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真寺萬萬不能拆。”楊增新極爲嚴肅。“今日拆清真寺,明日不說奧倫堡一州,即便是河中的費爾幹納也會很快知道。與人爲安,潛移默化才是正途。以統治論,很多時候要看漢民的人口多寡,若是能有更多的藥,此地漢民口十年内就可翻一番。”
藥就是青黴素,之前優先供應軍隊,戰争結束供應壓力大減後才逐漸供應移民區,特别是北庭和西域兩地。以醫部的試驗,使用青黴素可使幼兒成活率大增,移民區糧食如果供應充足,一家生五六個孩子極爲普通,七八個較爲正常,十個以上也不少見。這裏的男人可以娶妾,同時也鼓勵娶妾。溫和消滅本地土著最要緊的一點就是讓他們娶不上老婆,而殖民者卻能有十幾個女人,而後生一堆孩子——這總比閹掉、或者殺光本地男性爲好。
“人多未必能赢啊。”幾年沒有騎馬了,走了一段楊銳才找到之前的感覺,“單純對比數量的話,滿人和英國人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很多時候我都懷疑是不是農民就沒辦法打仗……”離奧爾斯克城不遠的地方,已經能看到成片的莊稼和一些勞作的農人,拂過山丘的風吹拂過來,讓頭頂有些冒汗的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爽快,“鼎臣啊,這片土地似乎是俄國的哥薩克打下來的,卡爾梅克的戰鬥力也很強,是不是說,隻有牧民才能打仗?”
“以史書看,當初是中小玉茲懼怕準噶爾丹部吞并。請求沙皇保護才并入俄國的,這也是當初彼得堡談判時,俄國人不肯放棄草原區的原因。希瓦、布哈拉,還有土庫曼各部才是哥薩克征服的。”楊增新道。“總理,真正能打仗的兵不會是農民……”
楊增新此言有些映射農兵制的意思,但他又不是這個意思,于是打馬快走幾步與楊銳并行後道:“以史書看,春秋時的兵将隻能由士族、貴族任。農人、商人是沒有當兵資格的。左傳、國語中的人物都樂于當兵、勇于上陣,并以此爲職務、爲榮譽、爲樂趣,不僅絕無畏死之心,反以戰死沙場爲榮。
戰國時,國與國之間戰事劇烈、每戰都有大量斬殺,方才全民皆兵,最少秦國當時便是全民皆兵的,待章邯那支秦軍一亡,真正能征善戰的軍隊就沒有了。”
楊增新說的是巨鹿之戰,也是春秋延續下來的最後一支國家軍隊。楊銳對古史并不熟悉。隻問道:“鼎臣你想說明什麽?”
“下官隻是想說,募兵制、征兵制都不如職業兵制,而春秋戰國時的兵最強,得益于士族才能當兵,士族的出路也隻有當兵或爲官,在當時,文官和武官是不分的。”楊增新道。
“那像現在這樣,屯田爲兵不行嗎?”楊銳看着越來越近的城市,分神問道。
“十年二十年或許可行,但百年後。絕對不行。”楊增新道,“漢時也曾屯兵西域,但最終邊兵退化的極爲厲害,後來隻能靠烏桓、匈奴等異族以及流民囚徒守邊。而邊軍逐漸衰敗。據史書記載,與漢民雜居的羌人因不願遠征西域或,故連發羌亂,最長一次達六十年之久。當時與漢人雜居的羌人沒有兵器,隻能以竹竿木枝爲戈矛,以闆案爲盾。甚至是手持銅鏡爲武器,但這種程度的反叛就把邊官和邊民吓破了膽,絲毫不敢反抗,任其宰割……”
楊銳曾經提議派複興軍屯田戍邊,但楊增新完全反對,認爲屯田久了勢必退化,他隻要胡子,讓胡子占山爲王,然後招安爲土官。此時再說起軍屯絕對不可行,楊銳的臉色越來越差,楊增新正擔心自己說錯話間,路旁不知道哪裏冒出來兩個身着勁裝的持槍農兵,其中一個用山東腔問道:“幹啥的?”
“州裏頭水利處的。”走在最前面的是楊增新的親兵,此次微服私訪爲了省事,他特意準備了另外一套官牌,所有人都成了州水利處的官員。
“大老爺慢走。”農兵看過官牌再不敢多問,那怕這些人都沒穿官服。
楊增新的親兵本以爲他們還要問幾句,不想這些人一看到官牌就不敢再問,他回頭看了楊增新一眼,見沒有吩咐,隻好策馬前行了。楊銳心中卻是搖頭,不管是什麽朝代,隻要是個官,百姓總是懼怕的。
查驗點一過,走過橫跨于烏拉爾河上的一座木橋,便能看見奧爾斯克城,這種百年前的建立的城市,現在已基本上是黃種人,白人基本被強制遷徙走了。與本地居民相比,身着統一移民制服的關内百姓顯得整齊,他們和哈薩克人泾渭分明,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生意。楊銳進城本想随便看看,但剛入城就見一幹官員土地神一樣的冒出來,讓人驚訝的是,這一幹官員巡警中居然還有些幾頂轎子。
楊銳很是不解的看向楊增新,可楊增新也滿頭霧水,一個爲首的官員遠遠看見來的是楊增新,大失驚色的奔到前面行禮:“總督大人來此何不先知會下官一聲,下官也好……”話正說着,忽然這人就凝噎住了,開始不斷的打嗝——他認出了楊增新身邊的神色不予的楊銳。
此人膽子雖小,但還算機靈,他不敢向楊銳行禮,隻是慌慌張張招呼兩頂轎子擡過來,而後請楊銳和楊增新上轎。楊銳最厭惡乘轎,可微服私訪失敗,本市長官又如此慌張,隻得将錯就錯上轎,以免引起更多人注意。
“你怎麽知道楊大人要來?”被轎子擡到府衙,諸人行過禮後楊銳才問本地的知府,西域出身的楊春榮。
“下官收到密保,雖不明白來的是哪位大人,但保險起見……”楊春榮有些忐忑。他對楊增新是熟悉的,但對楊銳是不熟悉的,因而不敢多說什麽。他這邊說完負責楊銳安全的衛隊隊長葉雲彪也道:“總理,按照最新的保衛紀律,再考慮到北庭是新定之地,各地又有槍支,所以……”
葉雲彪所說的保衛紀律是當年楊銳赴朝鮮找程莐後常委會定下的紀律,對于楊銳的安全,葉雲彪可以在不通知楊銳的情況下獨自召集警力軍力,甚至可以阻止楊銳的一些危險行動;而楊春榮收到密保不但調集了警力,還将不知道從哪裏弄來轎子,他認爲隻要來人坐進轎子裏,就能萬無一失了,兩個人做的都沒錯,可惜微服私訪卻泡湯了。
“好吧,你們赢了。”楊銳很無奈,他算明白爲何以前的皇帝總是被下面騙了,這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楊增新見此忍不住笑,他揮退諸人後道:“總理,我知道您憂心是什麽。其實就是擔心百年之後國力衰弱,羸弱的漢人守不住這片地方。以下官看,真正會使漢人羸弱的隻會是皇權太盛。”
“皇權太盛?”楊銳詫異道。“皇權和漢人不能打仗有什麽關系?”
“隻要是皇帝,就不能容忍邊軍善戰,因爲邊軍一旦能戰,不提将領會頻頻挑起戰事,萬一他們調轉槍頭……”楊增新撫着花白的胡子,表情可歎,“皇帝的親軍居于京城,久無戰事、犬馬聲色下,隻會一代不如一代,一旦親軍退化,那其他地方的軍隊也要相應的削弱。爲了穩定中樞,皇帝絕不容許其他各部強于親軍,如此一代不如一代、一部不如一部,到王朝末年,江山傾覆,軍隊全是花架子,甚至一兩朝後,軍隊就已經不能戰了。真正的守邊之策,不在屯兵,而在改流歸土。”
“這不可能!”楊銳第一反應就是萬萬不行,“這樣做,邊境就會出現難以控制的……”
話說到一半忽然止住了,楊銳的反應完全是曆朝皇帝的反應——絕不容許這個國家出現不受中央朝廷控制的勢力,而爲求控制,必定實行流官制,流官的目的是什麽,真正的用意還是削平本地豪強,使其不會犯上作亂,基于此理,百姓越羸弱政府就越好‘管理’,而政府越‘管理’,百姓就越羸弱,弄到最後亡國滅種時,百姓如羊羔任由異族宰割。
不是漢人不能打仗,而是曆代王朝的管束和教化使得他們不知反抗,而楊銳現在做的,卻是曆代王朝曾經做過的。
“就這個原因麽?”當發現問題出現在自己身上時,楊銳有些有氣無力。
“總理,除了這個原因還有其他原因嗎?”楊增新反問。
“确實是沒有了。”楊銳苦笑。楊增新是進士又是能吏,所知者不少;楊銳則穿越百年,網絡時代即便是道聽途說,知識也可以算得上廣博。事情一旦捅破那張紙,又怎麽會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在哪。
“那我們應該怎麽做?”楊銳問。
“下官……”擡頭看了楊銳一樣,楊增新道:“北庭沒有槍禁,西域也應當如此;增新另請在這兩省改流歸土,以固民本。”
“那關内呢?”楊銳再問。
“關内……”楊增新自覺自己的提的要求太過太過離譜了,垂頭道:“下官确實不知。”
“好了,你出去吧,讓我想一想。”楊銳摸出支煙點着,開始沉思起來,這一刻,曆史卻在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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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