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除了正在高加索休假、‘即便回來也趕不上葬禮’的托洛茨基之外,斯大林、季諾維也夫、布哈林、加米涅夫、加裏甯和托姆斯基六名**乘坐雪橇,透過寒風凜冽的冬夜,駛抵高爾克村。此時列甯遺體正放在一張擺滿枞樹樹枝的台桌上——偉大的蘇維埃聯盟終其一生,都未能改變過這片土地上那些飽受東正教浸染人民的信仰,領袖的遺體置于枞樹樹枝之上,而葬禮也将按照東正教習俗在第三日舉行。
六位委員瞻仰領袖的遺容後就緊急趕回莫斯科,數日後,數十萬人民群衆像他們的祖先瞻仰沙皇遺容一樣,從李甯同志的遺體旁走過,表達他們最後的敬意;而那些無法前來的人們,則深陷悲痛之中。
普通人的反應如此,身處權力巅峰的中央委員會常委都對領袖的逝世進行各自的哀悼,最開始是黨内優秀理論家布哈林同志在真理報上發表《失去父親的孤兒》一文,而後是托洛茨基從高加索發去的電文,他在電文裏強調李甯的逝世使‘黨沒有了父親,工人階級失去了父親’,而最爲感人的則是斯大林同志在第二次全俄蘇維埃代表大會上的宣誓:
“我們共産黨人是具有特别性格的人,我們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
李甯同志和我們永别時吩咐我們要珍惜黨員這個偉大稱号,并保持這個偉大稱号的純潔性。李甯同志,我們尊敬的向您宣誓:我們一定要光榮地執行您的這個遺囑!
李甯同志和我們永别時吩咐我們要保護我們黨的統一,就像保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李甯同志,我們謹向您宣誓:我們一定要光榮地貫徹您的這個遺囑!
李甯同志和我們永别時吩咐我們要保護并鞏固無産階級專政。李甯同志,我們謹向您宣誓:我們一定不惜一切代價來光榮地貫徹您的這個遺囑!”
斯大林的講演用了重複的方式,莊嚴地背詠了諸多的誓詞,深深打動了與會代表和所有真理報讀者,而真正代表李甯最後遺囑的《給代表大會的信》。卻因爲諸多原因并未能在幾個月後的全俄布爾什維克第十三次代表大會上公開。其實即便公開也對斯大林接班無濟于事——以派系論,托洛茨基是新黨員,和政治局其他六名老布爾什維克出身的常委根本就不是一路,所以大家團結起來反對托洛茨基是極爲正常的行爲。
而以信中李甯對諸位常委的評點論。斯大林的缺點僅僅是粗暴,李甯對‘他能不能永遠十分謹慎的使用這一權利,沒有把握’;而托洛茨基的問題則是‘過分自信,過分熱衷于事情的純粹行政方面’;至于季諾維也夫和加米涅夫,則是‘十一月的那件事(爲了反對起義。兩人事先把消息透露給孟什維克)當然不是偶然的’;最後是對候補委員新經濟的理論家布哈林的評價:‘他的理論能不能說是完全麥克思主義,很值得懷疑’。
斯大林僅僅是工作方式問題,托洛茨基是工作方法問題,季諾維也夫和加米涅夫是可靠性問題,布哈林則是根本立場問題。即便這份信公開,斯大林也無非是從總書記的位置上調開,但依舊是政治局七常委之一,季諾維也夫和加米涅夫則很有可能會出常出局,畢竟‘那件事不是偶然的’;而年輕的黨内理論家布哈林,則應該關入勞改營。因爲‘他的理論能不能說是完全的麥克思主義,很值得懷疑’。
不過,此時深陷悲痛的斯大林并不知道這份信的存在。此時,在李甯犧牲的次日下午,他正在克裏姆林宮的辦公室内叼着煙鬥辦公。辦公室寬大而明亮,四壁鑲有染色的柞木闆,不過除了牆壁上懸挂麥克思恩格斯像外,房間裏面就隻有一張覆蓋着綠色呢絨的長形辦公桌和幾張椅子。這宛如斯大林本人,簡單質樸、厭惡奢華。
“斯大林同志,中華總理楊銳發來了悼唁電……”莫洛托夫敲門之後走了進來。雖然門是開着的,但他知道斯大林的工作習慣。
“哦……”李甯逝世的消息早上公布,别國元首中楊銳閣下的來電是最快的,同時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個來電吊唁的大國元首。“有什麽不一樣嗎?莫洛托夫同志。”斯大林見莫洛托夫神色有些異常。
“并沒有什麽異常。斯大林同志。”莫洛托夫說着廢話,“不過他們的大使上午親自拜訪我,特意要我轉告你,希望你在合适的時候,也就這個總理任期内訪問中國。”
“我知道了。”斯大林咬着煙鬥,對楊銳他是喜怒交加。他不會忘記那次裝好人援助糧食的中國人其實是借此熟悉裏海到察裏津的航路。如果沒有運糧船隊和那些幫忙防守察裏津的中國軍官,中國軍隊不會那麽順利就攻陷察裏津。
見斯大林隻是表示知道,莫洛托夫正要轉身離開,不想斯大林卻問道:“中國人已經知道我們在幫助中國的革命分子,他們真的沒有意見?”
“他們的大使當然表示過抗議,不過我們解釋那僅僅是香港。”對于一邊接受中國的白銀貸款,一邊卻去資助中國革命分子的行爲,堅定的布爾什維克戰士莫洛托夫毫無愧疚。中國已經蛻變成一個白色的資産階級專政國家,腐朽的貴族制度被他們從墳墓裏惡心的挖了出來,這完全背叛了之前雙方共同解放全世界被壓迫人民的承諾。
“就這樣嗎?”斯大林站起身,在除了桌椅再無其他的辦公室内度步,他喜歡這樣考慮問題。
“是的,基本就這樣。”莫洛托夫說道,不過他一會又道:“隻是他們的大使曾經對我說,他說他們的總理楊竟成相信這一定不是斯大林同志指揮的。”
“呵呵,”斯大林難得笑了一下,這當然不是他指揮的,這是第三國際主席季諾維也的事情,在他看來。季諾維也夫的工作重心應該再往南一些,香港不但有英國管轄,且離中國大陸太近,那裏除了罷工什麽做不成。“莫洛托夫同志。我發現中國人對我們很了解,特别是對布爾什維克黨内部非常了解。他們知道我們和托洛茨基的矛盾,知道每個委員的性格、習慣和工作内容,我想如果不是把我們當成敵人的話,不會有這樣的了解。”
“是的。我也有這樣的擔憂。”莫洛托夫先肯定了斯大林的判斷,但他接着說道:“可是斯大林同志,他們爲何要給敵人貸款呢?而且我們需要的重要物資也不受限制的賣給我們?”
和其他封鎖敵視蘇維埃的帝國主義不同,中國和蘇維埃的買賣全面開放,同時提供巨額貸款——爲防止情況有變,貸款合同簽訂的當月,這批白銀就被運走一萬一千多噸,即三億兩白銀;之後随着白銀大幅度貶值,又陸陸續續運走六千多噸,這才停止了借貸。前面三億兩白銀并沒有虧多少。但後面兩億兩卻因爲銀價劇跌到每兩白銀零點三美元以下,所以一直囤在手裏花不動。因此事後不少同志說這是中國人的陰謀,但不管是不是陰謀這筆巨款都讓虛弱的蘇維埃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光。
想着之前的白銀貸款,斯大林猶豫了一下卻道:“但是他們并沒有答應幫助我們建設拖拉機廠、合成氨化肥廠,以及電解鋁廠和飛機制造廠,這些工廠對軍事非常重要。”
“不,斯大林同志,他們不是沒有答應,而是認爲應該延後,因爲現在俄國經濟還沒有恢複正常。這個時候就建設這些工廠,開始全俄電氣化并不明智。”莫洛托夫轉述着那年他在北京和楊銳會談時的東西,并提醒道,“斯大林同志。他們的總理楊竟成當時親自向我承諾,一旦我們正式開始全面建設全俄電氣化,他們不但能幫助我們建設這些工廠,還将派出上萬名專家予以指導,他不止一次的重複——不要低估中國人民幫助俄國人民的誠意。”
莫洛托夫說的真誠,可斯大林同志卻是微笑的。他永遠不會忘記偉大革命導師李甯同志的告誡——資本家是如此的貪婪,會賣給我們一切我們所需要的東西,甚至搶着出售絞死他們自己的最後一根絞索。斯大林相信中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錢,就像去年他們賣過來的那一批戰車和飛機一樣;而貸款,現在俄國正用木材、礦石、白金以及黃金還貸,即便不去計較白銀的貶值收益,他們也是大賺特賺的,畢竟現在沒多少人和俄國做生意。
作爲老搭檔,莫洛托夫當然知道斯大林微笑的含義,但他還是提醒道:“斯大林同志,我建議你應該在适當的時候訪問中國,”他随即想到随着李甯死後更加複雜的政局,又道:“不管怎樣,都應該在楊竟成的這個任期裏訪問,因爲聽說他這個任期結束後就不再履任國家總理一職;而他……對你有着深深的好感。”
“是的,你曾經告訴過我這一點。”叼着煙鬥的斯大林轉了個身,他道:“可以答複中國大使,我會在楊竟成這屆任期結束前訪問中國。”斯大林說罷又度步想了想,而後再道:“那些中國革命分子最近在幹什麽?”
“聽格裏戈裏說,他們大部分人在東方大學學習,不過因爲是兩個派系,雙方并不團結,也許我們要強制性的槍斃其中一些人,然後讓剩下的加入另外一派才行。”莫洛托夫說道。
“他們有比較出色的同志嗎?”斯大林忽然問道。對于早期布爾什維克來說,他完全知道領導人的重要性。
“有。”莫洛托夫點頭道。“之前信仰無政府主義的那一派,他們的領導人杜雯同志非常優秀,她甚至在真理報上指責布哈林同志現在的做法是對麥克思李甯主義的背叛。”
莫洛托夫說着那個曾讓李甯同志接近并贊揚的東方小腳女人,認爲她天生就是一個麥克思主義革命家。正是得益于李甯同志的表揚,她才敢在真理報發表文章指責布哈林的新經濟政策充滿了資産階級的銅臭味道,并告誡全體布爾什維克要提防資産階級的複辟。
“格裏戈裏是對的,應該槍斃另外一派,然後讓剩下的人加入他們。”斯大林完全同意東方小腳女人的觀點,布哈林現在這套做法确實存在資産階級複辟的可能。從執行新經濟策略開始,農村‘背口袋的人(私商)’就越來越多。農民們更嫌蘇維埃給的糧食收購價太低,往往不願意把糧食賣給收購點,而是私自拉到集市上出售。
“但另外一派的領導人孫汶一直沒有來莫斯科,所以槍斃他在莫斯科的那些下屬是無效的。”莫洛托夫并不介意那些中國革命分子的死活。隻是感覺槍斃不能達到效果。他說這話的時候,斯大林又坐下了,見此他知道這次談話已經完畢,斯大林已經同意在最近幾年訪問中國。
克裏姆林宮斯大林辦公室談論杜雯的時候,她正在莫斯科東方大學裏召開會議。作爲第三國際的下屬機構,偉大的革命導師李甯同志逝世是一件悲痛異常的事情,所以從今天早上開始,無政府主義同志社就開始全體佩戴黑紗,以示自己對偉大領袖的哀悼。
曾經領導廣州王老吉罷工,名字卻改爲鄭鐵錘的鄭彼岸道:“據說孫汶的人正在組織悼念活動,說是要在下個學期開學時的文藝彙演上表演一出自編話劇——失去父親的孤兒……”
“捧資産階級臭腳的東西!”杜雯當即就打斷了鄭鐵錘的發言。自從被病中的列甯同志表揚之後,她的格調就愈發高端,她非常慶幸自己因爲香港罷工而被港英當局驅逐出境,不然她就不會來到這片沒有剝削亦沒有壓迫的新世界。
在這裏。她的革命天分得到了充分培養和發揮。和她正在撰寫的革命理論相比,孫汶的三民主義隻是三歲小孩的牙牙學語。唯有反動統治者、腐朽權貴階級代表楊竟成的文明論才能與自己一教高下,那套被國人捧爲曠世經典的《西方的沒落》上下冊,以及現在複興會所做的一切,究其本質其實是早已被資産階級歐洲所逐漸抛棄的保守主義。按照這個去推,她敢肯定下一步複興會必會把早就腐朽卻越來越能愚弄人的宗教推出來,甚至很可能會轉變成像古老歐洲那樣政教合一的國家。
這是無政府主義同志社如今所接受的麥克思主義思想最大的敵人。一旦中國完成這個轉變,那麽像幾年前廣州那樣的罷工将永遠無法舉行,工人們會以佛祖的名義舉報自己,甚至等不及舉報。他們将像歐洲那些國家前幾年發生的那樣——工人們自發組織起來抓捕本地的布爾什維克,用鐵棒把他們活活打死或拉去槍斃。這不是因爲工人不是無産階級、不讨厭資本家,而是因爲布爾什維克是無神論者,反對基督教。是俄國間諜、是人類異端。
正如當初複興會革命時找的盡是土匪、流氓、逃婚者、不想受家庭束縛的進步新人……這些社會邊緣人物一樣,要想在一個國家發起革命,必要先有能接受革命理論的受衆。可既然是革命,那革命理論當然不會被主流社會接受,所以社會邊緣分子就顯得尤爲重要了,因爲他們才是革命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
複興會現在做法明顯是要‘消滅’社會邊緣分子。更确切的說,他們是要以宗教将這些社會邊緣分子徹底收編起來。一旦如此,那自己日後與這些人大談革命理想、憧憬按需分配、沒有壓迫也沒有剝削的美好共産主義社會時,他們理所當然的會擡出佛祖;至于告訴他們那隻是愚人的宗教,‘是被壓迫生靈的歎息,是無情世界的感情’,而麥克思主義才是真正科學時,他們則會表示科學完全不可信,因爲佛主有諸多神迹,最爲靈驗。
思想的交鋒雖然沒有刀光劍影,但思想決定行動,若不能在楊竟成章太炎思想上扯開一道口子——就像失敗的白話文文言文之争一樣,那麽革命理論将永遠難以被人接受。
在俄國是冷一些,不過東方大學的物資供應極爲充裕,杜雯不但開始自學俄文(很遺憾,她雖然是被偉大領袖贊譽的革命家,但在語言方面卻沒有任何天賦)以學習麥克思列甯主義思想,還在用想盡一切辦法破除楊竟成的文明論。就在這時,永遠健康的偉大領袖居然仙逝了,真是再沒有比這更壞的事情。
從早上現在都滴水未進的杜雯滿臉懊惱,對于孫汶那些民主共和革命分子她素來是看不上眼的,現在這些人居然去捧布哈林這個僞共産主義者的臭腳,更讓她嗤之以鼻。什麽東西!她還在香港的時候就向俄國同志正确的指出,孫黨絕對是僞裝成麥克思主義者的資産階級分子,哺育他們的最後結果隻能是背叛;至于孫汶所謂的名氣和影響力,那隻是孫汶的狗腿子們吹噓出來的,就像當年他們欺騙法國人一樣。一個過氣的遠距離革命家而已,有什麽好值得收養的!
想到孫汶杜雯的臉色更加不悅,她看着與會的數人道:“不是說孫汶要來嗎,他現在在哪?偉大領袖李甯同志的葬禮看來他是趕不上了。”
“上個月就聽說他到了德國,不知道他現在在哪。”晦明學社創始人劉思複的弟弟、現已改名成劉鐮刀的劉石心的答道。他想起之前偶然聽聞的計劃,不由問道:“孫汶如果真的來了,真要把他給……給槍斃了?”
瞪了鄭鐮刀一眼,參加過辛亥廣州起義、社内爲二把手的東莞人莫紀彭不悅道:“孫大炮的命值幾個錢?不說現在,就是當初同盟會興盛時,他下面的人除了黃興和陳其美,也沒有幾個值得我們籠絡。現在黃興死了,隻有陳其美還有價值——他在前清時就于國内布下了不少釘子,據說複興會裏頭也有不少,這才是毛子看重他的原因。”
眼見着話題被岔開了,杜雯咳嗽一聲道,“同志們,我們這次會議是讨論如何悼念偉大領袖李甯同志,以表達我們深切的哀痛和對蘇維埃的忠誠,請各位不要跑題!還有莫紀彭同志,不要老是用‘毛子’這樣不科學也不文明的綽号卻稱呼俄國同志,這是非常不好的。”
“可大家都說習慣了,再說他們并不在意啊。”莫紀彭道。同志社的老人不少是粵人,而杜雯從滬上帶過來的那些人則五湖四海,哪裏的都有。正是有這些人在,加上杜雯能弄來錢,她才能當這個社長。現在大家到了俄國,這才發現杜雯其實不是那麽重要,俄國人大方的很,隻要你肯革命,要多少錢他們都給,不想杜雯居然被偉大領袖親自接見并贊揚之,這個社長真是越做越穩當了。現在她大張旗鼓的搞悼念活動,明顯就是一種鞏固自己位置的辦法。
“那也要完全避免!”杜雯大聲道,她見這完全引不起與會諸人的重視,開始有些生氣。自己人叫叫外号也就算了,可俄國同志是能亂取外号、亂叫外号的嗎?!“同志們,對于無私援助我們的俄國同志,我們絕不能給他們亂取外号,什麽德國毛子、波蘭毛子,這些都是對上級同志的不尊重!張海同志,從現在開始對任何一個敢于不尊重上級同志的社員,一經發現就嚴肅處分!”
“是的,杜雯同志。”張海是杜雯自滬上時就調教好的男寵,也是同志社的三把手紀律委員。雖是男寵,但在外面還是按照規矩稱杜雯爲同志。
“我們絕不能像同盟會那樣無組織無紀律。”杜雯再次強調道。“不要忘記了,我們是具有特别性格的人,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