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年前,便是在這廟裏,兩位高手過招,其中一人便是碧落宮的宮主。他右手抗刀,左手執劍,黃泉碧落,生生将佛像砍了半拉兒,可他最終卻還是敗了。
決戰前曾立下賭約,願賭服輸,故,這一位碧落宮宮主輸了碧落宮的鎮宮之寶——碧落珠,而最要命的是,從此後碧落宮丢失了最上乘功法——刀劍合璧,也就是“碧落黃泉”。
其實,以碧落珠區區一顆珠子,如何當得起鎮宮之寶?便是因爲這“碧落黃泉”的功法被雕在這珠子裏,逢月圓之夜,面朝北鬥,經月光折射,便可讀取功法,修煉典籍。
此珠丢失,宮主深覺内疚,不久後自缢身亡,故此,隻傳宮主的“碧落黃泉”從此後便在碧落宮裏成了傳說。
隻是,靈玉聽得懂故事,卻不懂他爲何要将此事告訴她。
于公來說,他們同爲三宮掌權人,立場相對,此等攸關生死的秘密,怕是連碧落宮裏的大多數弟子都不甚清楚,又爲何告知她一個外人?
然,于私而言,他們……姑且算得上是戀人吧,也興許不算,至少宇哥哥還不曾提親,他們這名不正言不順的,約摸也隻算得上是兩情相悅的私相授受,不知她是否可以自以爲是,認爲是宇哥哥信任她,所以才告訴她?
可……爲何内心總是有股沉沉的氣息難以消散,惹得她内心深處萌生出一股子悲戚,就好像将一顆心整個兒泡在了一攤子苦酒裏?
細思索找不到因由,力派遣卻又難以消弭,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麽?
鍾靈玉就這麽立在沐宇鑫身後,望着他近在眼前的背影,竟生生的生出了一種遙望的感覺,那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孤獨,就好像将靈玉隔開到了極遠的地方,便是拼盡了一生的力氣也走不到他的身邊去。
所以……垂眸無聲的笑,是自嘲:怎麽可能是信任她?果然,自以爲是最是要不得,失望的時候,心揪得生疼,偏生這痛還怨不得旁人,誰讓自己太将自己當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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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處,已經不在原先設宴的大殿裏,此處是皇後的寝宮,外頭有個偏殿,規格不小,用來容納滿朝文武的家眷尚且顯得松散。
那些污穢的秘戲圖已經被收整起來,作爲罪證此刻正扣在皇後娘娘的案桌上。而皇後此刻似乎是厭棄了兩位韓家姑娘,一手撐頭側着臉,微阖着眼睛,怎麽看都有種“眼不見爲淨”的勢頭。
大殿下,韓慕晴和毓筱都跪着。隻是,以這兩位的脾性,怕是皇後以身份地位逼迫過了,要不怎會下跪?
各府命婦也都規規矩矩的跪坐着,一衆數十餘人,卻是連大氣都不曾出一個,靜的幽然又壓抑。
門外踩着小碎步的腳步聲極輕,可屋裏的人卻都聽到了,心似乎懸的更高了,卻又似乎放下了些微,這種一時間迷蒙不清的感覺,擾的人心神不甯。
挑簾子進來的是前去跟皇上傳話的丫頭,回了大殿便恭順的行禮,回禀道:“娘娘,奴婢已知會了安公公,安公公傳話說,皇上稍後便來。”
“嗯。”都不曾睜眼的輕應一聲,荀雪舞擺擺手,示意丫頭退下。
躬身後退,一直到出了大殿關了門,才聽到丫頭踩着小碎步離開的腳步聲,便可見這丫頭訓練有素,極爲知禮。
以小見大,幾位命婦心裏已然對這位新皇後多了幾分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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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不多,随着安公公那一聲“皇上駕到”,浩浩蕩蕩的儀仗隊已然出現在視野中。
恭請皇上自然是要接駕的。以皇後爲首,帶領各宮嫔妃及命婦、小姐,呼啦啦跪了一院子都堵了門,遠遠看到那片明黃色,便都叩首等着了。
未乘車轎,皇上也沒放墨宸離開,強拽着墨宸一個外臣入了内院,遠遠的信步而來。
女子莺莺燕燕穿的花樣百出,可墨宸一眼看過去還是一下子就注意到毓筱并不在其列,轉而尋覓韓慕晴,果然也不在。
待罪之人通常無權于正門迎聖駕,果不其然,這一回倒黴的,又是他家筱筱,就是不知道這韓慕晴又在其中充當了什麽角色!
路走的不慢,不一會兒功夫就到了,皇上大手一揮讓衆人起來,卻是體貼的伸手扶了皇後。
“你懷有身孕,以後這些禮能免則免。”
就着皇上的手起身,荀雪舞卻知進退的很,“臣妾多謝皇上體恤,也替肚子裏的孩兒謝過皇上垂愛,隻是,臣妾是後宮之首,理當以身作則,禮法不可廢啊。”
一句話說的綿軟卻又難以反駁,皇上隻無奈搖頭,道一句:“那便随了皇後吧。不過……”若有所思的掃了眼皇後的肚子,皇上思索着道:“待到月份大了,還是要多爲孩兒想一想。”
“是,臣妾謹遵皇上教誨。”
然而,皇上這邊忙着囑咐皇後,在不留神的時候,墨宸已經溜了身,轉過彎兒,步子落在牆角處。果然,這裏還跪着兩個未曾被施恩赦禮的人,正是毓筱和韓慕晴。
他左右瞧瞧,對上毓筱暗暗對他翻的白眼,墨宸一抹淺笑一閃而逝,而後在她面前緩緩蹲下了身。
聲音不大卻也不小,似乎根本沒忌諱着誰。
“你這丫頭又做了什麽壞事?”
這一本正經的話偏生聽出了打趣的意味,一下子就驚了滿園的人。
一半是詫異竟然有人敢在皇上說話時毫無顧忌,一半是詫異宸世子竟也會說這般逗趣兒的話。
然,被擾了的人卻不曾惱,反倒是一副興趣被引走的模樣,遠遠往牆角瞅了瞅,這才轉回頭,向皇後問道:“那兩個丫頭就是韓家的吧?”
“是的。”荀雪舞溫聲回道。
“昔日裏見得時候也知曉這倆人是雙生子,卻也沒覺得這般相像,怎的今日竟看不出了?”
約摸是沒料到皇上開口重點竟在這裏,荀雪舞臉色微僵,片刻後卻巧笑溫婉,應和一句道:“臣妾也分不出了。”
韓家這對雙生子性子天差地别,平日裏衣着裝扮不甚相同,自然是極易區分,如今爲了這舞特意換了一樣的衣裳和妝容,又加上一樣的臉,不是深入了解的,又哪裏那麽容易分辨?!
目光流轉,皇上看着墨宸蹲在那邊牆角裏,似乎興趣忽起,問一句:“宸世子分得出二人?”
回皇上的話卻未曾起身,墨宸淡淡應聲:“分得清。”目光卻始終盯着毓筱,似乎是在逗人玩兒。隻是這兩人眉目流轉間究竟傳達了些什麽,就隻有他二人知曉了,隻是看毓筱偶爾怒瞪的眸子,就知道墨宸定然使了什麽壞。
可皇上就好像是眼瞎了,完全看不出墨宸的不敬,反而饒有興趣的道:“那朕便先來猜一猜,哪一位是韓家的昀姑娘。”
說着皇上便欲邁步過去,荀雪舞卻順勢扯了扯皇上的袖子。
“皇上,這裏到底……,韓家姑娘也是要臉面的……”
此言之意,雖然此事影響頗……但好歹得給韓家兩位姑娘留下顔面,莫要在這等人來人往的地方言說。
“還是皇後想的周到。”皇上頗爲贊同的點頭。
其實,這話着實僞善。皇宮本就是天下是非最多的地方,無中生有都能以訛傳訛,更何況多人目睹,有鼻子有眼兒;再者,滿朝命婦都瞧見了,往後擇親,有哪個當娘的會給自家兒子娶了懷裏揣着春圖還一不小心散了一地将臉面都丢幹淨的女子?
不過也有好處。雖然在裏頭還是在外頭都是跪着,但到底裏頭暖和些。
就這麽一行人又烏泱泱的回去,而跪在牆角的毓筱和韓慕晴自然又是最後。
而墨宸這個本不該出現卻已經在這裏的人也沒着急着進去,就這麽一直蹲在毓筱面前。怕是一番眉來眼去終歸是沒能達成目的,隻見墨宸緩緩起身時,眸子間一抹遺憾還沒來得及收斂。
随手理了理衣衫,原以爲墨宸就要這麽走了,卻隻見一隻素白修長的手緩緩伸到了毓筱面前。
“起來吧。”依舊是清清淡淡的言語,恰好前頭還沒來得及進屋的人都能聽到,頓步回首,有人皺眉,有人不喜,有人瞠目,卻隻有皇上朗聲笑了,似是打趣,“宸世子與昀姑娘交情極好吧?”
拉着毓筱的手不曾松,墨宸一邊将人拉起來,一邊應道:“墨宸很喜歡這個愛胡鬧的丫頭,心悅于她。”
就好比那平地一聲雷,别說一院子規矩了半輩子的命婦們,就連被他拉着小手的毓筱也驚得身子僵了一僵。
這厮是打算作甚?先是擠眉弄眼的欲讓她認下春宮圖的事兒,這會兒又光明正大表明心儀之情,他這是……誓要毀了她的名聲不可嗎?
毓筱一度懷疑墨宸今日到此就是專成與她過不去的!
惡狠狠的瞪了墨宸,可偏生她又不能去拆墨宸的台,隻能這麽幹巴巴的笑着;而因爲受驚太大一直沒抽出來的手,此刻落在重人眼中,俨然已成了私相授受的證明。
一直順着韓慕晴怪異的目光看過去毓筱才意識到這一點,隻是心中已欲哭無淚。
她現在抽出來還來得及不?大家夥兒能不認爲她這是後知後覺的欲蓋彌彰不?
答案是……那肯定是不能滴!
既如此,毓筱幹脆也不掙紮了,忽然一擡頭一挺胸,何不就幹脆的認了算了,反正墨宸都說出來了!
“此言當真?”皇上這一問聽着仿佛意味重重,可墨宸是個頂聰明的,遇上這樣的時候,他總隻聽他願意聽的意思。
“自然,墨宸從不拿感情玩笑。”一本正經沒有絲毫玩笑之意,墨宸忽然牽了毓筱的手往前走,一直穿過衆人,在皇上面前站定。
“擇日不如撞日,墨宸今日便借皇後娘娘這鳳宮起個吉兆,跟皇上讨個恩典。請皇上爲我二人賜婚。”
約摸是被墨宸這神來一筆給驚着了,好半晌,皇上才開口道:“韓家姑娘還未及笄,你急成這樣作甚?!”然,話出口,皇上約摸是想到了什麽不光彩的事兒,臉色微妙的變了變,又在後頭半是玩笑的補了一句,“今個兒到此可不是給你賜婚的,别耽誤了朕的正事兒。”
墨宸也不是不識趣的,既然皇上這樣說他也不再提,隻是那雙手,活像是長在了毓筱手上似的,死活的不撒手了。
這一下場面就尴尬了。毓筱待罪,本是要跪的,可偏偏墨宸身份特殊,議政殿面聖尚有不跪恩典,更何況區區一個鳳宮,又哪裏敢承了墨宸一跪?
故此,場面完全僵住了,墨宸不撒手,毓筱便跪不了,韓慕晴又沒傻,幹啥非要一個人跪在别人腳底下?
僵持許久,還是皇上發話,“宸世子牽着的這一位,便是韓家那昀丫頭了吧?”
隻是,這一開口完全不切題,皇上究竟是何打算皇後有些看不透,可她卻并不打算打擾。
既然她請了皇上,那便看皇上究竟是何态度吧,左右韓家地位特殊,不好得罪,她才不會再做打不着狐狸反惹得一身騷的事兒。
墨宸沒有回答,皇上也不在意,似是打趣,他笑語:“宸世子也不怕認錯了人?”
這問題出來,幾位官家小姐也是頗爲好奇。她們羨慕嫉妒之餘,也實在有些摸不透宸世子是怎麽分辨二人的。
然,墨宸卻沒打算解釋,隻是簡單粗暴的道一句:“放在心上的人怎會認錯?”
得!四兩撥千斤,人家一句反問就堵了她們所有的疑問。
連人都認不住的,哪裏來得臉說人家女子是心上人?
皇上到底比這些夫人小姐們老練,被墨宸這樣拐彎抹角的擠兌卻依舊能若無其事,仿似興趣不減,隻是将說話的對象換了換。
“丫頭,你怎的不吭聲?”
并不太習慣皇上這個親昵的說話方式,莫名的,在迷蹤林外火焚屍身的畫面倏然在眼前晃了晃,一下子就晃亂了毓筱的心。
一股渾濁之氣頃刻間從丹田旋起,漩湧而上,就好像是磅礴大水在河底開了洞形成的漩渦,湍急又濁黃。
猛然間又有另外兩股清澈的靈力注入,強勢壓制。一道來自與墨宸相握的掌心,一道則來自心髒,那是靈珠之力。
修靈書之所以啓五行之力淨化身心,爲的便是防止沾染污穢,至潔則污,靈力才是這世上最易沾染污穢的東西。
這一污一淨也不過片刻,短的連皇上都不曾察覺任何異樣,毓筱略一沉吟,道:“宸世子極好。”
此乃世人皆知,作爲一個女子,既是說什麽都是錯的時候,她不如學一學這打太極。
隻是,皇上想好了要和她過不去,她便是說的再滴水不漏,怕是皇上也能雞蛋裏挑出骨頭來。
“朕可記得,曾聽聞昀丫頭的一件趣事兒。”
是何趣事兒毓筱已約摸猜到了,隻是,她不問,卻有的是人跟皇上唱雙簧。
“皇上所說的趣事兒,可是昀姑娘要替……”涉及禁區,荀雪舞這話沒說下去,不過意思倒是傳達全了。
韓慕昀初至京城,一句“我要替表姐看着你”讓京城閨秀都驚掉了下巴,可這一轉眼,“藍毓筱”也不過才在城西刑場香消玉殒,她便身體力行,上演了一出“監守自盜”。
就知道他是打算舊事重提讓她下不來台,果不其然。隻是,毓筱不尴不尬,淡淡道一句:“表姐臨終所托。”
反正這“表姐”是她,“表妹”亦是她,自然是随她怎麽說便怎麽算。
皇上讪然一笑,帶了三分玩笑,“可朕看來,你這丫頭性野得很,她怕是所托非人啊!”
頗爲感慨的語氣,滿滿的遺憾惋惜,皇上做的是玩笑,可毓筱卻從中看到了真意。
一股冰冷如針紮的敵意!
皇上是真的不打算準了他們的婚事,故才與他們站在院子裏扯犢子。
領會了這裏,毓筱忽然通透了許多。
“表姐是否所托非人昀兒尚不知曉,隻是眼下……”
她用一句“眼下”,将這早已離題十萬裏的話頭強行扯回了正道。
似乎皇上也扯夠了,一副被提醒的模樣,“瞧,被宸世子打個岔,朕都将正事兒給忘了。”
毓筱忽然很想一盆水蓋在他臉上!他還真能扯由頭,分明墨宸求聖旨之後皇後就提醒過他。
不過,好在是終于進入偏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