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蕭塵并不太重的巴掌拍的肩膀下墜,聽着他意味難明的話,安杝沒有丁點的氣力再去應付他,隻想着早早的了了這條命,一了百了。
可蕭塵并不放過他,像是悶油瓶打開了話匣子,他斷斷續續,一直說個不停。
“安大人,咱們一同爲皇上辦事兒,從先帝還在,一直到今日,有多少年了呢?”
“……”
“十年……”
“……”
“二十年……”
“……”
“安大人,怎麽說,咱們也有同袍之義,我蕭塵,是真不希望走到這一步……”
“……”
“或者你會說我貓哭耗子假慈悲,不過也無所謂了,我确實不太喜歡你……”
“……”
“比起華大人,安大人缺了肚量與風度,比起藍王與墨王……”
“……”
“罷了,比這個做什麽……”
“……”
“你終于要死了,我本該幸災樂禍的……”
“……”
他還在滔滔不絕,安杝跪在地上的腿已經麻木的沒有知覺,似乎都沒有聽進去他究竟說了些什麽,他隻是不懂:他一個就要死的人了,爲什麽就非要跪在這裏聽他(蕭塵)的百般羞辱呢?
豁然間站了起來,發麻的雙腿血液被阻隔了許久後又暢快的流淌,那種就像是萬蟻蝕骨一樣的感覺讓他險些又坐回地上,但他還是咬着牙撐住了。
步子邁得有些蹒跚,他幾乎是一瘸一拐的走着,背對着蕭塵……
罷了,他這一輩子,幾乎都是被那人騎在頭上的,這臨走了,什麽恨啊怨啊不甘心啊的,就讓它都随風散了吧;他也不要自己去記住這個送他命的人,再去惡狠狠的發個什麽“化作厲鬼”這樣狗屁不通的誓言,他隻願下一世,他莫要再卷入這權利圈……
利劍從身後刺入,安杝眸中的詫異并不是因爲他要殺他,而是……
僵硬又緩慢的轉頭,安杝凝起的眉心褶皺很深,“爲、爲什麽?”
面無表情的将寶劍抽回,蕭塵轉身,走的幹脆,“今日往後,就算是你死了。若是你真想保住你安家人,你也最好當自己已經死了……”
留下來的話語依舊是那樣冷硬的語氣,一時間安杝都有些弄不清楚他的意思,望着他走遠的身影,他連身上貫穿的傷口都忘了。
爲何?爲何他……
他究竟是怎麽想的?竟會對他手下留情……
雖說蕭塵手下留情并沒有傷到他的要害,可這前後對穿了個窟窿,若是不早早的處理,便是流血也能把人給流死!
說真的,有空在這裏愣神還不如早早的回去收拾傷口,若不然,可就白瞎了蕭塵這一番不惜抗命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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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再度回到藥王谷裏已經是兩日後,零零散散的收齊了藥草配了驅蟲散與引蟲散,事情進展的還算是順利。
紅鸾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帶着人前來與她彙合,恰好解決了人手不足的問題,使擡屍下葬的工作順利展開。
被蟲子噬咬過後的屍體有些慘不忍睹,毓筱即使是受不了這樣的場面,卻還是努力的堅持着,說不準是爲了什麽,但她隐約覺得,自己這樣做,其實隻是想贖罪……
不管怎麽說都是藍家連累了藥王谷,雖說……雖說藥王谷是藍家建起,但這數千年下來,藥王谷裏的外姓人早已超過了藍家人,除了谷主還是姓藍外,這藥王谷是誰的,已經根本不那麽重要。
可結果……
三十年前留住了藥王谷避世隐居,沒想到三十年過去了,終歸是沒能逃得過這一劫……
像是知心大姐姐一樣始終護毓筱周全,紅鸾看得出她的不适,伸手替她順一順氣息。
“小姐,這人活着呐,不管走的什麽路,其實都是命數。”
扭頭懵懂的看向了紅鸾,毓筱一下子有些不明白她想要表達什麽。
眉眼間都是溫柔的笑,但那種曆經紅塵後的淡然又爲她添了味道,讓人一眼就看得出,她不是江南水鄉裏溫柔寫意的小家女子,而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
“一個凡人她才能有多大的能耐啊?還能比得了天?”
自然是不能的。毓筱在心裏這樣回答,隻是:爲何要問這樣的問題?
不解的看着紅鸾風韻迷人的笑,毓筱不由的想着:
她總是有些看不透這個女人,明明她才是那個活了兩世的人,不知怎麽,卻總感覺到了她(紅鸾)的面前,她總是比不得她(紅鸾)看的透徹……
也是了,若不是如此,她又是爲何能将竹悠山莊交到她的手裏?
也确實不負所托,在本就操持綢莊的同時,她還能将竹悠山莊的一應事務打點妥當,确實是個有手段的女人。
将近十年了,一直在用綢莊三成利來養着竹悠山莊,花了那麽多的銀子,眼下,也該是到了用兵的時候了!
就在毓筱這邊越想越遠的時候,紅鸾那裏開口說了第三句話:“藥王谷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并不是誰的錯,這萬事萬物,此長彼消,隻是定數。”
終于懂明白了紅鸾想要說什麽,可這話聽到耳朵裏,卻讓毓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知道紅鸾是想要安慰她,或者,她隻是想告訴她,這裏的一切并不是她的錯。隻是,這樣的說法聽在耳朵裏,毓筱莫名的覺得有點火大,就好像……依着她的意思,藥王谷沒了,那是因爲它存在的太久了,理應該沒了……
憑什麽?!
藥王谷濟世救人,行的是大善之舉,憑什麽就該沒了?!
可她又說錯了什麽呢?
這世間事,本就都在消息之中,消盡了便止息,止息了便重新來過,無謂善惡……
可即便如此……
她想:沒有人喜歡聽這樣的言論,雖然她說的也許就是對的。然,當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毓筱卻是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說出口。
沉默着轉身,毓筱沒有離開,可那種“想要折磨自己以贖罪”的莫名念頭卻不知何時已消散。
心都用在留意那邊一具具擡出去的屍體上,毓筱的心始終高高的懸起。
他們是否在這裏……
他們是否還活着……
至少,到目前爲止,她還沒有看到藥老、姑姑、蝶依、秦荊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