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矛盾。”楊銳明白這些人不是功利之徒,最少以曆史看,人品都是常被人贊揚的,所以他打算實話實說。“權力是有侵蝕力的,如果連任下去,以後我很難自己主動從位置上退下來,即使現在,退下來我也不習慣……”
“呵呵……”杜亞泉不知道爲何發笑,其他人也笑。楊銳接着道,“但如果不連任,按照孑民的辦法,我很可能會逾越顧問和總理的界限,分不清我是總理還是他是總理。可如果不提供意見,這個國家接下去會走向哪邊,真的難以預料。若是其他時期,沒有我不重要,可現在不是,歐洲大戰雖然結束,還簽了巴黎和約,可歐洲哪一次混戰結束不簽和約?
每次都簽訂和約,可每次的和約都是下一次戰争的導火索。法國福煦說的沒錯,這不是和平,這隻是二十年休戰。也就是說,二十年後我們還要面對一場新的世界大戰。如果說剛剛結束的世界大戰是春期争霸,那下一次世界大戰就是秦王掃六合,戰争的烈度和殘酷是前一次的數倍、十數倍。到時候會發生什麽,我不知道;
而正因爲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像孑民說得那樣可以安心做一個顧問,給後來的總理一份時間表。有的時候我的判斷也會是錯的,可雖然是錯的,但我相信沒有人能比我更清楚曆史的走向、下一場戰争的決定性因素。這種細節有錯但總體上正确的判斷,會讓人無所适從,到底是相信還是不相信是一個大問題。
如果繼續連任,我擔心自己會變成真正的獨裁;如果不連任,我又擔心後來者會把本就不怎麽好的牌輸得一幹二淨——我們依然處于不安全的階段。局勢比以前好,但一不小心還是會掉下去;而一旦掉下去,不說北庭、外東北保不住,關内也會成爲美俄兩國的角力場。内鬥、叛亂、甚至是内戰都可能發生……”
見楊銳說的這麽吓人,蔡元培第一個不信,他認爲楊銳最開始說的是真話,可後面就有些危言聳聽了,因爲不這樣。楊銳沒有繼續連任的理由。他忍不住打斷道:“竟成你直說吧,如果連任,你什麽時候才覺得自己可以放手?”
“不出意外,應該到下一次大戰的巴黎和約簽訂。那時候重建了世界秩序,應該會有一段漫長漫長的和平,隻要在那次和會上确立我們的利益和地位,我就可以放手了。”楊銳誠實的道。
“真會有下一次大戰?不是有國聯嗎?”秋瑾畢竟是一個女人,她以爲國聯的簽訂後,就像當時報紙上說的那般,會有永久的和平。現在楊銳确定會有下一次大戰,她不得不問。
“當然會有。”楊銳知道國聯被全世界弱小國家和和平人士寄予厚望,所以不得不回答這個問題,以肅清謠言。不過想到希特勒消失,他也說不清楚第二次世界大戰何時開始、怎麽開始、怎麽結束。“德國是不會服輸的,這一點法國人判斷的很準确,而英國永遠不會讓歐洲徹底和平,戰争隻是時間問題;布爾什維克想消滅所有資本主義政權,二十年後他們的力量也會很強大;還有美國、我們都會從中漁利。
國際聯盟希望是很好的,但卻沒有自己的維和部隊。也沒有自己的經費。按照聯盟細則,如果要幹涉兩國糾紛以制止戰争,需要全體會員國同意,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還有美國在國聯之外。他的力量足以對抗整個國際聯盟,如果國際聯盟要爲兩國糾紛,要制裁某一國,但美國不同意怎麽辦?”
“這怎麽可能?”謝缵泰說道。“美國人雖然很可恨,但一些事情還是很有分寸的。”
“比如現在入侵拉美各國?”楊銳反問。他一提拉美,謝缵泰便不好意思的笑。美國對外政策是以美洲爲邊界的,美洲之外表現的很正義;之内,就頻頻以他獨有的方式幹涉各國内政,聯合果品、标準石油,這些大托斯拉都是禍根。而且經濟危機下,縱使是美洲以外,他依舊會被這些大公司左右政策。
“國際聯盟隻是一個看上去可以杜絕戰亂的機構,但是英法的利益重心在歐洲;美國的利益重心在美洲;我們和日本……,英國也許是信任我們,也許是爲了刺激中日和美國的矛盾,她逐步将亞洲的部分權力讓渡給我們,隻求我們保障她的經濟利益和僑民安全;俄國的利益則在全世界。大家各有各的勢力範圍,矛盾不可調和。”楊銳道。
“可爲什麽我們交好俄國卻疏遠美國呢?”蔡元培問道。對美國心存好感、對俄國極度厭惡使得其對當下的外交政策很不快。“難道我們就不能和美國交好嗎?”
“爲什麽?”楊銳笑,“你會這麽說是因爲你對美國和俄國抱有成見。美國表面上提倡正義,實際上他們所間接弄死的人絕不比布爾什維克少,隻是他們手上永不沾血而已;而布爾什維克雖然兇惡,滿身是血、殺人如麻,但他的理想卻未必是惡的。
排除這種偏見,以事實論,俄國比美國更弱小,現在更處于全世界敵對的狀态,我們對其友好、給予貸款,不期盼他們回報什麽,但最少能建立一種信任,這種信任就是兩國和平共處的基礎。換而言之,對抗布爾什維克就不如收買他們,這樣工人就不會被他們煽動造反。
以霸權論,俄國占領東亞的**和美國獨占太平洋的**完全不能相比,他們要的僅僅是出海口以及出海口的安全而已;而美國霸占太平洋的**使得我們必須在美國和日本之間做出選擇,親近美國就是敵對日本,而親近俄國卻不會得罪日本。這難道還不夠作爲疏遠美國的理由?”
“可竟成不要忘記了,我們建設的不少工業項目,很多都是針對美國市場的。”杜亞泉插言道。“汽車、家用電器、機電産品,如果交惡美國,外貿就會收到嚴重影響。”
“可這些工業品的貿易額加起來也不會比美國的入口商品金額多。”楊銳強調道,“我們和美國最終可能處于一種對等貿易的狀态,就是你進口我多少、我就進口你多少的局面。不同的是,我們出口美國的是重工業商品,而進口的是美國輕工業商品,比如白糖之類。千萬不要以爲我們能和美國和平共處,”說到此他看了徐華封一眼,道,“五年後美國就會感受到我們工業品給其帶來的緻命威脅,十年後她就會頻頻抗議并搞各種小動作,十五年後就極有可能對我們開戰……”
“竟成不要危言聳聽!”蔡元培打斷道,他此時完全可以确定,楊銳爲了連任會頻頻制造威脅論,而這些人當中就他最懂軍事,下一次世界大戰也好、美國對中國開戰也好,都是他連任不下台的理由。這也許不是故意捏造的謊言,因爲楊銳自己就相信這一點,但他的相信隻是一種誤判。
“竟成沒有危言聳聽。”徐華封開口道。“以造船論,日本船廠的效率是我們的八分之一[ 注122:豐田模式的效率是福特模式的一倍,前面已有注釋;而福特模式是手工工場效率的八倍來源于大野耐一,《豐田生産方式》,p4-5。
原文如下:“1937年前後,當時我在豐田紡織公司的紗廠現場任職,曾聽到有一個人說,日本的工業生産率和美國相比是一比九。
那個人說,當時他到德國去的時候,德國人的産量是日本人的三倍。後來他從德國到了美國,知道了德國和美國在産量上是一比三。因此,日本和美國相比是一比九。記得當他說美國一個人的活兒日本需要九個人來做時,我大爲震驚。
1945年,聯合國軍隊登上日本國土後不久,麥克阿瑟元帥說,日本的生産率是美國的八分之一。”],而以汽車看,我們和福特相比,效率是他的一倍,這是我們拖拉機暢銷全世界的原因之一。
除了效率,質量上美國貨更不能和我們相提并論,用過我們東西的人再用美國貨會非常的不習慣。孑民要是不信可以去找輛福特車來開一開,再去找輛……,黃旗就不要了,太高檔,找輛奧迪開開吧,兩相比較你就知道什麽叫做‘質量不能相提并論’。
效率我們是美國人的一倍;質量上……,我都不知道該以多少倍來形容;而人工成本,即便如今技校生、大專生、大學生嚴重不足、工資虛高,即便不和福特日薪五美元相比,我們工人工資也僅僅是美國工人工資的二十份之一。要不了十年,比黃禍更可怕的中國貨會把美國貨徹底打垮,我們生産什麽,美國就倒閉什麽,孑民認爲美國不會和我們開戰?”
“這不可能。”蔡元培心虛的隻扶眼鏡,“除了柴油機和化工,我們技術上和美國……”
“這根本就不關技術的事!”徐華封中氣十足。“奧迪轎車在技術上絕對不比美國市場上的轎車更先進,可它就是比美國貨好用、耐用、便宜。美國如今的經濟模式是進口各種原料、出口工業品,每年入超有八九億美元之巨,可一旦中國貨打垮美國貨,局勢就和大戰前的英德類似。孑民,以美國在美洲的強橫,你不能說他就會比英國人更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