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邁步,她走的幹脆,似乎故去的人對她而言就隻是路人,并沒有得了她一丁點的眷戀,在毓筱的面前停下,她微冷的語氣是命令,“你跟我來一下。”
到底是曾經受人恩惠過,到底她還算是長輩,毓筱腳步頓了一頓後,終于還是邁開了,随在那個早已走遠的女人身後而去……
有些微的詫異,毓筱沒想到齊芷盈來的地方竟是娘親原本的閨房,不過,看起來倒像是她的房間似的,随意撥弄東西的樣子太自在。
眼看着原本整齊的東西被齊芷盈弄亂,毓筱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微微的将目光撇開了些。
即便不明顯卻還是将她的小動作收在眼底,齊芷盈并沒有生氣,反而在唇角泛起了極小的笑意。
“這裏,本是我和姐姐的房間,隻是……”
似乎是自言自語,似乎又不是,她的話并沒有說完,毓筱擡頭看去,就隻見她目光朦胧,正落在琉璃鏡上,不知是不是在鏡子裏看到了昔日的歡顔笑語……
物是人已非!
曾經總以爲,即使是分離不相見,她也永遠都在這個世界上安好,可現實卻讓她知道,原來她已經沒機會再相見……
不自覺的想起了姐妹間的矛盾,她的決絕,與父親斷絕關系,離家再不歸……
并不後悔自己當年所做的事,人生本來就是無數選擇與經曆交織在一起繪成的畫卷,無謂對錯,隻是一種曆程。
可是卻有遺憾,遺憾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始終都沒有見姐姐一面,不知道姐姐是不是被時光變了樣子,是不是早已生了華發……
總覺得齊芷盈似乎陷在記憶的圍城裏出不去,毓筱終于是忍不住輕喚她幾聲:“姨母、姨母、姨母……”
那些往昔的畫面在毓筱的呼喚中漸漸化作幻影,齊芷盈沉寂的面容并沒有太多神情,看向毓筱的眼睛依舊是那麽涼,與遺留在屋檐上的積雪無異。
“钰麒呢?”
“……”
“你們進京路上,你是不是弄丢了哥哥?”
“……”
“你想知道他的下落?”
“……”
“呵呵……”
“……”
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毓筱看着齊芷盈已經漸漸看不清的背影,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有點半信半疑,或者是,有點莫名其妙。
她說話的語氣是平淡的,但又不同于墨宸那種淡漠,那是帶着一股子冰冷的,讓她總想打個冷顫……
不過,也或許……隻是天氣太冷的緣故吧?
隻是,雖說她言語平淡沒有急切,可她的話卻說的太快,都沒能給他一個開口回答的機會,其實還有很多的東西想要問,可她轉身就走的樣子讓她一下子愣了神,待回神,她卻已經走遠到看不清……
不過,她的話……
怎麽都是姨母,總不至于陷害她,那麽,就是說,她知道哥哥的下落嗎?
可是,怎麽會?她究竟怎麽知道的……
迷蹤林裏,留下來尋人的隐衛已經換了六七回,可依舊沒能得到哥哥的半點消息,這段時日,她充其量也就可以安慰自己一句: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爲何,她卻能跟她說這樣的話呢?
她如何,知道他們被人追近了迷蹤林?
她又是爲何,知道哥哥墜落懸崖行蹤不明?
還有,她最後的那一笑……
就在毓筱一個人傻站着什麽都想不明白的時候,那個走遠的身影竟又折了回來。
迎面而來,她邁步走來的樣子,真的很想一個女王,是與母親完全相反的性子。
娘親就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溫婉柔和,知書達理就像是江南的流水,細細軟軟……
而姨母,她就像是北方的風,總有一種力量在裏面,迎面吹過,在每一個見過她的人心裏,都要留下一筆……
還是停在了毓筱的面前,她的言語依舊是那樣的溫度,“想要找到钰麒,往寒水宮一趟。”
說完這句話她又轉身走了,當真是那種幹脆利落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的女人。
這一回沒有再發呆,毓筱向着她走掉的方向走着,步子比較慢,轉過了一道彎,她剛好遠遠的看見舅舅與姨母的閑談……
齊志覃是哥哥,對于這個從小性子就硬的妹妹,他一向看得開,都由着她自己拿主意了。
這一回父親葬禮她未歸,齊志覃還是沒有要怪她的意思,隻是淡淡的問了一句:“這就要走了嗎?”
“嗯。”幾不可聞的輕“嗯”,齊芷盈目光帶起了幾分黯淡,不知是不是因爲光影的緣故。
“路上小心。”并沒有挽留,自家妹妹回來了連一口水都未喝就要走,他卻完全沒有要留的意思。
是不自覺的用上内力聽到了他們談話的内容,雖然是真的對他們之間曾發生的事情感興趣,但毓筱卻不會去問,她從來就不打聽長輩們的舊事。
“嗯”,應下了齊志覃的告别卻沒有轉身離開,隻聽到齊芷盈如霜的聲音毫無波瀾的道:“不要再讓毓筱呆在齊家,如果你不想毀了齊家的話!”
“這是齊家的事兒,如今,它由我做主!”齊志覃的回應也是幹脆又平淡的,意見相左并沒有争吵,他們的态度都平淡的驚人。
“确實!”肯定了齊志覃的話,因爲是事實無從反駁,但是,“京城裏那一位的心思并不多難猜,他留着賢王一家遲遲不動,圖的也并不隻是藍家的那點勢力,或者,還有掌控整個江南的齊家……”
江南是藍雪國最富饒的土地,可是它的第一筆上供卻是由齊家得了,如此境況,隻怕任誰是天子,也都容不下齊家這樣的臣民。
“這些事情我自有分寸,就不勞盈盈操心了。”
并沒有領她的情,可他的拒絕也沒有任何的感情,隻是單純的叙述。
“哥,你要小心點。”
張口很多次,終于還是将這句話說了出來,怕這是從她離開家第一次管他叫哥吧?齊芷盈雖然外表冷漠,可她的心,卻并非頑石。
輕輕點頭,齊志覃道一句“放心”,對她擺擺手,示意她離去……
目送着她的背影,齊志覃隐約是在歎息,因爲是背對,毓筱有點看不清,隻是在心裏覺得:他們雖然對面時都那麽的冷淡,就好像是不相關的路人,可其實,他們的情都在最深處,很深,也很沉重。
沒有在汝城逗留很久,對毓筱來說,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藥王谷的事情她需要善後,一直被圍困的唐宮她也需要解救,而齊芷盈對她說的話,也已經足夠她再冒險往寒水宮走一趟了……
雖說是都在江南,可全都走下來,也是要将整個江南走遍了,她又哪裏敢再耽誤時間呢?便是早早的辭别了舅舅與表哥,踏上了新的征程。
到藥王谷是在離開齊家的一日後,也就是十一月初八,站在藥王谷的大門外,毓筱看着那一院子的狼藉,久久都回不過神來,隻以爲是自己走錯了地方……
是由紅裳陪着她一起回來的,在與哥哥一同趕赴京城的時候,她撇下了紅裳沒有帶着她,而是将她留在了藥王谷外的客棧裏。
大約是不甘心就這樣被毓筱甩下吧,她都已經在藥王谷外卻還是賭氣的沒有回去,追着毓筱而去。
隻是,并不知道毓筱他們走的哪條路線進京,她在到了汝城的時候便被齊胥逸發現,而後留在了齊家。
十月再相見,她看着纖瘦了許多的小姐,真的是心疼的無以複加,便是說什麽都不許毓筱再将她甩下。
同樣的難以置信,藥王谷可以說是她的第二個家,從被毓筱救回來已經有十年多,除了這幾年跟着小姐在外面跑,她一直呆在這裏,擁有了家人,體會着溫馨笑語,每一天都過得簡單又快樂……
可如今……
已經絲毫都看不出昔日的模樣,原本如桃花源一樣怡然自樂的山谷,如今,也就隻剩下了一片狼藉而已……
跟着毓筱的腳步走進了院子,入目:
曬藥草的架子被推倒,各種珍貴的藥草散落了一地,被無情的踐踏,踩得不成樣子……
整齊的藥田被踩成了猶如爛泥一般的存在,無數費盡了心血才培育出的植株被連根拔起,枯萎的一旁……
樸實的小屋已經變得破破爛爛,門被卸掉了半扇,窗戶紙淨是破洞,在微風中輕顫,“簌簌”響着……
四下裏都找不到一個人,原本總是熱熱鬧鬧充滿歡笑的小村子已經消失在記憶……
寂靜的有些蕭瑟,她一直往谷裏的最深處走去,有些漫無目的,毓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找些什麽……
就這麽一直走着,腳步卻忽然頓住,讓紅裳險些撞在她背上。
有些疑惑,她側頭順着毓筱的目光而去,幾乎就在那個瞬間,紅裳有一種血液倒流的感覺,頭皮一陣麻木。
該怎樣形容這個瘆人的場面呢?
究竟該要用怎樣的言語去描述呢?
堆成山的屍體,大約,藥王谷裏所有的人都在這裏了吧……
原來,并不是她們所想的那樣,他們沒有棄谷而逃,而是所有人都死在了這裏,難怪會一進門,一個人……一具屍體也沒有看見……
可她也曾經是從屍山裏爬出來的人,又豈會害怕這個?
自然不是因爲看見了成堆的屍體才覺得震撼,而是……是那……那密密麻麻的、幾乎都要分不清種類的……蟲子……
在屍體中間,無數的蟲子爬着,蠕動着,咬噬着……
根本就壓不住惡心的感覺,毓筱一個轉身就跑到一旁的枯樹下吐了起來,似乎是要把腸子都吐出來,盤旋在腦海中的畫面始終都揮不去。
輕輕的拍一拍毓筱的脊背好讓她舒服一些,紅裳遞了帕子過去,輕聲問一句:“小姐,您沒事吧?”
從紅裳手裏抓了帕子來,毓筱搖了搖頭并沒有開口。
實在是被這樣的畫面沖擊到了,毓筱總有種一張口就要吐了的感覺,轉個身不再看一眼,她的心裏翻湧着怨恨。
又是安家!
殺人也不過頭點地!他爲何要用如此糟踐人的手段?!!
還是說,皇上?是皇上的命令嗎?
澎湃的恨意與畫面的沖擊讓毓筱的腦子暫時有些混亂,靜不下來,她沒有章法的胡亂想着,猜測着,就好像是一旦确定了是誰,她就要拎着大刀将對方砍成泥,好發一發她心中積蓄的戾氣。
紅裳有些擔心她,不由的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卻是一瞥頭,剛好看見了樹幹上正纏繞着往下爬的蛇。
已經是冬季,雪都已經落了兩回,怎麽會還有蛇?
眼看着那顔色缤紛的蛇極快的遊走,向着毓筱而去,她手臂猛一用力就将毓筱推出去,而自己再想脫身卻已經遲了。
原以爲定然逃不過被咬的命運,可手臂上傳來的力道将她拉的踉跄,定睛看去,原來,竟是小姐。
被她推出去卻是本能的順勢抓住了她的手臂,待毓筱看到那蓄勢待發的遊蛇時,她不假思索的用力将她拉扯,同時手臂翻轉,兩指用力,穩穩地夾住了正吐信子的蛇頭。
目光比蛇身更冷,毓筱一甩手便将蛇摔落在屍山上,而後便見到那密密麻麻的蟲子就像是見到天敵一樣,四下裏一哄而散。
眸子裏沒有一分的意外,她又不是遇上了蛇妖,哪裏來的道理能在這樣的隆冬如此活力滿滿?
不必想也知道,這必定是養蠱人養來的蠱,大抵還是比較厲害的那一種。
還在目光危險的看着那隻遊走的蛇,可身邊被她拉回來的紅裳卻已經開始緊張的拉着她上下打量,來來回回不知道看了幾回才終于肯定了毓筱沒有受傷的事實,這一下她一直壓在心裏的擔憂終于開始爆發。
胳膊一擡就甩開了毓筱的手,她指着毓筱破口大罵的樣子讓毓筱一時間回不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