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後,景心無比的慶幸自己這個時候所做下的決定,是如此的睿智,因爲皇上一直在監視百官,而他,他知道她和哥哥所有的秘密……
這就像是一個試探,隻要他能成功的騙過她,是不是就足夠騙過所有人,代替哥哥活在這個世界上……
也确實如此,如哥哥這樣的存在,曾經她那樣的羨慕他,可現在,她隻是覺得悲涼……
那個整日裏教導哥哥的外公沒有發現哥哥的異常,直到他登上皇位露出他作爲君主的威嚴……
作爲母親的太後一樣沒有發現哥哥的異常,直到他手腕非凡,将他們所有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
并不是因爲僞裝太高明,至少在景心的眼中他破綻百出,隻是因爲,不管是母後還是外公,他們從來都不曾認真的看過哥哥,而隻是把他當做了某種工具,達成利益的工具……
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涼,從此後她封閉了心門,在這後宮裏看起伏沉浮,心越來越冷,直到……
直到那一個姑娘走進她的生活……
該怎麽形容第一次看到安甯時的心情呢?
是那麽的心疼,就像是在透過她,心疼那個在深宮裏苦苦掙紮了這麽多年的自己,所以,她極盡可能善待她,想要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
隻是,并沒有太多的作用,就像是她被關閉的心難以再啓,安甯被封閉的感情與言語也同樣是難以再得的東西,所以她不強求,隻盡力讓她過得舒服便好。
然而,在這個深似海的深宮裏,沒有誰有能耐一手遮天,也沒有誰有本事能護一個人處處周全。
所幸的,安甯被欺負正好給皇上撞上了,并不太懂他是爲什麽救了安甯,可景心卻是在心裏感謝着他。
慢慢的,她明白了,皇上是喜歡了……
隻是,看一看安甯,除了一張還算标緻的臉,她還有什麽?安靜嗎?
也許,是這樣的女子更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嗎?
那爲何,在安家府邸時,安子軒時常會欺負于她?
……
想不通,景心想不通,可話說回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後來也就不再琢磨了,景心偶爾也學會了利用皇上的這一份感情,就比如:救唐柒的那一回……
昔日裏那個稚嫩的女孩子已經不見了,長成大姑娘的景心聰慧又睿智,她不再是那個乖巧的木偶,而是帶着木偶面具的利劍,總有一天,她要将這兵刃投擲,向着誰!
她不知道這一天是遠還是近,但是她會耐心的等待,一直待到遙遠的未來……
“公主。”
丫鬟的呼喚聲将她喚醒,景心終于從愣怔中找回了些許理智,望向榻上,太醫正在忙忙碌碌,對于在皇上眼中與别人有所不同的安甯,他們沒有人敢懈怠半分!
“怎麽樣了?”侍女臉上的爲難是再明顯不過,景心已有了心理準備。
“公主,太醫說無法判斷病症,這一下可該怎麽辦?”
慌慌張張的樣子是寫實的“六神無主”,這些都是伺候在守心堂裏的丫鬟,既是能近身伺候的,又有哪一個不是心思玲珑的?又豈會不知道皇上那樣明顯的特殊待遇?
她們都曾經嫉妒安甯,今天也一樣嫉妒着她,可她們也同樣害怕,害怕她會出事,害怕她們會因此丢了小命……
景心的眉心緊緊的蹙起,壓出了深深的褶皺,這樣的結果有什麽要意外?!都已經親眼見到了安甯當時的情況,她早已斷定了太醫定然診不出所以然來。
那就像是看了一場魔術,景心是親眼看着面前的安甯昏迷,然後,她的臉開始迅速的衰老,皮膚一點點褶皺,就像是樹皮,黃褐的色斑布滿皮膚,銀發幹枯……
然,幾個眨眼之後,她又一次見證了奇迹!
依舊是肉眼可見的變化,她的白發又一點點變黑了,臉上的褶皺就像是拉展了一塊揉皺的絲綢,細膩潤滑的皮膚甚至比絲綢的觸感還要好……
再然後,鮮血就占據了她的視線,那麽紅,從安甯的七竅中流出……
慌慌張張的叫了太醫,可她卻一直震驚的回不過神,一直到現在,她都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夢……
可心底裏卻還有另一個聲音,冷靜的駭人,在一次又一次的告訴她:那不是夢!是發生在眼前的事實!
“去請皇上。”
不是她能處理得了的事情,景心從來就不逞強,沉聲吩咐一下,她邁步往床榻走去。
跪了一地的太醫正焦頭爛額的抹着汗,見到景心的到來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他們都想要從她的口中打聽到一點點情況,說不準就成了他們确診的關鍵線索。
“五公主,老臣想問一問,甯姑娘當時病發,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冰冷的目光瞥向了太醫,景心的目光太涼,讓佟昉不由的顫了顫心,不敢再問。
在這深宮中,一向最忌諱的就是鬼怪之事,若是将這樣詭異的症狀外傳了出去,保不齊等到明日,來的究竟是救她的人,還是會有人拎着火把來要燒死她?
更何況,皇上的另眼相看從來就不隻是恩惠,它還是禍,是衆矢之的!
如果她記得不錯,皇上已經十九歲了,即便是按照哥哥的年紀來算,他也十七了,立後納妃的事情,群臣絕不會等太久就會在朝上提起了,他們一個個的,正等着将自家珍藏起來的女兒送上皇上的龍床!
還未曾謀面,眼裏容不下甯兒的人就已經那麽多,就更别說,在這後宮裏……已經住着一個了,日.日的看着皇上對她的不一樣。
對皇上的愛慕之情從來就沒有加以遮掩,又有着榮太妃侄女的身份,鳳梨在這後宮裏真可謂是要橫着走了。
變了身份自然連身價也變了,就像是真正的豪門貴女,她從在朝上揭開賢王一家的身份後,便徹底脫離了莫離的身份,以鳳家女兒的身份,一直住在宮裏,毫不客氣的呼喝着宮人,對甯兒的态度也是一頂一的差。
也同樣是個可憐的姑娘,對她的事情,景心知道的并不少,雖然爲她的遭遇而難過,卻厭惡着她的行徑。
怕是依着鳳梨那個性子,若是甯兒的病症一旦傳出去,她定然是第一個要拎着火把要燒死妖女的人。
讪讪不語的都跪着,查不出病因等着他們的絕不會是好事情,各位太醫們這一刻憂慮的并不是榻上的安甯到底是什麽病,而是他們究竟能不能保住命。
大概就是真的放在了心尖上的人吧,皇上來的很快,風風火火的進了屋子就來到了榻邊,沿着床邊坐下,他沒有先問情況,而是先看了安甯。
是那樣的仔細,皇上足足瞧了有十多個呼吸的時間,那個時候的安靜,讓景心覺得:神經險些都要被壓斷了。
終于是轉了目光,皇上威嚴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低低沉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一片鴉雀無聲,幾位太醫跪在地上,頭似乎要低進地底下,他們隻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見無人回答,皇上的目光落在了景心身上:“你說。”
下跪叩拜,景心道:“還請皇兄屏退左右。”
心中有了疑惑卻還是照做了,他知道景心一直以來對安甯的照顧,所以知道她的要求絕不會害安甯。
待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景心在做了幾次深呼吸後,終于是鉚足了勁将所見說了出來,隻是,有些出乎意料。
原以爲皇上定然會震驚,然而,并沒有,他的面色始終淡然的尋不到一絲情緒,就好像她根本不是在對着一個人說話。
心裏的感覺有些怪異,景心在猜測:究竟是因爲他太擅長隐藏喜怒?還是說,其實,他知道,知道甯兒爲什麽會這樣……
并沒有逾越的開口去問,景心很清楚,這不是她能問的東西。
聽過了景心的話後是稍頃的沉默,而後他吩咐道:“讓所有的太醫随時待命,告訴他們,要是保不住甯兒的命,朕就要他們全家陪葬。”
内心有微微的震動,景心說不清這種情緒是意外,還是驚喜。
親眼看過他折磨天哥哥,看過他殺了哥哥,從登上皇位時,他的鐵拳鐵腕就沒有一分人情味,連對待初初愛戀的女子,他都能下了狠手殺之……
她以爲,他早已經修煉的斷七情、絕六欲,卻沒想到,也有爲了一個女子沖冠一怒的時候……
到底是甯兒的幸?還是她不幸呢?
……
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再去操這些沒用的事兒,景心轉身打算去傳達命令,然,整個人卻不由的愣住了。
鳳……梨?!
她爲何會在這裏?
什麽時候來的?
他們的話,她究竟聽見了多少?
幾乎是本能的戒備,景心目光防備的看着鳳梨,擋在了床榻前……
沒聽到景心離開的腳步皇上不由的回頭,當看到站在門口的鳳梨時,他不自覺的皺了眉心。
這個女人真是麻煩,要不是留着她還有些用處,她早早便将她處理了。
“阿梨怎麽來了這裏?”
并沒有将他的不耐表現出來,皇上果然才是僞裝的高手。
“聽說甯姑娘病了,關心她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皇上也在。”
一樣不是省油的燈,鳳梨做起戲來也是讓景心佩服。
分明就是沖着皇上來的,若不然那花枝招展的打扮是給誰看?睜着眼睛說瞎話都能有如此水平,景心又一次對着深宮裏的人深感畏懼……
他們都太可怕了,能把演的當真的,又該讓看着的人如何分辨真假呢?
入戲太深,他們是否還能找得回最初的自己?
不想再在這裏看他們的曲意逢迎,景心點頭示意後邁步離去,去傳達皇上的命令。
屋子裏隻留下了他們二人,氣氛一下子就僵硬起來,隐約有硝煙在彌漫,皇上愈發寒涼的語氣帶着警告:“不要讓朕說第二遍,守好自己的本分,否則,誰都保不住你!”
面對皇上的警告,是短暫的沉默,稍頃之後鳳梨才開口,是輕問:“她的身體,沒事吧?”
幾乎是本能的擡眸看去,皇上眼中淺淺的詫異還沒有散去,是疑惑還是不信任,他始終打量着她。
她竟會關心甯兒的身體?
這一回,她又是要搞什麽幺蛾子?
并沒有絲毫的不快,鳳梨始終面容溫柔的笑着,對皇上的戒備視而不見。
低斂了眸遮住了情緒,皇上沒有再看她,淡淡的道一句:“無妨,你且先回去,這裏用不着你。”
“是。”恭順沒有一絲不快,鳳梨就這樣子走了,一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皇上還是在疑惑着她究竟是來幹什麽的……
決計是不會相信這個女人轉性了,皇上在心裏盤算着她所能使上的招數,可想來想去,他還是沒有想出什麽不妥,畢竟,她沒有進屋,而他就坐在這裏。
而且,說起來安甯的境況,有一個人,他是一定要去見上一見了!
不知道是誰給了他這麽大的膽子,竟膽敢做這樣的事情,莫不是他以爲,發生在藍家、冷家、上官家的事兒,輪不到他安家頭上嗎?
還是他當真以爲,他會将所有的籌碼都壓在契女之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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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沒有月光,天上積起了厚厚的雲層,就像是誰怕冷着,給蓋上了一床棉被。
出現在安家的窗棂外是無聲無息的,看着屋子裏那個掩不住得意的人,皇上唇角的弧度更冷了三分。
不自量力的東西,真以爲他的那點小算盤能逃得過他的耳目嗎?
并不急切,這樣寒冷的夜,皇上就這麽坐在窗戶外,一派潇灑不減分毫,他在等,等他得意夠了……
難得他費了這麽多的心力才終于達成了安家人近千年的夙願,他若是不讓他多得意片刻,豈不是枉費了他們一代又一代這麽多年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