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這世上隻有一條理:那就是能打才能活。細想洋人的今天,他們繁榮是怎麽來的?是勤儉持家來的?是比黃種有能耐來的?是天上掉下來的?都不是,全是搶來的!可惜有些人就是看不透這個理,以爲那些洋人愛好和平、愛好文明。
真要這麽,去年意大利就不會侵吞阿爾巴尼亞了;那些殖民地……,印度、安南、緬甸,非洲各邦,這些地方早就該獨立了。可那裏照舊是起義一次鎮壓一次,不得不變成洋人的莊稼地。放眼當今世界,是殖民地十億牲口般的百姓在養活西洋四億文明舉着的洋人;放眼當今世界,也就隻有咱們、日本、朝鮮、還有蘇俄這四個國是自己養活自己。咱們爲何要和日本結盟?不就是不想用百姓的民脂民膏,像滿清那般去供奉洋大人。
咱們過咱們自己的,可洋人就是不讓。六億人口的大國,國力一天比一天強、錢财一天比一天多,他們就擔心有一天,這世界要被咱們打個稀巴爛,他們的莊稼地會變成咱們的莊稼地,他們的世界全變成我們的世界,這才要拆散東亞同盟、這才要搞什麽海軍裁決談判。洋人自己都不信的事情,我們這邊一個比一個信。他們以爲自己放下槍,洋人也會放下槍。那是做夢!所有情報都表明,不出兩年,最遲等美國人新飛機入役,戰争就要開始。
各位有些是革命時就入的伍。有些是開國後,最晚的是去年軍校畢業剛剛分到這裏的。在此我徐敬熙就不以總參謀長的身份,就以個人的身份提醒諸位:别忘記是咱們這些人在看護着這個國,任憑再大的困難,再多的阻礙。這兩年都要想辦法做些什麽。”
短短的話說完,徐敬熙對着禮堂内諸人莊重敬禮完,不待大家回禮就頭也不回的走了。此時,後方資料庫的火已經燒了起來,煙霧彌漫在各處,可就是沒有人去救火。
出到門口的軍事警戒區,徐敬熙在摩步營士兵的保護下坐上一輛全防護的軍車猛士,順着臨時架起的鐵橋駛過積水潭,可心血來潮的他過橋之後卻讓司機停車——在京二十六年,他想再看一眼這個呆了二十六個春秋的地方。
總參謀部後房的煙越冒越大。甚至那些因見徐敬熙離開而興高采烈的學生見此也有些驚慌,他們以爲這火是自己人放起來的;而在新街口北大街路頭,一輛剛剛在士兵準許下開進城的銀色雪佛蘭轎車忽然猛然刹車急停,一個身着法蘭絨西服、歪戴禮帽的年輕人下車後指着左前方煙中帶火的總參謀部幸災樂禍大笑,“哈!哈哈……,這,這是着火了啊……”
“二小姐……”司機是在年輕人命令下停車的,不想停車就是爲看火災,他當即開門上去勸阻,“二小姐。老爺怕正在家裏等二小姐回去呢,不能在這裏耽誤啊……”
“不要拿老爺來吓我!”和成功男士一樣梳着大背頭的二小姐瞪了司機一眼,她瞪過眼睛回轉卻看到彙通祠前正站着兩個軍人,其中一個是身着将帥服的将軍。金色的領證甚是耀眼,但因爲隔得有兩百多米遠,她看不太清那人的相貌。
“這就是下令屠殺學生的徐敬熙吧?”她自作主張的猜測,腳撩開跟着自己下車的哈巴狗後,随身帶着的勃朗甯手槍拔了出來,虛指着那個将軍。
二小姐十三歲起開始玩槍。平時就會掏槍吓人,甚至還聽說對人開過槍。司機一見她拔槍腦子就‘嗡’的一聲要炸。拿槍指着總參謀部的将軍,那還了得。他趕緊沖過來想把二小姐攔住,不想着急中踩到了哈巴狗,哈巴狗急了也會咬人,劇痛踉跄間他的手正好打在二小姐胳膊上,于是——,‘叭’的一聲,槍,居然響了!
仿佛與槍聲同步,正準備上車的徐敬熙忽覺得胸口一麻,身子搖晃兩下就要倒下,身邊與他一同下車的副官也聽見了槍聲,他趕緊扶住徐敬熙,再一邊大叫救人。
所有的一切都亂了,副官一邊按着徐敬熙冒血的胸口一邊喊救人,奔過來震驚無比的宋得勝見狀再看着積水潭那邊的學生,目眦盡裂的大喊抓人。而等總參謀部内諸人聞訊帶着醫生跑來時,徐敬熙半身軍服早被血染紅了。眼見如此慘劇,郭弼忍着淚緊緊握着他的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着什麽,他已經麻木了。
郭弼念念叨叨,擔架上擰着眉毛的徐敬熙卻費力的伸進自己軍服的内側口袋,一份沾着血的白紙上被他塞到了郭弼手上。見他想說話,伏過去的郭弼隻聽得他隐隐低語:“……美國人…的…命門……”
“惺初!惺初啊……”即便身旁異常嘈雜,可郭弼還是感覺徐敬熙在話說完那一刻一瞬間就走了。他失去理智的大喊起來,雙手激烈的搖晃着徐敬熙的身體,可卻沒有絲毫回應。隻等之後醫生悄然告之他上将已經死亡時,他才勉強恢複些冷靜,隻是依舊緊抓着徐敬熙的手,不肯放下。
神武二十六年六月初四,剛剛請辭的總參謀長徐敬熙上将被人刺殺于京師積水潭彙通祠側。這則消息向風一樣的卷向京城,再刮向全國各地。高興了一上午的翁文灏此時終于有些害怕了,他打電話急急把胡适叫了過來,但來的卻是郭秉文和朱家骅。
“事情絕不是我們做的。”郭秉文算是兄弟會的老人,他可以确保刺殺不是自己安排的。
“真的,你保證不是學生開的槍?”翁文灏并不相信,他知道學生一旦被鼓動起來,就會變得難以控制,比如早上再去燒帝國日報社就是明證。
“當然是真的。”郭秉文有些不滿翁文灏的态度。可事情畢竟重大,他又解釋道:“最少我們沒有這樣的計劃。但現在買槍并不難,很多學生家裏就有錢,學生那邊怎麽敢保證?”
“那現在怎麽辦?”翁文灏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大多是學生隻是臨時鼓動而來,因爲昨天的衛兵開槍事件,今天學生心裏到底在想什麽誰也不知道,萬一他們想報複呢?
“總理,這種刺殺案件依法律辦理即可。不必擔心,關鍵是要把那些學生救出來。”朱家骅道。“再說我們昨天死了六個學生,今天他們才死了一人……”
“糊塗!”說話的是剛剛趕到的徐新六,他見朱家骅如此不分輕重,當即訓斥。“徐敬熙是總參謀長,今天稽疑院又剛剛表決退出東亞同盟,這幾件事情加在一起鬧兵變怎麽辦?咱們現在是在懸崖上走鋼絲,一不小心就要萬劫不複。”
徐新六說完自己的意見,又道:“總理,這事要處理。您應該馬上去總參謀部那邊祭奠。那些将軍此時的反應很重要,不安撫好一定會生亂。”
“司徒雷登先生那邊、督察院、廷尉府那邊都要馬上找人站出來說話表态,一起營造一種以法律解決的輿論……”吳景超也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開始出主意。
“可那些學生怎麽辦?”郭秉文見他們都在商量徐敬熙的事,有些氣憤提到學生。
“鴻聲,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學生,說不定現在關外東北軍已在集結準備南下了。”剛剛跑進文華殿的蔣廷黻見郭秉文還在不知輕重的提那些學生,當下苦口婆心、拉長語調的描述出一種最惡劣的形勢,這才是諸人最怕的。
“總理。北海說的對,應該馬上營造出一種局勢,好讓此事法律解決,再則是應該馬上探望慰問。安撫各個将領。再就是稽疑院那邊的代表,能拉幾個是幾個,人越多越好,讓他們也去總參謀部。”蔣廷黻當即說了幾個辦法,都是上上之選。“還有就是學生。既然之前的目的都達到了,那就應該讓這些學生馬上回家。不能再鬧下去了,再鬧說不定要出大事。”
“是,總理,這就馬上要做的。”吳景超感激的看了蔣廷黻一眼,他說的那些确實很要緊。
“好,好。”翁文灏終于找到了主心骨。“我馬上去積水潭。司徒雷登先生那邊就交給绶章,稽疑院和廷尉府就由北海安排,學生,學生那邊……”翁文灏這次看向郭秉文,“學生的事情就交給鴻聲了,學校不在京城的學生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翁文灏話說的輕而易舉,來時就氣憤大家不顧學生的郭秉文又氣憤道:“學生怎能說走就走?現在積水潭那邊被軍隊以嫌疑犯名義扣了幾千學生,有幾個因害怕想跑的學生更被士兵開槍打傷,這……這簡直就是軍閥!是草菅人命!!”他說罷一揮手,“要學生回去可以,但要先把扣着的學生都給放了,最少要絕大多數放了,不這麽做那些學生怎肯回家?!”
“那就先讓京城的學生回學校!”翁文灏也知道郭秉文說的是實情,可問題是學生扣了也就扣了,真要是關外那夥人怒了,就真是大難臨頭了。“告訴他們被扣學生的事情政府會想辦法妥善解決,讓他們暫時不要上街遊行。”
“我做不到。”郭秉文劇烈搖頭,他來之前就知道,早上興奮滿滿的學生得知積水潭那邊學生被抓被打,已全體憤怒,這才是胡适沒來的原因。現在不說要學生回來,在學校的那些都很可能攔不住要去積水潭抗議。
“做不到也要做!”翁文灏也開始生氣。“你們惹出來的事情就要想辦法善後。”
“什麽叫我們惹出來的事情?”郭秉文見翁文灏這麽指責,語氣也變得極爲不滿。“沒有這些學生提案能通過嗎?徐敬熙他會主動請辭嗎?現在事情辦成了,倒埋怨起我們來了。”
“可有哪一件事是與我商量過的?”翁文灏氣憤之餘更有一種委屈,“是你們說遊行會很文明很文明,結果呢?沖進軍事警戒區惹得衛兵開槍!還有稽疑院的事情,不是說了隻是喊口号示威嗎?結果代表的衣服被學生扯爛,還不讓他們進去投票。我真……”
翁文灏越說越氣憤,他感覺自己徹徹底底被這些人綁架了,想到着他忽然把頭上的官帽抓下一扔,坐回到椅子上道:“這事情我不管了。你們愛怎麽就怎麽吧,大不了倒閣。”
之前是翁文灏着急,現在他撂挑子就輪到别人着急了。蔣廷黻等人正想勸,可明白他脾氣的吳景超卻使了個眼色。再道:“快去請适之來。”
“那積水潭那邊的學生怎麽辦?”問話的是朱家骅。聽聞積水潭那邊士兵扣押了學生,他就想派幾百名巡警前去救人,可又怕拿不準分寸,所以來文華殿讨個主意。
“既然涉嫌謀刺,那就先扣着吧。等查清了嫌疑自然會放人。”吳景超看了郭秉文一眼。還是堅持道。“你可以讓巡警廳想辦法和軍隊交涉,看能不能把這案子接過來。”
“明白了。”朱家骅答應着,走了兩步想回頭說什麽,可最終還是匆匆走了。
總參謀部的煙火已被撲滅,積水潭周邊更被軍隊接管了,而之前聽聞徐敬熙被刺高喊着報應的學生早乖乖蹲在地上。照說加上憲兵一千多人未必能控制的住這些學生,可當幾個想跑的學生被士兵直接開槍打倒後,餘下的這些學生再也沒有之前的嚣張,全在畏畏縮縮的坐在地上。
最先來的總參謀部的是王季同,他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府裏讀一本佛經。聞訊便匆匆來了;第二個到的是督察院的龔寶铨,這兩天學生鬧得厲害,上午學生居然敢阻攔稽疑院代表不讓其入院投票,而下午則驚聞總參謀部長徐敬熙上将遇刺,生怕再鬧出什麽大事的他第一時間就趕來了。
“抓住兇手了嗎?”剛進來的龔寶铨見王季同和郭弼等人全立在徐敬熙遺體一側,情不自禁的問了一句。
“都在外面!”王季同他們幾個沒說話,倒是海軍辦公室的沈鴻烈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是的,都在外面。槍響之後,憲兵、裝甲團士兵,還有這一片街區的住戶——大多是早前移居入京的烈屬和軍屬。一幹人很快就把整片區域給封鎖了,十分鍾後,整個京城也被封鎖,這是當年預備役的力量。
感覺到自己的問話很不合時宜。龔寶铨當即沉默。過了大約個把小時,大理寺的章士钊莫名跑來了,他卻并不如龔寶铨這麽識趣,草草瞻望過徐敬熙遺容後,他開口道:“列位,逝者已逝。外面那些學生就這麽扣着也不是辦法,還是交給巡警廳較爲妥當……”
“滾出去!”黃宗邠中将狠狠瞪向他,與他一起瞪過來的還有一幹參謀。
“你們……”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就是惡語相向,章士钊像是被打了一拳,臉漲的通紅。他确實是被國民黨人所托前來這裏做說客的,本想事情很容易解決,不想卻吃了釘子。“小徐先生,這事情怎不能就這麽僵下去吧?中華是法治國家……”
“我看就是個********!”說話的是憲兵司令範安中将,“軍隊的案子,憑什麽交給巡警?你說的那些巡警和學生其實是一夥的,昨天報警巡警根本不來,今天幹脆連報警電話都打不通。殺了人被抓了,這才開始唱什麽以法治國!真當我們是傻子嗎?!”
“這……”章士钊也知道這兩天學生鬧得的實在過分,可他還是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道:“學生的事情也一樣要依法處理啊,再說軍隊抓人審人,這結果……民衆如何信?”
“我們不在乎别人信不信!”沉默良久的郭弼突然開口。“我們自己信就行了。”
“這怎麽能行?”章士钊無比驚訝的看着郭弼,而後又看向王季同。他知道楊銳一直推崇依法治國,不想他的學生今日受此刺激,居然不在乎法律和公義。
“這怎麽不行?!”還是一開口就出言不遜的黃宗邠,“大不了做一回滿人。滿人當年殺的人頭滾滾,今天不照樣有人忠貞不二。”
“小徐先生……”實在是勸不下去了,章士钊隻好看向王季同。
“行嚴,這件事情你就别操心了,這是軍事案件,理應由憲兵調查、由軍事法庭審理。”王季同道。“如果有學生被起訴,他們可以請律師。”
“這……”王季同說的是實話,可章士钊卻知道徐敬熙一案涉及到兩黨鬥争,如果交給軍隊這邊。不說合不合法制,萬一他們故意屈打成招以求讓國民黨内閣下台,國民黨肯定會不服,雙方鬧起來怎生得了。
“爲取信于民,還是讓督察院參與進來吧。稽疑院也應該派各派幾名代表參與。”一邊的龔寶铨道。“這樣不但各方都有個交代,民衆輿論也相信結果。”
龔寶铨的建議也算不壞,可王季同還沒有答應外面又傳來了學生的喊叫聲——得知積水潭數千名學生被抓後,全城的學生都趕了過來。他們才不管什麽法律不法律,他們隻知道軍隊正在迫害進步青年。至于死了的徐敬熙,那是他的昨天殺學生的報應。
德勝門大街與三不老胡同路口,王士铮的偵察連正駐守于此和東面的李廣橋,學生們高舉着橫幅、喊着口号黑壓壓的從東南邊氣勢洶洶的來,可他看都懶得看一眼。隻有一邊的士兵用電廣播警告道:“這裏是軍事管制區,不可通行!這裏是軍事管制區。不可通行!”
這兩天電廣播響的太多了,有上面的吩咐,學生們什麽都不怕,他們聽到警告不但不停步反而走更快。見這些人如此冥頑不化,王士铮對一側從炮塔露出頭的戰車車長命令道:“前面三十米的街面,開一炮!”
“是!”車長低低的答應一句。緊接着炮塔轉動、低垂,‘轟’的一聲,車體震動間一顆三公斤57mm高爆彈打在前方三十餘米的街面,猛烈爆炸濺起無數碎磚沙石,砸在街邊的屋子和瓦片上。宛如下了一場冰雹。
昨天僅僅是開槍,現在卻是開炮,炮聲一起慷慨激昂的隊伍便當即大亂,王士铮見他們還不跑又命令道:“打遠一些。開兩炮!”
不趁勢将學生的士氣打垮說不定被人一鼓動還要沖過來,車長雖然不解連長的意圖,可還在照着命令連開兩炮。第一炮隔自己有幾十米遠,大家也就吓一跳,有人還鼓勁說他們不敢殺人。現在炮越打越近,最後一發炮彈似乎就在身邊爆炸。遊行隊伍終于徹底崩潰,學生不管不顧一個個往後逃命,數分鍾後,大街上隻剩下三個不大的彈坑和學生逃走時扔下的橫幅标語,寫着民主和自由的白紙猶如滿地雞毛。
“一群傻逼!”王士铮見街面上逃散一空的學生,當即放下了心。他這邊放心可聽到炮聲的人個個都不放心,最近的是正在總參謀部坐着的和事佬章士钊,響第一聲炮的時候他就跳起來喊:“怎麽能對學生開炮?他們隻是學生!”
章士钊的喊叫甚至連王季同也不搭理;稽疑院、養心齋、文華殿也都聽見了炮聲,最驚慌的莫過于文華殿,剛才撂挑子不幹的翁文灏聞聲之後又戴起了官帽,他失色的朝吳景超問:“誰…誰在開炮?打起來了、是打起來了嗎?禁衛軍在哪?”
“禁衛軍就在城裏啊!”吳景超心中也忐忑不安,他就擔心複興會會武力接管京城,要是那樣,一切可都完了。說罷他又搖頭,“絕不是禁衛軍開的炮,一定是那個裝甲團。”
“那現在怎麽辦,他們要打過來了嗎?”确定是複興會的人開炮,翁文灏猛的從位置上跳起來,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
“不知道。”吳景超也拿不準,他再想到當下的形勢,特别是那些被抓的學生——如果軍隊從學生口中問出這兩天自己這邊策劃的一切,那一切也全完了。是以他猶豫好幾下才最終道,“最有可能的是兵變。總理,安全起見,還是讓禁衛軍接管全城吧,把那些學生救出來,不能再這麽亂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