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救下她的時候就知道,她并不是普通的紅塵女子,隐約的,也總是能感覺到她身上被隐匿的貴氣,隻是,她總是在僞裝着自己,微有逾越的東西都不曾觸及,所以她也就都依着她,不去探究,就隻當她是一個被她撿回來的青樓女子。
可這忽然一下子,她将自己一直隐藏的東西拿了出來,還真是讓毓筱吃了驚,隐隐的,她有種面對上位者的感覺。
終于是将心中那些後怕都發洩了出來,紅裳這才注意到毓筱略顯奇怪的臉色,不由的尴尬擰頭,暫時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毓筱。
“有沒有傷到?”隻問了紅裳的情況,毓筱是有意避免她的尴尬。
輕輕的搖頭,紅裳道:“沒有。”
點了點頭,毓筱拉着她離開,“先離開這裏。”
還不知道這裏究竟藏了多少暗箭,她們留在這裏實在不是上上之選,還是先離開這裏從長計議才好。
被毓筱拽走,紅裳忍不住又回看了屍山一眼,心中在想着藥王谷裏的人……
全都是她熟識的人,有些或許就隻是點頭之交,但藥老他們……
太不想要将他們留在這裏被萬蟲咬噬,紅裳始終看着他們,收不回目光……
豈會不明白她的心思,毓筱又何嘗願意将他們留在這裏死後連個家都沒有?!更何況,她心中還挂念着幾個人……
蝶依正在藥王谷裏修養身體,姑姑定然是寸步不離的守着她,秦荊一直愛她許多年,自然也是不會離開……
是否,他們也在那裏……
毓筱根本不敢想,她生怕會在那一堆屍體中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讓她本就已經繃到極限的弦砰然斷裂。
“先走吧,等有辦法處理那些蠱蟲了再回來。”
話說的很是冷靜,讓紅裳躁動的心安定,可其實,隻有毓筱自己知道,藏在她心扉中的戾氣究竟有多重,已足以毀了一個安家!
*****
京城*守心堂
手足無措的看着屋子裏亂成一團的丫鬟婆子,景心就這樣愣怔的站在原地,始終都沒有動上一動,她所有的心神都還留在之前所看到的那一幕。
都懷疑是自己的眼睛看錯了,可那樣真實的畫面,真的隻是她的錯覺嗎?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留在她腦海中的殘像還沒有散去,那一幕是那麽的詭異,那麽的匪夷所思!
從七年多前将安甯接進皇宮住在她這裏,對這個整日裏沉默不語的姑娘,她總是諸多的心疼,總有種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的感覺……
或許是她太矯情,其實,比起安甯所經曆的,她的那些經曆也許并不算什麽,可她卻覺得: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就像安甯一樣,隻是一個木偶,而唯一不同的是,安甯是一個沉默的木偶,而她是一個乖巧的木偶……
她是皇家的公主,可父皇并不缺女兒;有做尚書的外公,可他卻隻在乎能繼承帝位的哥哥;貴爲貴妃的母妃,卻整日裏都在算計着後宮的女人,從來都顧不及她……
所以,她一直都很懂,想要活下去,人隻能靠自己!
其實,都說哥哥懦弱,可隻有她知道,哥哥有多聰明,那麽小的年紀就已經懂的用懦弱來僞裝自己,以避免外公笑裏藏刀的不懷好意。
可命運,終究還是不肯放過他!
無厘頭的,宮變發生的好沒道理,因爲她知道:天哥哥從來就不稀罕那個位置!所以,那一夜,她大膽的跑出去了,她想要找天哥哥問個清楚!
隻是,她看到什麽了呢?
那個人,真的是她的皇兄嗎?
也許是保護自己的本能吧,她沒有沖出去咆哮,即便是她的内心一直在呐喊,可她轉身逃跑了,跑得那麽快,回到了她的守心堂裏,她緊緊的關閉着房門,順着門癱坐在地上,急促的喘着氣,害怕的雙腿打顫,軟的站不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自我意識上的保護,她将這段記憶封存在最深處,就好像那一夜她沒有出去過,也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場面……
但是,命運也沒有放過她!
很快,宮變被重回京城的王叔粉碎,天哥哥沒了蹤影,就連六皇兄也被送往了冥樓……
說實在的,其實,聽到這樣的結果的那一刻,她是松了一口氣的。
然,很快,她就發現,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哥哥變成了太子,這本隻是一場權宜之計,可父皇卻駕崩了!
初初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她隻覺得像是聽了個笑話,一個不要命的笑話。
可事實告訴她,确實沒有人有這麽大的膽子敢拿帝王的生死開玩笑,因爲,父皇是真的沒了……
對,是沒了,而不是死了,因爲棺椁裏收斂的是龍袍,沒有人知道父皇到哪裏去了……
所有人都在懷疑京城裏的各位權臣,一批又一批監視的人被派入各大府邸,監視百官的一舉一動。
原以爲,這樣的風聲鶴唳是想要找回父皇來,可漸漸的,她卻發現了,根本就不曾有人在乎父皇是否安全,甚至,連一個擔憂他的人都沒有……
有一個瞬間的恐懼,她在想:人到底是什麽樣的東西?人心又究竟是什麽樣的東西?
沉默的問自己:景心,你是否擔心他?
摸着自己的心口,得到了答案,卻是連她自己也吃驚了。
她聽見她告訴自己:沒有擔心!一個從來就不将她當作女兒的人,她爲何要爲他擔心?
從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了,皇家無情……
後來,登基的一應事宜都在井井有條的準備着,她的心裏是那麽的疑惑,終于,她不長教訓,又一次跑出去,想要去問一問清楚……
那一夜,是第二次,第二次看見那樣的他,而哥哥就像是無縛雞之力的破布娃娃,在他的利劍下染血、殘破,最後斷絕了呼吸……
根本就沒有逃跑的勇氣,她的腿軟的提不起勁兒,隻能爬着将自己藏在看不見的地方,她緊緊的捂着口鼻,不讓自己驚叫出聲……
再沒有比那一夜更長的夜,她就一直在屋角的灌木叢裏躲到了天亮,一直到清晨的朝陽升起,她還是覺得像做了一場惡夢一樣,不知道哪裏是真,哪又是假……
不知道是如何回到了守心堂,她将自己鎖在屋子裏不敢出去,恐懼将她一層又一層的包裹,她沒有對哥哥的死感到悲傷,她心裏有的,就隻是恐懼、顫栗……
她怕的不能自已,将自己裹進被子裏使勁的發抖,似乎要碎掉一樣。
隻是,他們都在議論些什麽呢?
所有的宮女太監們都容易記不住那句鐵則,也難怪總是會說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是非,管住自己的嘴,似乎真的是一件極難的事兒。
這不,他們正在議論着新帝登基的事兒……
驚得一下子從榻上彈了起來,景心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些人。
“你們!你們剛剛說了什麽?!”
大約是她的樣子太吓人,幾位宮人“咚”的一聲都跪在了地上,不是回答她的話,而是忙着求饒。
急切的想知道答案,景心是第一次這樣沒耐心的大吼:“快說!你們剛剛說了什麽?!”
被她目眦欲裂的樣子吓得不由的後縮,一個小宮女磕磕絆絆的開口:“回、回公主,是、是新帝登基,皇上要登基了……”
“皇上?哪個皇上?”咄咄逼人的追問,景心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怎麽會有新帝登基?哥哥不是已經死了嗎?
還是說,其實,那一天真的是她做夢了?做了一場詭怪的噩夢……
可是,那樣鮮血橫飛的場面,真的是夢嗎?
……
并不知道景心如此急切的樣子是爲了什麽,小宮女被吓得不輕,不知道算不算是急中生智,她忽然想起,新帝可是公主的嫡親哥哥。
“是七皇子,公主,是七皇子,七皇子當皇上了,貴妃娘娘現在已經是太後了。”
小宮女說的很急切,她隻希望能趕緊逃過景心的魔掌,事實上也确實如此,因爲景心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确認,而确認的内容卻讓她迷惑,讓她像是被抽走了氣力,整個人軟了下來,跌坐在地上。
新帝是七皇子……
那不就是哥哥嗎?
可是,爲什麽呢?
難道,真的是夢?
她到底是怎麽了?爲何會連夢與現實都分不清楚?
……
陷入在自己的思維裏越來越深,始終出不來,景心就這麽目光渙散的坐在地上,面前跪着的宮女太監們一個個都提心吊膽的跪着,沒有景心發話,他們誰也不敢起來,隻是在心中暗怪着自己這張嘴,恨不能抽自己兩巴掌張張教訓。
“喲,這是做什麽呢?”
門外傳來的男子聲音很清越,讓屋子裏各自沉淪的一衆人都醒了醒神。
茫然的看過去,景心看着那個走進來的人,微微發愣。
明明,就是一樣的容顔,可她就是看不出哥哥的影子來,就好像,同一個皮囊裏裝上了不同的東西。
宮女太監們一個個把頭低得更低了,都知道七皇子雖然懦弱,卻是最容不得有人欺負心公主了,這一下子,他們可真是死到臨頭了……
果不其然!
“心兒,這幫小蹄子又怎麽惹惱了你?要不要哥哥替你報仇?”
聽着多麽熟悉的話,可景心卻一下子就發現了,這個人,他雖然極力的在模仿了,可他卻真的不是哥哥!
雖然哥哥也會說一樣的話,可是從哥哥口中說出的時候,聽着更像是逞強,而他……景心覺得,那是一種嚣張與霸氣,是一種他說了會替她報仇就一定會的強橫!雖然哥哥私下裏也會做到,可人面上,他總是要顯得維諾些,就更别說霸氣。
這一刻,心是涼的,腦子裏是“果然如此”的慨歎,可她最應該有的是悲傷,然而,卻并沒有。
她隻是在想着:果然,那一切都并不是做夢!哥哥是真的死了,在所有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死了,也許都不會有人爲他入殓,隻是将他随手扔在亂葬崗,任由野狗啃食……
心是涼的,那是一種恐懼。
殺了哥哥換成他的樣子登上皇位,原來皇兄竟是這樣可怕的人嗎?我們都是血親手足,他怎麽就能心狠如斯呢?
皇位就是那樣好的東西嗎?好到可以爲了它手足相殘,可以爲了它戴上面具變成别人活一輩子?
景心問不出答案,因爲她沒有野心,她不懂。
但是她懂了另一件事——想要活,她就要将自己變成一個人偶,一個乖巧聽話的人偶!
或許是因爲兩次驚吓已足夠她成長,這一回,她的表現簡直足以拍手稱贊。
從地上優雅的起身,景心略帶了幾分不好意思,淺淺的笑了。
“不是的,哥哥,是心兒這些日子偷懶都不出去,好久沒曬太陽,身子骨都不好了,這一下床就眼前一黑跌倒了,這才讓他們都緊張的跪了這一地。”一轉眸看向了宮人,她笑得眉眼彎彎,出口溫柔:“好了好了,都說我沒事了,快起來吧。”
從心底裏感激公主救了他們,宮人都叩首謝恩急忙起身,心裏就隻有一個念頭:趕緊的退下去,離開這裏就等于逃離了死神!
屋子裏隻剩下他們二人,就像是好哥哥,景洐将景心從地上扶起來,口中碎碎念的教訓着:“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不如雲兒他們?别總是犯懶,正該長身體,就要多出去走動走動。”
不露聲色的點頭,景心乖巧的像一隻小貓,可是内心卻猶如狂風大作的海面,盡是驚濤駭浪。
事實上,哥哥從來都不會念她,因爲哥哥自己是極貪玩兒的孩子,或許隻是因爲沒有玩過吧,哥哥對玩兒,有着近乎執拗的偏好,所以,他從來不對她的壞習慣加以評論。
腦海中不自覺的想起了他們更小一點的時候哥哥被逼着學習的事情,她有點想笑,又有點心疼,喃喃低語:“哥哥可要偷偷溜出去玩上一回?這也許是你登基前最後的一次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