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後,楊竟成就轉了性子,他明白農會對付不了貪官,隻好把剝奪了田産的士紳重現扶起來,同時再把那些有一堆貪污爛賬的官員統統清賬赦免,畫下了到此爲止的界線;除了這般,對那些沒貪污的複興會會員則大規模分發錢财股票,一來消除他們的不滿,二來好讓他們把權力讓出來給各地士紳,将各縣各州交由本地士紳治理。
經此一變,官場氣象爲之一新,素來藏污納垢的衙門因爲有士紳的制衡,不敢再像從前那般爲所欲爲,官不再是官,僅僅是個吏。認真的說,這比前朝曆代是有極大改善的(‘進步’一詞曾大是中華禁語,楊竟成執政時期被禮部文宣司列爲非法關鍵字,是以文人從質量管理中借用了改善一詞),但這種杯酒釋兵權的改善是對勳貴集團分封、對複興會諸如發股票換來的。
前者用的是國家的土地,分封等于是化公爲私,後者發的股票是國有公司的股票,分發則是侵吞國财,這兩者都爲朱家骅所不齒。而眼前坐着的張坤,不管他昔年有什麽功績,在他眼裏都隻是一個分得了贓物的盜賊——将國家銀行從政府控制下敲出來不說,自己還在國家銀行裏占了上千萬的股份。對這種角色,朱家骅沒什麽任何尊敬同情。在張坤說就要和政府作對時,他翻開了一直壓着的卷宗。而後把裏面的文件和供述全扔到張坤面前:
“滾出去就不必了,張總辦既然如此心急,那我們就公事公辦的好。咳……,神武十八年。也就是去年四月初三,紐約股市暴跌,工業指數由最高的三百八十六點劇跌到一百三十一點,受此刺激,滬上股市也應聲而下。四月四日,股指從一百九十四點三日之内跌到一百二十九點。這時,國家銀行本因發揮央行之功效,強勢托市,但實際上貴行卻反其道行之,居然宣布各商業銀行增加百分之三的準備金率……”出張坤意料的,一大串金融名詞從朱家骅吐出,而後隻聽他道:“張先生,請解釋這是爲何?”
“我無可奉告!”張坤沒想到居然是去年股災的事情,他極力不讓自己眼睛眨動分毫。可是他做不到。
“國家銀行一宣布提高準備金率,股市再次應聲劇跌,從一百三十九點劇跌道六十四點,數十億财富化爲烏有,這時,一大股資金忽然入市,其大肆收購工業股票,大筆吃進又大筆吐出,造成市場震蕩要再次劇跌之假象,于是股市再次劇跌。最終跌到三十二點……”
“我無可奉告!”朱家骅口中詳細描述着去年的滬上股災,可張坤依舊不動聲色,如同木頭般重複着‘我無可奉告。’
“股市跌倒最低點後,本來三十億也未必能買進的股票三個月之内就被四百餘個賬戶秘密買進。成交金額僅僅爲五億多元。而讓人費解的是,這些交易賬戶内的資金全來自歐洲幾家名不見經傳的小銀行,他們持有的是居然是華元。請問張總辦,這些銀行爲何持有巨額華元?”
“我無可奉告!”張坤想到自己所設計的收割計劃在這種場合被人重述,詭異的,他居然有幾絲自豪。
“劉德華是誰?張學友是誰?周猩猩又是誰?”朱家骅特意翻出卷宗文件中關于銀行賬戶和交易所賬戶的那一份。上面都是一些不知所雲的名字,特别是‘周猩猩’,一看就知道是化名。“還有湯姆·克魯斯是誰?阿諾德·施瓦辛格是誰?蘇菲·瑪索又是誰?”
“我無可奉告!”張坤再次重複。不過他這回加了一句,“除非見到律師,不然我隻能無可奉告!”
“見律師?”朱家骅笑道,“呵呵。張總辦以爲這裏是巡警局嗎?這裏可是國安局!你設計打壓股市和民資銀行以獲利,滬上股災隻是其中之一,湖州絲業銀行則是其二,這件兩件事情我們都有極爲充分的證據!”他說完見張坤又點起了煙,再道:“告訴你吧,沒人知道你在這,也沒人救得了你,包括東北那位。”
朱家骅笑畢給出了最後的警告,以給張坤施加壓力,當張坤眉頭深皺不斷吐煙的同時,鐵椅子忽然發出讓人牙酸的咯吱聲,朱家骅和張群起身出去了。
“局辦,怎麽不接着追問了?這家夥剛剛明顯有些心慌。”張群待大鐵門哐當關上後不解道。
“追問有什麽用?這家夥能混到這個位置,真以爲他是瞎混的嗎?”朱家骅給了張群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在認爲外邊有人會把他撈出去之前,他是不會開口的。”
“可……”張群也知道張坤的背景極爲深厚,今日是十三,明後兩日是假日,到十六自己這邊還不放人,外面可要鬧翻天了。
“别可了。”朱家骅也知道很難從張坤嘴裏撬出些什麽,但他還是寄希望于上頭能支持自己,而且這次傳訊本屆内閣也是默許的。他擰着眉毛道:“我馬上去給京城發報彙報情況,你這邊好好盯着,記得人要餓着,且絕對不要讓他睡覺!”
“明白,局辦。”張群當即答應,又問,“要不要先灌水?咱們準備了一箱子毛巾!”
“暫時不要!”中華司法嚴苛、訟棍如雲,但有矛必有盾,一些時候不能在事後發現的刑訊方法研發的很快,灌水是其中之一,不睡覺是之二,還有電刑、熱刑……。“暫時先疲老審問,半小時後就開始。你們三組輪流轉,千萬不要讓他歇着,直到問出東西爲止。”
*
京城八大胡同已是深夜,此時胡同雖已不再喧鬧。但寂靜的夜裏還是能聽到不遠處唱曲聲。陝西巷内,大中華稽疑院代表、浙江興業銀行董事陳敬第端着杯茶正襟危坐,他如此,他身邊的陶葆霖——同樣是稽疑院代表,也是滬上商務印書館所辦國内第一雜志東方雜志的總編——卻在怡然自得的看報。而比陶葆霖更暢快的則是在一角與妓女調笑的湘籍代表羅傑和浙籍代表徐新六,他們一個抱着日本妓女,一個抱着洋毛子妓女,根本不把眼下的事情當回事。
“哎呀,振飛,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見兩人逗女取樂,根本不顧眼下危局,對朝堂鬥陣頗爲忌諱的前清末代狀元劉春霖痛拍大腿,他真有些後悔和這些南人混在一起。
“還怎麽?”徐新六滿不在乎。他和羅傑揮揮手把妓女打發走,而後道:“我們是稽疑院代表,就是宋遁初見到我們也得客客氣氣!中華是法治國家,咱們一沒偷盜、二沒謀反,誰敢拿我們怎麽樣?再說了,去年股災中興業銀行損失慘重,——試問當時凡是手中有股票的,誰不損失慘重?楊竟成當年說的好聽,補償補償,現在倒好。一個股災,最後全補到他家裏去了……”
浙江四大行,甬商、實業、興業、湖州,徐新六就是興業銀行的總辦。去年股災中他自己不但自己損失慘重,興業銀行業也差點和湖州絲業銀行一樣倒閉破産。和當時所有人一樣,他懵了大半年才發現股災居然是天災加人禍。
“張行健确實要整一整了。”湘籍代表羅傑也很嚴肅的開口,不過他臉上日本娘們的唇印還沒擦幹淨,所以看上去很滑稽。“内閣有人說了,現在英美日法等國都不喜歡他。真要整出些事情來,楊竟成是救不了他的。說實在的,去年那事複興會做的真是太不地道了,這邊說補償,可三年不到,一轉手就把錢東西回去了。不對,也不是全部收回,是打了個兩折,還給我們留了點。”
“股市有風險,入市須謹慎。”蘇籍代表孟昭常道,“但借股災之故,橫奪民财就不好了。張行健持滅火之水、救生之木,不救則已,反而落井下石、助纣爲虐。隻要杭州那邊能問出些東西,我必定親自向督察院、大理寺提出上訴!”
“說的好!”與會人中,除了謹慎的陳敬第,其他幾人都滿心呼應——作爲實際的受害者,他們對張坤可是恨到了極點,仿佛這股災就是他弄出來的一樣。
幾人正說好間,房門連敲帶推,出去的張萬田拿着電報闖了進來,他道:“張行健已被帶到了杭州,骝先正帶着人再審。”
“好!”端坐的陳敬第猛然站起來,他道:“按律法最多拘留七十二小時,這事就看骝先的本事了。”
“不是要等後天才通知外界嗎?這怎麽隻有七十二小時?”羅傑不是學法律的,是故問道。
“後天通知外界是讓複興會的人這兩天内不能幹涉,但安法律這七十二小時應該從張行健自滬上帶走算起,到十六日晚上七點,如果還沒問出些實質性的東西、拿不到浙江督察院禦史蓋章的逮捕令,杭州那邊就得放人,骝先的前程也完了。”陳敬第道,他是日本法政大學畢業,對法律程序極爲了解。
“骝先的事情我負責!”徐新六道,“去年股災中浙人損失最重,他這是爲民請命。其他不說,就憑他趕敢拘捕張行健,日後就能入浙省稽疑院!”他說罷記起張坤也是個浙人,頓時鄙夷罵道:“張行健這個不顧鄉誼、吃裏扒外的東西!”
“東荪,你電報哪來的?電信局?”徐新六的話陳敬第沒有聽見去,他看着拿着報信電報的張萬田發問——安全局局長是本屆總理宋遁初的人,可保不準裏面還有複興會的人。而這次拘捕張坤,雖不違法,但被外界知道稽疑院代表和杭州安全局連氣通聲,不是件好事。
“不是電信局,是任公幫着說項,從日本駐杭領事館發來的,絕對萬無一失!”張萬田道,“任公還說,與其等數日後各界知道張行健被杭州國安局拘捕、各處的電話電報打到骝先那邊施壓,還不如搶先公布此事,——現在時間還早,各大報館都還在排版,便是印也還沒有印多少,如果我們馬上把這件事情放出去,定可在輿論上占據上風。”
“任公是說把讓這些事情明日見報?”陶葆霖問過之後又點點頭,他看着諸人道,“這确實是個辦法,可傳訊的畢竟是杭州國安局,這怎麽能說得圓?”
“就說……交易所不是有些賬戶是洋人名字嗎,就說張行健涉嫌勾結********,借股災洗劫國人、破壞國家安全,形同叛國!”張萬田不愧對叛國罪情有獨鍾,把曆史上自己二十一年後帽子給張坤結實的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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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報賣報!新聞報!國銀總辦張行健涉嫌勾結********,借股災洗劫國人、破壞國家安全,已被國安局拘捕……”報童稚嫩的聲音在滬上的晨光中回蕩,雖不是重工業城市,但電車公交車自五點就開始運營,聽說是國銀總辦被國安局拘捕,不管是公車還是私家車,每個人都沖着這個新聞馬上要了一份報紙以看詳情。
報紙是新聞報,美國人福開森所辦,素來标榜‘無黨無偏’‘經濟獨立’。張行健叛國的新聞就在頭版,标題是一行大大的黑字:‘張行健涉嫌叛國,國安局連夜拘捕’;下方則是兩張中華大戲院的照片和一篇除了能确定張坤已被國安局拘捕其他什麽也不能确定的文章,其上曰:‘本報訊:昨日晚七時許,國家銀行總辦張行健于中華大戲院被國安局幹員拘捕。據悉,張氏于去年四月股災中,涉嫌勾結********,借股災洗劫國人,故被國安局拘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