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還有另一個念頭盤桓在腦海——
安家受困契女之約,忠心皇上千年之久,是皇上一直以來的利劍,莫不會,就因爲與宸世子朝堂上的一句意氣之争的話語,皇上就要對他安家起了疑心吧?
隻是,皇上的半晌無語,若非是将宸世子的話聽到了心裏對他生了懷疑不滿,又還能再做何等解釋呢?
心中大呼不妙,安杝的叩首求饒還在繼續,但同時腦子也飛快的轉起來,想要盡快找到可以保全自己的方法。
急中生智,他将矛頭指向了墨宸,大叱一聲:“宸世子,你莫要危言聳聽!皇上乃英明睿智之君,你以爲你的那點小伎倆能瞞得過皇上嗎?我安家千年來忠于社稷,問心無愧,又豈是你一兩句話就能颠倒黑白的?
更何況,賢王藍家餘孽的身份既然已經确定,那江湖中的唐宮宮主唐毓是否是藍家罪女,也隻消對賢王加以利用,便可一辨真僞!
隻怕是……到時候,宸世子可千萬要謹言慎行,不要總是重蹈覆轍才好啊……”
空氣在那一刻仿佛凝結了一般,呼吸壓抑着,墨宸微微低垂的目光并沒有看向安杝,他并不知道是否是因爲他(安杝)的話直擊弱點才讓他久違的憤怒,又或者,是因爲他比安杝更清楚墨家人的“重蹈覆轍”,所以,他隻是在爲過去那些無法保護自己所愛之人的所有先輩們在沉痛,同時也在畏懼着,害怕同樣的未來就在不遠處等待着,害怕安杝的話,會一語成谶……
無從否認!他說的話确實是對的,墨家人總是在重蹈覆轍,即便是每個人死于不同的形式,但相同的是他們都沒能保護好自己愛着的人……
隻是!這并不單純是會不會重蹈覆轍的問題!
如果!如果有一天,所愛的人就在眼前,面對她受苦卻因爲力量不足便始終無動于衷,倒還不如選擇痛快的去保護她死了才更好一些!
不過,重蹈覆轍了也好,見死不救了也罷,這都是他墨家人自己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了?!
“墨宸謝過國公大人的忠告。”冷淡的語氣實在不像是道謝,若說是滿滿的嫌棄倒是能看出來幾分,他咳嗽幾聲後忽然轉了話鋒:“隻是,恕墨宸愚昧,不太明白國公大人所言,是指什麽?”
忽然他冷笑起來,安杝對着墨宸的态度真可謂是醜陋,厭惡、嫉妒、咒怨、刻薄……是許多負情緒的集合與積累,而且,看起來,積累的量還很可觀。
也是,若是真的較真的說起來,安杝與墨宸之間,又能有什麽呢?
如此濃郁的負情緒,也許就是那所謂的千年的宿怨,隻是,祖輩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這麽一代代相傳,捆綁着所有人的自由,真的好嗎?
可當站在幽山的立場時,靈族乃是整個秘族的挾制者,那麽,他們之間的對立,是否是又多多少少的有了些天定宿命的味道呢?
其實,究竟是什麽又有什麽要緊?事實已經是眼前的樣子,安杝對墨宸的厭惡濃郁的難以消解,出口的話也字字如刃,“宸世子還真是好本事,到這個份上都還是要假裝不知道……
隻是,不知道當那位唐姑娘真的發生點什麽的時候,是否宸世子還能如現下這般,悠然自得的坐在這裏談笑風生呢?”
搖頭的動作輕柔的就如同春風一般,鬓角的長發微微搖曳,畫出了一抹誘人憐惜的弧度,墨宸忽然眨了眨眼睛,言語多了些無辜:“國公大人似乎是,誤會了……”
誤會了?誤會了什麽?
有些摸不着頭腦,安杝看着墨宸的眼眸中,不禁多了些疑惑與探究。
一舉一動都是那麽的潇灑怡人,墨宸清潤的聲音像是搖晃在微風中的風鈴,偶爾幾聲咳嗽不僅沒有破壞那種美感,反而更多的激起了心底沉睡許久的憐惜,尤其是他柔順的長發,像是施了魔法一般,總是讓人有種想要伸手摸一摸的沖動…………
“咳咳……如國公大人所見,墨宸并不曾在談笑風生,現下也隻有孱弱的病體罷了,咳咳……”
臉一瞬間變成了醬色,安杝有一種被墨宸耍着玩兒的感覺,看着他(墨宸)的目光恍如利劍,他似乎恨不能立即用目光淩遲了他(墨宸)。
微微的眯了眯眼眸,低弱的聲音卻倏然有種背後發涼的感覺,墨宸看着安杝的樣子依舊笑如春風,可就是莫名的有種淩厲的氣息,“國公大人似乎對墨宸成見頗深呐,不知是否是墨宸哪裏做的不好得罪了國公大人,若真是如此,還希望國公大人能大人不記小人過,若不然……”
似乎是有些苦惱,墨宸輕蹙眉心的樣子,似乎是要揉皺了誰的心扉,出口的話好像是在全心爲安杝考慮:“國公大人若總是像現在這般被怨怒沖昏了頭腦,那這朝堂之上,是否還能有必要留下安國公的位置,想必,皇上心中也會有一個計較…”
“大膽墨宸!”被墨宸警告的話落了太大的面子,怒氣直沖上頭,安杝怒目瞪視的樣子顯然是有些失了理智,“一個王府世子就敢妄論官員制度,你到底有沒有将皇上放在眼裏?!”
安家乃藍雪國元老,延綿千年,就如同扳倒藍家用的是謀逆大罪,若是沒有個像樣的由頭,便是皇上也決計動不了他安家分毫,更何況他墨宸一個小小的王府世子,竟敢在議政殿上胡言亂語,真是狂妄!
淡淡的看着安杝的目光裏多了幾分笑意,似是嘲諷,墨宸一點都不在意安杝的咆哮。
竟試圖用他已經用過的方式來打擊他,真是愚蠢啊……
“國公大人,您咳咳……您要不要先冷靜一下呢?”
似乎是真的在給安杝忠告,墨宸眸子裏的誠懇讓安杝有一瞬間的恍惚,隐約覺得自己似乎是疏漏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極短暫的愣怔了一下後,他的腦子忽然清明起來。
急忙看向了皇上,他沉靜的面容雖然喜怒不顯,但安杝還是很敏銳的感受到了來自皇上的戾氣。
太自以爲是了!
安家的功勞即使再大都還是臣,是藍雪國的臣子,是皇家的臣子,所以無論做什麽都該是分内之事,如此的挾功邀寵,以爲自己做了幾件了不得的事情就好像可以騎在皇家頭上,那可還真是沒有一點點遠見呐!
醍醐灌頂,雖然安杝已經明白了這其中的糾結,但是,他并沒有忙着請罪。
面對皇上,并不是說第一時間向皇上請罪就是最好的,而對高高在上的君請罪,得到的也并不一定就會是寬恕;有些時候,作爲臣子,要做的,恰恰就是将這些“罪”,轉嫁出去,又或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一次将矛頭對準了墨宸,安杝所表現出的态度不僅沒有冷靜反倒比起方才更像是一隻亂吠的瘋狗。
“宸世子這話是什麽意思?!莫不是你仗着自己年幼,就要在這裏胡言亂語,污蔑本國公不成?”
淡然的笑了笑,墨宸不溫不火的應他一句道:“墨宸并無此意,國公大人請稍安勿躁。”
看得出安杝已經清醒了頭腦,這般做派也不過就是混淆視聽,墨宸并不想配合他去演什麽戲碼,隻是他稍微有些好奇……安杝的目的。
确實不錯,安家與墨家是有着千年的宿怨,隻是,背負家族的擔子也并不代表着就一定會連同他們那種仇恨的心理一同繼承,并不是第一天與安杝打交道了,一直以來的針鋒相對其實更像是權力地位之争,可這一回,那種仇恨與厭惡的态度,明顯的有些可疑了……
墨宸可以肯定,他一定還有着别的什麽目的!
借着莫離的告發推動事情的發展,同時又将墨家牽連進這個漩渦,将事情鬧得這麽大,他(安杝)很難沒有混淆視聽的嫌疑……
又或者,莫離會站在這裏,背後推動她的人,根本就是安杝……
像是在欣賞一出年度大劇般興緻盎然,皇上看着兩位臣子的口舌大戰終于落幕,本着一位好觀衆該有的素養,爲他們做了一個總結:“好了,兩位愛卿都不要再争了,諸位爲社稷着想的心,朕非常明白,既然都是爲了社稷,兩位愛卿還是要好好相處才好。”
分别行禮,墨宸與安杝異口同聲的回答:“臣遵旨。”
點點頭示意二人各自歸位,皇上就藍家舊案頒下旨意:“既然關于賢王身份一事已經定案,那就……
樊愛卿,朕命你率五萬巡城軍包圍賢王府,抄沒家産,收押家奴,如有反抗,就地處決!”
邁出去的步子沒有猶豫,樊昊在大殿的中央下跪領旨,說出的話铿锵有力并不能聽出他内心的動搖與呐喊。
這麽多年,他果然還是變了,不再是當年初入京城時那個熱血又耿直的少年郎了。
隻是,看起來,變了的也就隻有行動嘛,并不是心!
在官家府邸裏,都有些家生子,這些人都是府中的心腹,所以,往往抄家滅門時,這些人雖然也隻是下人,但同樣是要獲罪,更甚至這些人更多的時候并不會經過合理的司法就會被秘密的處決。
雖然這些都已經是墨守成規的存在,但是,就樊昊而言,讓他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這五十多條人命就這麽,在他的手裏沒了……他,做不到!
所以,在這個命令執行的前夕,他動搖了,他策馬疾馳,他回來了!
并不知道墨宸之後與皇上又說過些什麽,隻是此刻他已經不在朝上了,樊昊進入殿門的時候大殿裏并沒有人在說話,他也并不在乎他們是否正在議論着什麽未完的大事兒,他隻想,盡自己的努力試上一回,是否能留下那些人的命,哪怕是發配邊疆、沒爲官奴……
都沒有想到樊昊會忽然回來,更沒有想到他回來竟是要爲那些人求情,所有的大臣都膽戰心驚了一把,隻覺得這一日定然不吉,若不然怎的魂驚了一回又一回,始終不讓人安定一會兒?
在如此仲夏溽暑的天氣裏,一再的體會冰冷一直蔓延到指尖的緊張感,而每每當松一口氣的時候又發現,原來衣裳都已經黏糊糊的濕了一片,還真是難受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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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王府
一回到府邸就甩掉了自己那副“風一吹就倒”的樣子,墨宸就坐在檀樹下,一直默默的看着伫立在院子裏沉靜不出聲的齊芷柔。
她是被隐衛從賢王府中偷偷帶出來的,就在他入宮的時候,來到這裏後,她就一直站在那裏沒有動上一動。
還沒有人跟她說過朝上發生的事情,隻是,她既尚不知情,又何以背影如此孤獨又悲傷站在那裏呢?
墨宸并沒有去打擾她,院子裏偶爾有清風吹過帶來一絲絲的微涼,日頭漸高蟬鳴聲越來越響,可這兩個人卻都好像已經置身化境,仿佛全然聽不到這些聒噪。
陶淵明寫過: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想必,此刻這兩位的境界,就與此言無異吧。
雖然總是要讓她知曉真相的,但……
風雨在即,眼下這一刻,還是留給她一絲甯靜吧……
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放飛了思緒,墨宸在想:大事兒已經發生了,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牌,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即将爆發,他,應該做些什麽呢?
……筱筱一旦得到消息,必定會立即回京,而皇上那裏,除了正大光明的通緝追捕,必定還會有大批的殺手一湧而至……
……一直深藏暗處卻又無處不在的鳳家,這一回鳳梨的主動出擊,是否鳳家會出手傷害筱筱……
……作爲武林四世家之一唐宮的領頭人,變成了朝廷的通緝犯,可想而知,此通緝令一旦發出,必定會引發朝廷與江湖的紛争,打破原本就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