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随在韓慕白的身後到了禦花園,夜晚的禦花園很黑,初五的夜空就隻有三兩顆稀疏的星子,寂寥得厲害。
在花枝淩亂的黑暗裏,二人都不言語,似乎要緘默了整個世界。
不知是頃刻還是許久,韓慕白竟忽然轉身,一言不發的離開,隻留下了韓慕晴一個人。
忍不住蹙眉,韓慕晴忽然追出一步,在身後喚他一聲:“哥哥。”
頓住了腳步卻不回頭,韓慕白的眸色比夜色還黑,宛如深谷。
刹那的猶豫,她毅然開口,滿眼的嫉妒與不甘:“哥,我知道是我不該,可我就是不甘心,我……”
被韓慕白忽然的轉身截斷了言語,看着韓慕白沉靜又冰冷的神色,韓慕晴心頭一怔:她還從來沒有看過哥哥這個樣子!他……他爲什麽?
然而,思緒并沒能繼續下去,隻因爲韓慕白忽然的靠近。
他一隻手捏住了她的臉,強迫她擡起了頭,沒有分毫憐惜,冰涼的目光盯着她就像是毒蛇,薄唇開開阖阖,落下他一字一句的警告:“下!不!爲!例!”
而後,在韓慕晴呆滞的目光裏,他轉身離去,沒有一絲猶豫。
一直到韓慕白離開許久後,韓慕晴終于才回過了神,腦海中卻始終隻回蕩着一句話:哥哥他竟然爲了一個外人威脅她……
後知後覺,她開始憤怒,迸發的怨恨與不甘,她無聲嘶吼,一句“爲什麽?!”一句“憑什麽?!”
可當她仰頭望天,看着漆黑的夜,卻忽然沒了那股子勁兒,就好像是被那份寂寥感染,一時間并不知道自己是在生誰的氣……
可僅僅刹那,她忽然找到了目标,像是洩洪,她一股腦将所有的問題,最終都歸咎于一人……
是她!都是她!!
妒火燃燒的目光漸漸轉爲了陰狠,她一步一步離開,去往她要去的地方……
*****
客房處的熱鬧還沒有散,房門還沒有開,屋子裏不時飄出的暧昧之音說明裏面的酣戰還沒有結束,衆人還聚在這裏指指點點,他們……他們始終等在這裏,也不過就是想知道,這個可以勾的皇上丢下筵席不管如此失态的“禍水”,她究竟是誰!
安公公已經是第三遍敲門提醒了,可屋子裏的人似乎還沒有盡興,酣戰停不下來,暧昧聲依舊。
約莫是耐心耗得差不多,人群開始躁動,不時有議論,不時有低笑……亂哄哄的就像是成群的蒼蠅嗡鳴,卻最終,都在那一刹那間按下了暫停鍵。
來的那麽突兀!
“啊——!”
一聲尖利的叫聲足以刺破蒼穹,顧不上耳膜的刺痛,衆大臣都忍不住顫了顫心肝,心裏不免腹诽一兩句:原來,皇上竟喜歡這種調調嗎?還真是……
然,這邊的一言難盡還沒想好怎麽表達,屋裏傳來的怒喝卻又再一次讓衆人淩亂。
“啪——!”這是有人挨了巴掌的聲音,很響,感覺臉要被打爛了。
“賤人!”這是含着沉沉怒氣的厲喝,聲音是皇上的,這個沒有人認錯。
“嘤嘤嘤……”這是女子的低泣聲,透着無助,滿是委屈,可以預見那是怎樣的梨花帶雨……
衆大臣不由的面面相觑了。
這……
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難得不是皇上看上了哪個姑娘所以才……?
怎麽聽這意思,似乎是……皇上,被算計了?
可……那可是一國之君啊!
到底誰家姑娘,竟有這個膽子?
莫不是,哪宮的妃嫔?
……
……
衆人百思,可人群中的韓慕晴卻微微笑了,有點陰冷,有點得意……
然,一雙手忽然扣在了韓慕晴的肩膀上,讓她猛然一驚,慌張回頭。
入目是荀雪陽憤怒的眸子,那是一種幾乎要将她焚燒的怒火……
心裏怔了怔,驚了驚,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竟腳步不穩,向後退了一步,臉色微白。
慌張的四顧,韓慕晴在尋找,可左右看了,人群中不僅沒有墨宸,沒有韓慕昀,同樣也沒有荀雪舞……
倏然回首看向了門扉,韓慕晴隻覺得心尖都顫了顫。
難道……
其實,她已不必再猜,因爲——
“吱——”
開門聲在一片寂靜中宛如驚雷,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皇上出現在視線裏,就站在門内。
寂靜的壓抑鋪天蓋地,沒有人敢放肆的呼吸,所有人都屏息靜氣,默默的注視着一切,忘記了跪拜,忘記了該有的一句“皇上萬歲”。
然,不防間,寂靜破碎的也那麽突然。
“皇上……”
女子聲淚俱下的哭訴,滿是委屈無助的聲音,都那麽的讓人憐惜……
衣衫并不整齊,她幾乎是撲在皇上的腳下,“求皇上明察,臣女冤枉啊……”
闖入視線的美人梨花帶雨讓人一陣陣心軟,可站在那裏的皇上卻一身的冰冷,即便夜色太深看不清表情,也還是不妨礙感受到他的雷霆之怒。
跪在皇上的腳下,天之驕女也沒了尊貴,隻剩下碎了一地的卑微,她叩首,不住的哭訴求饒:“皇上,皇上,臣女是被人陷害的,舞兒是被人陷害的……”
那撕心裂肺的絕望與委屈是那麽的直入人心,在這個貞潔比天高的王朝裏,這一刻,人們竟隐約忘卻了她此刻的處境,忍不住的一陣又一陣爲她心酸,多想扶起她叩拜的頭,對她說一句“别擔心”……
沉默着,所有人都沉默着,看着,神色沉沉,心思百結……
混在人群中的荀烨已經驚呆了,他怎麽都沒有想到,這屋裏的女人,竟會是他的女兒啊!
然,刹那的震驚之後,他已經開始謀劃。
該如何,他才能保得住女兒的性命,甚至爲她某一份歸宿……
目光不經意間看到了正怒目而視的荀雪陽,荀烨反應極快的意識到:興許,早在門開之前,陽兒就已經知道屋裏的人是誰……
匆匆擠過人群往荀雪陽這裏來了,他心裏十分清楚,這事兒不是他一人能扭轉得了的,他需要兒子幫忙。
一直到了荀雪陽的跟前才注意到他竟扣着一位女子不撒手,留神去看,這才知曉竟是韓家的晴姑娘,神色不由的怔了一下。
恍然間,他想起了筵席上舞兒曾與晴姑娘聊過什麽,刹那間,荀烨的目光倏然亮了。
事情的轉機……
父子二人對視點頭,很明顯,他們心裏頭的打算是相同的。
*****
聲音從人群中傳出。
“皇上,皇上……”
驚恐又膽顫的聲音,荀烨跌跌撞撞的擠過人群,慌張又踉跄的撲倒在皇上的腳下,哀求的聲音帶着哽咽,“皇上啊,小女的性子皇上最是清楚,她一向是最守禮教的,又豈敢膽大如斯,做下這等下作之事勾引皇上啊,還請皇上明察啊……”
幾乎是同時,荀雪陽已經粗暴的擠開衆人到了最前頭,壓根就沒顧得上跟皇上行禮,他已經如一陣風一般卷進屋子到了荀雪舞的身邊。
麻利的解了自己的披風溫柔的給妹妹圍上,他拉住了不停叩首的荀雪舞,讓哭泣的她靠在了自己的懷裏。
“别怕。”
那樣溫柔的安慰,讓衆人忍不住側目,心裏不由在想:原來,荀家這位性子火爆的少爺竟也有柔情的時候……隻是,這會兒,是否該先向皇上行個禮?
“混賬!”
果然,荀烨的臉色白了一白,當下就罵了荀雪陽,“你學的禮教都學到哪裏去了?還不快向皇上行禮?!”
依舊慢條斯理,荀雪陽輕輕的拍一拍妹妹的肩膀以示安慰,而後才向皇上行了跪拜大禮,一直将頭磕在了地上。
“皇上,臣荀雪陽君前無禮,請皇上降罪。
隻是,臣之妹雪舞,一直以來她克己複禮,是京城人人稱贊的第一才女,品性純良,斷然不是會做下這些事的人,還望皇上明斷,能還雪舞一個公道。”
他一段話說的不卑不亢,字字句句擲地有聲,一時間讓氣氛又更凝滞了些,靜可聞針落。
皇上陰沉的面容此刻仿佛都能滴水,看着荀雪陽的目光隐隐透着殺氣。
她荀雪舞不是會做這等事兒的人??
那照他們這意思,還是朕設計了他家女兒不成嗎?!
隻是,生米都已經煮成了熟飯,荀雪舞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個不起眼的丫鬟,這會兒他再說這些,也隻會讓他落得個沒有擔當的名聲!
始終沒有言語,皇上就這麽站着,目光從荀雪陽轉到荀烨又轉到了荀雪舞,最後轉身看向了屋子。
“佟昉,看看屋子裏可有助興之物。”
沉靜的話聽不出皇上的喜怒,佟昉手腳麻利的從人群中擠過去,大氣不敢出的向皇上跪了跪,而後開始調查。
深深的嗅了嗅,佟昉以爲:這屋裏或許真的燃過某種香料,隻是氣息都散了,聞不出來。
看了看皇上暗沉的面色,他咬了咬牙,大着膽子進了屋子。
打開了香爐蓋子,佟昉翻找着香灰,一絲一毫都不放過。
終于是給他找着了,在一堆香料殘渣裏,一些細碎的顆粒被佟昉收拾了起來,裹在一塊帕子裏呈給了皇上。
随意的掃了一眼便還給了安公公,皇上沉靜的眼眸看着佟昉,在等着他說些什麽。
“啓禀皇上,”佟昉跪在皇上的腳前,額上沁着汗,卻還是一五一十的報告:“此物乃是醉香,以蛇蘭與催情花爲原料制成,可做男女之歡助興隻用,但……但大量焚燒,便會…便會……不能自持。”
話說到最後,佟昉的話聲音是越來越小了,已然細若蚊蠅。
也真是難爲他了,一把年紀了,竟是要當衆說出這等……羞于啓齒的話,可真是讓他豁出這一張老臉了!
隻是,話音雖小,可四周寂靜,“不能自持”四個字輕飄飄的落下,卻炸開在衆人心中。
要知道,此等東西在宮中稱“穢物”,最爲人不齒!更何況,有損龍體又是個什麽樣的罪名?
衆人不由的将或同情、或惋惜、又或是不可思議的目光給了荀雪舞,心思各異。
有人在想:如此佳人,且不管她是否做了什麽,隻怕是這一劫逃不過,可惜了如此紅顔就要香消玉殒……
有人在想:也不知這荀家小姐是爲哪個挨千刀的擔了罪名……
有人在想:才貌雙全,爲何偏偏想不開,用如此手段……
……
……
而站在人群之外,安家兄妹半隐在黑暗裏,始終神色沉沉,看不清眸子裏藏着什麽……
*****
“你怎麽說?”聽過佟昉的回禀卻沒有雷霆大怒,皇上竟轉頭問荀雪舞。
很是出乎意料,荀雪舞怔了一刹那後便敏銳的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
“皇上,皇上,舞兒冤枉啊,舞兒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皇上有非分之想啊,更何況,舞兒身上還有婚約啊!”
她含着哽咽字字說的懇切,讓人心裏的天平不由的向她傾斜了三分,“婚約”二字更是讓衆人恍然想起昔日的賜婚,回想起過往,不少流言曾傳:相府千金心儀宸世子,金童玉女乃是天賜的良緣……
衆人想起了流言可皇上想的更多,他聽得懂荀雪舞的言外之意,她是在告訴他:她不敢對他這個主子動了非分之念,心裏念着的,一直都是他交代她的任務。
這一點,皇上并不懷疑。
不是相信荀雪舞這裝可憐的演戲,而是他至少還了解荀雪舞的爲人。
隻不過,他相信她沒有膽子直接算計他,可若是……将計就計呢?
不置可否,皇上俯視着荀雪舞沉默着,一雙眼睛黑的看不到底,不知道究竟在想着什麽。
“皇上。”
皇上耐得住性子不言語,可是有人卻是出了名的急脾氣。
自家妹妹毀了清白不說,竟還要衣衫不整的跪在這裏,明明就是受害者卻擔着罪名,這讓本就一肚子怒火的荀雪陽再也忍無可忍。
“皇上,還請皇上徹查此事,給舞兒一個交代!”
是一國之君又如何?下了床就可以不認賬嗎?!睡了姑娘就能這麽理直氣壯嗎?!
四目相對,頃刻間氣氛劍拔弩張,無聲的硝煙在彌漫,讓荀烨忍不住的提着心,停住了呼吸。
說實在話,他跟兒子做下決定來一個白臉一個黑臉的唱這出雙簧,隻是想要給舞兒謀一個歸宿罷了,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分寸不當,真的得罪了皇上被發落啊!
可似乎皇上并沒有生氣,掃視着荀雪陽的目光依舊暗沉,淡淡的道了一句:“自然是要查的,就由荀公子和蘇将軍負責吧。”
不待這二人領命,話說完他便轉向安公公又吩咐道:“且先将荀家小姐安置在留宿堂,吩咐兩個丫鬟好生伺候着。”
說完這些他又看向了人群,揚聲下令:“今日之事,朕希望各位管好自己的嘴,莫要讓朕聽到不該聽的!”
齊齊下跪,衆人皆叩首:“是,臣(奴才/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