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位于中太平洋、人煙稀少的荒敝小島,位置恰巧位于處于日屬馬裏亞納群島和東京之間,而在中日兩國參謀看來,對美開戰後,馬裏亞納群島将是中日最後一道防線——可以肯定一旦美海軍占領馬裏亞納,B29轟炸機扔出的炸彈将降臨日本。
而中國,工業布局主要是遼東工業區、山西—武漢工業區、南京工業區,以及在建的包頭—西安—成都工業區和西域北庭工業區;油田則一北一西,北者大慶,西者北庭。至于玉門油田、陝北油田,工部認爲即便不顧成本擴建,兩者産量加起來也不過兩百五十萬噸,聊勝于無。
如果僅僅是失去馬裏亞納群島,那麽正常情況下(美軍飛機不進行空中加油或者進行單程轟炸),整個中國大陸都是安全的——滬上、福州等地距離馬裏亞納群島約三千公裏,遠在B29航程之外,但如果連硫磺島也丢失了,那麽南京工業區、遼東工業區、武漢周邊,甚至連大慶油田都在美軍轟炸機的作戰半徑之内。
即便大慶油田神秘難尋,但失去南京工業區、遼東工業區以及武漢的後果就是所有造船廠在戰略轟炸下停擺,接下來除了能造些小潛艇堅持戰鬥外,海面上将風平浪靜。正因如此,包頭—西安—成都工業區和西域北庭工業區的工廠都盡量分散化、隐蔽化、工事化,可失去了沿海又有什麽用呢?雖不懼美軍登陸、雖還有(也許還有)波斯灣、歐亞運河,但從大戰略上來說,戰争已經失敗,所以在總參謀部計劃裏,和南面的呂宋半島一樣,硫磺島将是中國最後一道防線。
野草茂盛的折缽山上。看着這座狹小的小島,總參謀長徐敬熙上将不斷的搖頭。他使勁的跺着腳下的黑色火山灰,罵道:“這狗屁地方,真打起戰來怎麽守?”
随同徐敬熙上将一起登山的還有前參謀長貝壽同上将、總後勤部長周思緒上将、工兵司令林松堅上将和海軍陸戰隊司令陸夢熊上将。其他一幹副官都老實的呆在這座隻有一百六十米高的小山之下。徐敬熙搖頭,其餘諸将則歎氣,而且從登島就開始歎氣。地圖上标注此島長八公裏許、寬一到三公裏不等,雖知道它小,可沒想到居然這麽小。而且島上幾無丘壑,難以固守,地下溶洞不少,但島上卻連一滴淡水都沒有。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座島消失。”貝壽同對腳底下的硫磺島也極爲失望,但辦法總要想的。“這是火山島,如果能引爆火山,那就不存在守不守的問題了。”
“嗯。”徐敬熙點了點頭,讓這座島消失或者不能使用那當然是最好的,就不知道可不可能。
“也不是不能守,關鍵還要看工事怎麽修。”說話的是工兵出身的林松堅上将。“隻要有電。給養不是問題,地下的工事維護、彈藥供給也不是問題。”
“可哪裏有電?又沒有煤又沒有油,即便有煙一飄起來,美國人的炸彈也就來了。”陸夢熊上将感覺很不滿意——将來守島的一定是他的兵,當然不守是最好的,可打仗總得有備無患,萬一呢。
“這不是電嗎?”林松堅上将踏了踏腳下,“有火山就有地熱,有地熱就能發電,哪要什麽煙囪?二十多年前意大利。就是海軍馬上要抽的那個,就上馬了一台兩百五十千瓦的發電機組。我看這島其他沒有,火山地熱卻不少,這邊有。那頭也有,真要肯花力氣經營,電絕對是不愁的。電不愁的話,水就不愁了;彈藥……儲備不足的話就用回林深河炸藥吧,硫磺有、屎尿裏面硝是不少的,再拉點木炭來就是……”
林松堅的地熱發電雖然讓諸将眼前一亮。可他那滿不在乎的口氣卻讓大家發笑。不過他口氣如此,思路卻是正經的,諸人的笑聲對他毫不影響。
“……工事、工廠、倉庫,這些可以全部建在地下,如果隻是不讓美國人建機場,那守上幾年并不成問題。關鍵就是糧食彈藥。”他思索着,最後重複道:“最重要的還是糧食,兩個師的話,一年給養就要三萬多噸,這島根本就沒有港口,一旦被圍就是死島一座,無法補給。”
“如果有電,糧食不是問題。”周思緒這個赴歐遠征軍參謀長很早就被楊銳調職至總後勤部,他對後勤是有概念的。“隻要環境得當,糧食存個三五年不是問題,肉油鹽茶煙糖也可以放在冷庫,空間不是問題。隻是,大型冷庫每噸糧食每時耗電零點零二度,三年算十萬噸;肉類每噸每時耗電零點零八度,三年算兩萬五千噸,再加上抽水、通氣、海水淡化、照明、機械、後勤、彈藥……”他擡頭看向林松堅,“總裝機不得少于五千千瓦,能做到嗎?”
沒想到周思緒來真的,林松堅怔了怔才道:“我怎麽知道?可隻要是火山,地熱是不少的,不夠就打石油一樣把管子打到幾百米的地下去,再不夠就多打幾根,反正島上兩頭都有火山,照說裝機量是夠的。我還有一個擔心,萬一美軍用萬噸炸藥集中爆破呢?島是火山岩凝成的,結實是結實,就怕有人集中爆破,這會使地下工事形成斷層、南北無法聯通。”林松堅說着最壞的情況,而後看着徐敬熙:“老徐,守這破島就不如守前面的那幾個島。這地方,實在是、實在是太窄!”
“前面那幾個島當然也要守,你們說的地熱發電廠和大型冷庫都要建,這東西比火力發電好多了,沒有煙囪。糧肉油鹽茶煙糖都了……可蔬菜怎麽辦?”徐敬熙思路一具體就轉向了,擔心起維生素來。
“如果潛艇不能補給,島上又種不了,那就隻能吃豆芽了。總後軍糧司反複試驗過,綠豆儲藏最好儲、蠶豆易生蟲次之、黃豆最差。綠豆低溫真空儲存三年,發芽率超過百分之五十。五年百分之十。”周思緒道。他說罷看着徐敬熙責怪道:“惺初你這是……,這島上真要建地熱電廠、建地下工事,說不定得花兩三億,有這些錢還不如多造些航母飛機。萬一美國人跳島攻擊怎麽辦?這錢不是白扔了!”
周思緒的質疑也說出了其他人心思,這島孤懸海外,連個通潛艇的水道都沒有,有什麽價值建工事?徐敬熙卻無奈笑道:“日本人在乎馬裏亞納群島,我們這邊海上就在乎兩個島。一是這裏,再一個是小笠原群島,那邊是兩個島。其他菲律賓啊、台灣啊、沖繩啊、都歸于陸軍,島嶼由空軍負責守衛。
跳島戰術可行是因爲有其他島可跳,馬裏亞納以西、以北,能作爲大型轟炸機起降場的、且孤懸于海外不在空軍保護範圍的,也就隻有硫磺島和小笠原這三個島了。先生說過,咱們窮鬼一個,不比美國,他們是戰術飛機、戰略飛機都能造;我們呢?資源有限。隻能造艦載機和陸基戰鬥機,如果僅花十億元就把美國戰略轟炸的威脅消除,完全值得。
而且工事是戰前修的,戰時才開始大規模造航母。你若戰前就大造航母,且不說美國人也會造,我們更造不過他們。萬一美國人思路和日本人一樣,沒轉過來,還是戰列艦爲主、航母爲輔呢,這不等于提醒了他們嗎?”
“那馬裏亞納和關島修不修工事?”徐敬熙話說的似乎有些道理,關心陸戰隊任務的陸夢熊又問。
“修當然要修。但怎麽修還未确定。”徐敬熙捶着頭道,“以大型轟炸機起降的所需的大小算,那邊大概有五座島嶼需要建防禦工事,那邊可沒地熱啊。唯一可依仗的就是那邊水深。隻要設計得當,補給潛艇夜間可以進行補給。”
“你不會把我的兵全扔在這幾個破島上吧?”想到關島那麽大的島都要夜間潛艇補給,而徐敬熙又說的有闆有眼,陸夢熊終于大駭,他轉而看向貝壽同,“海軍呢?艦隊呢?朱天森呢。媽拉個巴子的,我要去找先生,海軍怎麽打仗的!”
“你就别找了!”貝壽同拍着他的肩,“以常理估計,開戰前我們不能大建航母,因爲要把美軍引到戰列艦上去。開戰後呢,前面打赢那自然航母比美軍多,這也是我們很多東西都藏而不露的原因,但以美國的工業實力,他終究是要趕上來的。
去年的情報顯示,美國已有人申請了埋弧焊專利,這就是說,因爲可以擺脫傳統鉚接,他的造船速度将比以往更快,隻是他們是否能将埋弧焊推而廣之、是否掌握了焊接技術和鋼材相匹配的道理,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以美國造船業潛在能力估計,他最少有二十個船塢船台可以建造主力航母,極端一些可以下水三十艘;每艘的建造時間,以商情局估計,前期大概是兩年,後期按照學習曲線,三四年後,有可能壓縮至一年半甚至更少。這僅僅是兩萬噸以上的主力航母,商船改建的簡易航母還沒算……”
貝壽同想到楊銳對戰時美國簡易航母的判斷是以百計,神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很悲觀的說,戰争第三年始,不管我軍之前取得了多大的勝利,都會漸漸被敵人反超,這不光是在數量上,同時還在質量上。而一旦海軍在決戰中失敗,那麽無險可守的特裏克必定放棄,馬裏亞納便成爲必争之地了。不管是從北太平洋還是中太平洋進攻,這都是最好的進攻軸線;如果這裏無法打開局面,那美軍就隻能沿着南太平往菲律賓推進。海軍是技術兵種,艦船是作戰的前提,但陸軍并不完全是,尤其是我們以逸待勞的情況下。
可以說,隻要我們能固守馬裏亞納和巴丹半島,那麽國内的工業就不會有被美軍戰略轟炸機摧毀的風險,即便不敵也是逐次敗退;而美國在進攻過程中隻要拖的時間夠久、死的夠多,國内總會亂起來。”貝壽同笑道:“先生說美國是神權共和國,可我上次去看,老是覺得除了南部各州,其他州的美國人并不是那麽虔誠。”
貝壽同卸任之後特意以駐美武官的身份在美國待了一段時日,而徐敬熙待的時間則更久,他很早就去了美國。現在面對美國人完全可以直接對話,不需翻譯。
“咱們就這麽一路退卻,靠死守一島一地殺傷敵人以求結束戰争?”其他人不說話間,做了半輩子參謀長的周思緒有些難以置信。當年南陽公學最爲才華橫溢兩人,就隻能想出這樣的作戰計劃?!
“當然會進攻!”徐敬熙眼神當即銳利起來,似乎能破開迎面吹來的海風。“但僅僅是消滅敵有生力量。若以艦載航空兵去對抗陸基航空兵,那是一件很吃虧的事情。打仗不光要殺敵,也得算帳——三百小時才勉強上艦的海基空軍換一百五十小時就上手的陸基空軍。怎麽都是劃不來的,更何況他們還有陸基高炮助陣。
而且即便奪下了海島,我們又要花多少資源去防守?美國人一旦跳島,那投入的資源就毫無價值,所以隻有關島,馬裏亞納的塞班島、天甯島、羅塔島、帕甘島,以及硫磺島、小笠原的父島和母島,這條進攻軸線上的八座島嶼才是值得我們投入巨額資源死守;另外就是菲律賓、重點是呂宋半島,這兩個方向是美軍必争之地。這些地方如果守住,那麽美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驚人的傷亡。真要形成僵局,那結果便是和談;要是沒守住,美軍戰略轟炸機将轟炸我們後方,整個國家工業停擺,咱們隻能退到嚴州遼東去打遊擊了。”
“美國人一年下水三十艘航母,那我們呢?能下水多少?工部準備了那麽多年,前幾年幾億幾億的買進機床,這些錢花得總有效果吧?”周思緒感覺徐敬熙逐島逐島的死守未必不對,可他有些不甘心,且最不甘心的就是中日并無向美國挑釁。何故來犯?
“前年工部評估的結果是一年最多下水十艘,正常是八艘,工期比美國稍微短。但簡易航母就不要指望什麽了。”徐敬熙道。“驅逐艦和潛艇産量也不會高,一年就二三十艘吧。基本夠用;還有就是标準商船,也是基本能彌補戰時損失。油輪、巡洋艦會很緊張,估計油輪會好些。”徐敬熙回憶着前年工部提供的一份簡單報告。
“難道就不能多建些船塢?”林松堅見數量差距如此之大,不得不插了一句。“沿海沿江能造船的地方不少,如果能多造船塢,那下水的……。難道是鋼鐵、工人不夠?”
“都不是,是錢不夠!”貝壽同道。“最最樂觀估計,開戰後每年軍費也就隻有三百億。這是華元貶值前的估計,但貶值隻是對外彙而言,國内每年能生産多少東西是未變的。全國百姓每年所創造财富中的四成拿去投入戰争是歐洲戰争驗證過的極限比例,這還是歐洲富裕工業國的比例,要是沙俄那樣的農業國那就更少了。
美國人戰前GDP接近一千億美元,雖然蕭條,可工礦、工人、技術俱在,國人儲蓄又多,所以商情局認爲以五年爲期,平均每年美國用于戰争花費将超過六百億美元。這麽一算就很清楚了,還不到十比三呢。
以總參之前的分析,要想在海戰中光明大大的赢,隻有兩種辦法:其一就是我們的艦船造價隻有美國的一半,這就可以多開船塢開建了,到時二十艘對三十艘,加上先期優勢,勉強平手;再就是把這二三十年積累的财富花光,在開戰初期比美國造的更快、翻倍的快,然後依靠前期戰術優勢和數量優勢,不斷打殲滅戰,使敵方形成添油戰術。
但這是不可能的!”貝壽同當即否認了第二個辦法,“明知不敵的情況下,美國海軍肯定會躲在軍港裏不出來,依靠陸基空軍和我們硬耗,而我們又沒有戰略空軍去轟炸美利堅,所以……;至于第一種辦法,雖然先生領着工部的人在想辦法,在推一個大工程,可不要忘了,我們是大陸國家,北面有個越來越強大的鄰居,軍費總要分一部分給西北陸軍。”
“……然後……咱們最後就……投降?!”良久以後,周思緒才口呆目瞪的嘟囔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不存在投降。”徐敬熙當即否認。“即便海上戰争的傷亡不足以使美國停戰和談,他也沒有能力和膽量深入内陸和我們打陸戰,同時也沒有必要。占領日本後,他就可以用第一島鏈做基地,對我們進行日常轟炸和封鎖,這就達成了他最初的戰略目的——将我們日後對她的威脅扼殺在萌芽狀态。以後世界将會是他們的,不是我們的。”
徐敬熙最後一句說的惆怅,隻讓諸人聽得心中一涼。每個人都知曉當下時代所處的曆史位置——戰國晚期。此時,坐擁兩洋獨享美洲的美國是秦,以空洞理論治國的蘇聯是齊,貧乏卻好戰的德國是趙,曾爲霸主但日漸衰弱的英國是魏,四處求人結盟以保平安的法國是燕,毫無存在感卻總不可一世的意大利是韓,而基礎太薄根基尚淺的中華僅僅是楚,日本則是被楚國所吞并之庸。
齊國注定自然消亡、自我解體,魏國僅能鑿壁偷光、狐假虎威,法國苟延殘喘而意大利不值一提。能與秦相争的趙國二十年前就被秦魏韓齊四國連橫大敗,趙兵傷亡數百萬,秦兵傷亡僅十萬。傷亡還在其次,重要的是趙國從此一窮二白,而他的地理位置實在悲劇,沒資源不說,還被秦、魏、燕、齊四國包夾,二十年前敗的雖不服氣,可終究人不勝天。
唯有楚國是秦國的潛在對手,但楚國雖地廣人衆,可山蠻也多,國民又窮;以前不開化還好,近年楚國變法,日漸日強,秦國豈能坐視不理?假以時日待楚國民富國強,不要說阻礙自己一統天下(秦君此時尚未立志一統天下,書同文、車同軌,但秦相、秦臣早有問鼎天下之心),即便不統天下,秦國上下也要憂慮強鄰崛起,邊境不甯。
‘說話和氣但手握大棒!’,秦國先君的座右銘直截了當、言簡意赅,其重點不是‘和氣’而是‘大棒’,霸道勝于王道。在楚國未崛起之前破壞其變法是應有之義,兩國開戰也順應秦理,更何況秦國流年不利、連荒數年,奴隸瀕臨造反,不把它們的怨氣向外撒一撒,秦國政局怕要不穩。此戰若勝,秦君安心于邊境、秦臣寄心于天下,君臣雙收;此戰若敗,那請和事佬魏國及時止損、以圖來日,同時政局得安,一樣是一舉兩得。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其在于智慧的人類隻能按照固有的思維前行;而文明的命運,猶如沙漏裏的沙子,不可挽回的消亡。可在命運中不斷抗争的爺們,面對強敵總要拔槍暴起——既然一切都将消亡,那何不在消亡前肆意痛快一把?何不用強虜之血洗亮自己的軍靴?
萬裏無雲、海風獵獵,五位昔日複興軍上将站在折缽山山頂全然不語,而遠處,從島嶼中部演習指揮部跑出來的海軍中校陳季良對着山頂揮手,一會兒,副官就将消息喊了上來:
演習兩軍相距硫磺島已不足兩百海裏,再過四個小時,也就是黃昏時分,兩支艦隊将進入攻擊距離。屆時朱天森上将指揮的航母艦隊與加藤寬治大将指揮的聯合艦隊不知是否會在暗夜裏一教高下;如果不,那加藤寬治大将将趁夜派人登島,按照演習規定,登陸方的陸基空軍将以每二十四小時兩個飛行中隊(32架)的速度加入演習,直至兩百架爲止。這股陸基力量絕不可小觑,一旦聯合艦隊得此庇護,演習就不是那麽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