又盯着幹草發呆了。
這些草不知是何時被搬進廟裏的,看着成色,約摸不會太遠,興許就是今夏。
目光飄忽間又盯上了不遠處滾着的半拉兒饅頭,那饅頭已經幹了,即便不摸隻看,靈玉也知道定然硬的像塊石頭,不過,到底是還能看得出饅頭的樣子來,有此便可确定,這地方也不是真的無人問津。
果然,隔着厚重的門也聽得見幾人的說話聲,細細分辨,約摸是三人。
聽對話,這三人做的行當頗不正經,偷雞摸狗、欺行霸市的事兒都幹,這會兒一路走來,正嚷嚷咧咧的争辯着誰坑來的錢更多。
行至廟前,聽一男子道:“大哥,這眼看要變天,咱們兄弟今日就歇在這裏,如何?”
“這鬼地方什麽都沒有,不歇這裏,怎麽你還想住酒樓啊?”
緊接着便是巴掌聲,約摸是這當大哥的兜頭給了那說話的小子一個巴掌。
“就是!老三你也長長腦子,别淨問些傻話!”這一位男子說話時聲音沙啞尖細,隻聽音色便覺得這是個奸詐度量小慣愛落井下石的宵小。
“行啦,你也别老是擠兌三兒。”當大哥的約摸是看着三弟太慫,開口不輕不重的數落了老二一句。
接下來,推門聲就與話語重疊了,聽不清了。
随着門扉打開,昏暗的光線一點點落下,靈玉微微眯了眼,靜靜的看着站在門外的人。
有那麽一瞬間這三人都愣住了,就好似看見了仙女兒似的!靜靜的坐在供桌邊的女子安靜的好似一幅畫,讓人連呼吸都不敢,生怕些微聲響便驚擾了仙子這畫像就散了。
然,片刻的愣怔之後迎來的是淫邪的目光,三個地痞意識到:一件天大的好事從天而降,正好砸在了他們腦門上!
賊眉鼠眼的相互對視,他們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笑的猥瑣的臉,老三是個莽撞性子,當下搓着手便蠢蠢欲動。
然,老二是個精明的,一雙陰鸷的眼睛裏精光流動,卻能壓得住欲望,順勢還踹了老三一腳。
“慌什麽?!你個沒出息的,大哥來沒上呢,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了!”
這訓話一出老三當即就一臉憨笑谄媚,忙向着大哥賠不是。
“大哥先,大哥先。”
隻是,他雖然口中說着“大哥先”,可是那眼珠子卻恨不能粘在靈玉身上,口中哈喇子一不留神都能滴到地上去。
當大哥的似乎也頂瞧不上他這沒出息的樣子,恨鐵不成鋼的啐一句:“呸!你他娘的幾輩子沒見過女人了?!”
這老三約摸确實是個腦子沒譜的,全沒聽出大哥這是反話,“呵呵”一頓讪笑後,竟點點頭,道:“得……得有個三五年沒摸過女人了吧,咱們這幾年……”
“滾!”老大再聽不得他廢話一句,一腳就将他踹出了門。
目光在靈玉身上掃了掃,這位大哥約摸是有點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才對身邊的老二道:“你先在外頭看着三弟,等我完事了……”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三傻子。”老二确實是個機靈的,知道大哥話說的爲難,他已經懂事的出門,還順手将方才推開半拉兒的門又給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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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頭的動靜不小,聽着那老大聲色下流的調戲,門外的倆人都分外煎熬,隻覺得這等守門的差事,着實坑人!
三傻偏又是個耐不住性兒又不懂遮掩的,在門外頭急的團團打轉一刻都不消停,不時地還爬在那紋絲合縫的門縫上,想要往裏頭瞅一瞅,雖然他也知道啥都瞅不着。
老二實在看不過他這嘚哆的毛病,順勢擡腳就在屁股上踹了一腳,将他的臉直接踹在了門上。也好在裏頭辦事的那一位拿了門,要不然這一腳非将人揣進屋子裏去不可。
三傻龇牙咧嘴的将撞得有些平的臉擡起來對着老二,老大不樂意的嘟囔一句:“你還不是一樣急!”
說着,他猥瑣的目光還意有所指的掃過老二不可言喻的部分,隻見不合時宜的單薄袍子,某個部分微微凸起。
老臉一紅,老二惱羞成怒,伸手在三傻身下掏了一把。
“給老子小心點,不然廢了你。”陰狠的話語實在不像是稱兄道弟的兄弟,反倒像是有深仇大恨。
三傻疼的面色猙獰,眼裏全是不甘,可奈何疼的說不出話,也隻能幹瞪兩眼,不痛不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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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王府裏,赤風終于等來了沐宇鑫的第二封傳信,信中言:既然當家做主的墨宸不在,他願等墨宸歸來,再與其詳談。
氣的一把就将那張紙揉碎了,赤風心裏直悔恨怎麽早不知道沐宇鑫是個這樣的貨色,偏還把靈玉如此放心的交給那厮帶出去,連個跟着的隐衛也沒有。
“咯噔!”心裏猛然驚了一下,赤風忽然意識到一個一直以來被他疏忽的大問題!
表小姐與沐宇鑫來往一事,主子确實是默許了,可主子卻從不曾說過不需要隐衛跟着,可他……
完了完了!這一回是真的出大事了!
這一刻,赤風隻覺得兩腿都有些發軟,腿肚子直打顫,有些站不住。
“姓沐的,老子叉你大爺!”他出口的話音打着顫,不知爲何,隻一想到靈玉,他就有種心神不甯的感覺。
心裏頭不停的在祈禱,赤風一口氣求遍了七十二路神,隻是,就是不知道他們講的是心誠則靈,還是會嫌棄他這樣臨時抱佛腳的。
慌慌張張的研磨提筆,原本一筆流暢的好字此刻寫的哆哆嗦嗦,他隻希望沐宇鑫那混蛋不要太拿喬,能讓他先确定靈玉安好。
等待的時間分外煎熬,赤風轉的像個陀螺不知疲倦,凜冽的寒風中他一身汗濕,抻着脖子堵在門口,怎麽都不願意回屋去等,也不知這樣究竟能早幾息的功夫看見信件。
終于,又看到了飛來的鳥兒,赤風忙着招呼追蹤的人。
“可找到地方了?”他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給人留,就抓着人問了。
隐衛都是訓練有素的,雖然一路輕功追到臉色漲紅卻還是強撐着回了。
“追到了,離咱們不遠,要是統領着急,屬下這就帶您……”
“過去”二字還沒出口就被赤風擡手打斷了,他需要認真思考一下。
談判或交易最重要的就是沉得住氣,若是他匆匆忙忙的趕過去便是給沐宇鑫拿住了把柄……若是那姓沐的又當真一點也不曾在乎表小姐,那此番交涉,怕就是要扯得遙遙無期,而表小姐……
不行!他得沉得住氣,不能因爲曾經的失誤便亂了方寸。
然而,不管再怎麽告誡自己要冷靜,赤風還是止不住的要焦躁,那股子急火竄心的感覺,讓他連靜靜站一會兒都做不到!
太不安了!
不!不行!什麽都管不了了,他一定得要先見到靈玉才行!
“走!走!馬上走!”
他忽然急躁的催促,隻是這一催不要緊,仿佛把一直以來壓抑在深處的焦躁都給勾了出來,整個人浮躁的就好似要化作飓風而去似的,讓一衆隐衛都有幾分詫異。
畢竟,從不曾見過這般大失方寸的統領。
不過,沒人在這時候往槍口上撞,那面色不濟的隐衛暗中咬牙,又強運起功力,飛檐走壁而去。
半點都不敢松懈,腳跟後頭風統領追的那樣緊險些要踩掉他的鞋,隐衛已累的面色發青卻還是咬牙撐着,有幾個随行眼尖的,欲開口卻又止兮,隻因爲對上赤風緊繃的臉,下意識就覺得還是什麽都不說最好。
終于到了地方,那隐衛一口氣沒提上來從空中直直墜地,赤風怔了一瞬沒來得及拉住,倒是那幾個眼尖的,似乎早有預料,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人,沒讓人白白丢了性命。
對此,赤風内心頗有幾分懊惱,卻也僅僅一瞬,眼下,他尚且顧不得這些。
“來人,放信鴿。”
已經到了地方,剩下的就隻是請沐宇鑫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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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屋裏的沐宇鑫閉目養神,隻是在桌面上越扣越快的手指暴露了他同樣焦躁的心情。
預料之外的事情是墨宸竟被皇上請進宮了,這可真耽誤事兒,也不知道靈玉一個人……
急急的止住了思緒,沐宇鑫生怕自己會心軟,便索性不思不想。
隻是,這世上注定有那麽些人,你虧欠了她,就會一輩子受難,隻是這一刻的沐宇鑫,還沒能明白這一點。
見信鴿飛回,沐宇鑫急切的等不及,連輕功都用上了,半空中便截下了回信。
隻是,洋洋灑灑五個大字,差點讓沐宇鑫一個不穩從半空中掉下來。
“已到,請露面。”
怎麽就沒想到信鴿會被人跟蹤呢?果然還是做了虧心事兒,心緒不甯的連這點都周全不了了。
沐宇鑫自嘲,不過并不慌亂,從一開始他的計劃裏就是要見面的,以宸世子那樣的謹慎,也不可能不見面就把碧落珠給他。
雖然比計劃裏提前了,不過,見面便見面,早一刻了事便早一刻解脫!
其實,在這會子傳信的空子裏,他都想清楚了,也想好了,等拿到碧落珠,他就去跟靈玉請罪,要殺要剮都随她處置。
他甚至還想了,同是三宮之主的立場,興許靈玉能理解他的,碧落珠……他必須拿回來!
他想了許多許多,卻唯獨,沒想過正在上演的那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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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牆頭上的姿态頗爲唬人,居高臨下的視野也很占風頭,沐宇鑫一副手握主動權的姿态,對赤風頗不客氣。
“風統領大駕,沐某有失遠迎。”
“豈敢。”赤風随口恭維一句,沒打算将時間耗在虛套上,便直奔主題:“敢問沐少主,我家表小姐何在?”
赤風的焦躁表現的太過明顯,沐宇鑫根本不必費力揣摩就看到了,内心有種怪異的感覺,而最奇怪的是他竟然鬼使神差的就随着赤風的節奏走了。
“碧落珠何在?”
不過,也無妨,總之……達成目的便好。
赤風暗暗咬牙,不能直言沒有帶碧落珠一事,他思忖片刻,道:“待到确定了我家小姐平安無事,碧落珠自會奉上。”
這要求并不過分,沐宇鑫也無從拒絕,他擡手對身後打個手勢,頃刻便冒出兩個戴面具的人,在他們手裏,一女子昏昏睡着,面容赫然就是鍾靈玉。
遠遠瞧着隻見靈玉不醒,赤風心中的不安躁動到了極點,失聲質責:“表小姐她怎麽了?沐宇鑫,你對她……”
“風統領還請放心,我堂堂碧落宮少宮主,還不至于連這點信用都不講!我擔保靈玉她平安無事,那麽,是否風統領也該讓我見見碧落珠呢?”
又戳在弱點上了,赤風急躁異常,他不知道爲何明明都已經看見靈玉平安無事了,心卻反比方才更慌了。他甚至焦躁的連墨宸都埋怨起來,爲何皇宮那邊還不來消息!内線都是幹什麽吃的?!
其實,不是内線不送信,而是送不到,他家主子此刻正在思過堂思過,那可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能進去的!
說起來,建立思過堂的也是爲能人,一間巴掌大的小屋就隻留了手掌見方四個采光口,剛好足以照亮石壁上刻下的《思過經》,再有便是門,常年落鎖,連隻鳥飛進來都有難度,又何況内線要送信進來。
所以,這一等隻怕是遙遙無期。
可赤風不知情,他心裏頭跳躍着不安,又加上……他的失誤,急躁吞噬了理智,他已經單純是在依靠沖動做事了。
這不,憋不住已經将事實吐露。
“碧落珠我并不曾帶來,主子不在,這東西沒人知道,但我敢保證,隻要你确保表小姐無事,碧落珠定然奉上。”
這話其實不必赤風說沐宇鑫也知曉,他就是押準了這一點才要利用靈玉的。說起來可能也是天意,偏偏他靠近了靈玉,偏偏靈玉的經脈又損傷了……這兩者若少其一,他都不會這般順利。
隻是,并不隻有赤風着急,沐宇鑫也急,自打定主意,他就着急想去跟靈玉請罪,他甚至不敢想靈玉欲與他從此陌路的那種表情,一想到今後再與靈玉無關,他就湧出一種莫名的恐慌,甚至比沒有碧落珠時看着碧落宮不安定的未來更甚。
然而,急也沒用,在的人不識珠,識珠者人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