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閣下,您不能讓他們這麽做,這是在摧毀德意志!!”倒在寶隆懷裏的呂特老淚縱橫,再也沒有比如此肢解德意志更殘忍的事情了。
“先生,中國從參戰起就是協約國的一員而不像美國那樣是獨立在協約國外的,我隻能在協約國内部商議這些問題時提出一些有利于德國的意見,可不要忘了,中國在歐洲問題上幾乎沒有發言權;同時,我也不能将協約國内部會議的内容透露給你或者其他人,所以,很遺憾……”楊銳忽然莫名的惆怅,德意志在很多方面極爲優秀,不說科技,即便是哲學,整個二十世紀的也沒有人在哲學上超越德意志人,可是,這個民族和中國分處跷跷闆的兩端,要想中國崛起,德意志勢必要毀滅。
“總理閣下,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埃裏希.寶隆說道,大戰期間他一直在滬上同濟大學以及同濟醫院,政府并未将其作爲戰俘關押,德國簽訂停戰協定後,他就回國了。
“德國最終的問題還是被協約國封鎖。缺少食品和燃料,工人就會暴動,工人暴動軍隊就無法作戰,無法作戰就隻能和談;但,德國軍隊因爲後方動亂無法作戰是所有人都能看見的,所以。考慮到各國在戰争中的損失,德意志勢必會面對一份極爲苛刻的和約。”楊銳将德國困境描述了一遍,搖頭道:“我真不知道德意志的将軍們是怎麽想的,難道他們真以爲自己能赢得戰争嗎?”
面對楊銳的質問。呂特和寶隆面面相觑,不說德國的将軍,即便是他們,也好幾次深信德國将赢得戰争的勝利,不過結果……
“德國現在最要做的是迅速穩定國内的局勢。不管用什麽辦法,不管用什麽方式。隻要德國陸軍還保有戰争潛力,你們才能在和約談判時有還價的實力。”楊銳道。“另外,爲了維護中德之間的友誼,中國會在和約上要求德國賠款,但德國所支付的賠款将減去庚子賠款多于義和團給德國造成實際損失的那部分,以靈活的方式全額返還給德國,這樣大家都不吃虧。還有面對德國國内的饑荒,我們正在想辦法,可最大的問題是協約國的封鎖。糧食幾乎隻能通過俄國運輸,但波羅的海很快也在封鎖範圍之内,而波蘭又和俄國在交戰,這真是讓人苦惱啊。”
“總理閣下,感謝您爲德意志做的一切!”被寶隆扶着的呂特對着楊銳深深鞠躬。
“不!中華政府剛剛成立的時候,德意志也爲中國做了不少事情。”楊銳也站起回禮。不過他本以爲德國人要告辭的時候,呂特再問道,“總理閣下,雖然德國的共和國憲法已經制定,但反對的聲音依然不少。很多人認爲可以像中華憲法那樣給德皇保留一個虛位,使其成爲一個精神象征,我們正在猶豫這件事情……”
德國變成民主政體,能被德國人接受的政體隻有美國模式和中國模式。以楊銳的第一反應,德國采取美國那種聯邦體制明顯是不行的,德意志确切的說由一隻獅子、六隻綿羊、二十隻老鼠組成的,一旦采取聯邦制,那麽綿羊和老鼠的權利暴增,勢必會引起地方和中央的矛盾。他會象清末民國一樣。各地督撫\軍閥——對德國來說則是州議會,他們将爲獨自爲政,根本不把柏林中央政府放在眼裏。
換作以前,普魯士這隻獅子一吼,不說老鼠,巴伐利亞這些綿羊也得乖乖聽話,可采用聯邦政體,那麽老鼠和獅子的地位是平等的,老鼠的權益必須得到保障,獅子也不能持強淩弱,其結果便是政令出不了柏林。如果德意志一切順暢,幾十年後這種情況或許會得到改善,可現在,一個戰敗國還四分五裂,加上混亂低迷的經濟,政局肯定是動蕩不安。
怎麽可以讓德國政局穩定呢?楊銳腦子裏轉過這個想法,然後笑道:“貴國能認同中華憲法我深感榮幸,隻是德意志人民現在對德皇的觀感如何?”
“非常不好,但我們準備立威廉皇太子殿下爲新德皇……”思索過中華政體的呂特也知道威廉二世已失去了民心,所以根本不打算讓其複辟。
“貴國社會民主黨人和美國威爾遜總統一定不希望看到這一點,”楊銳道:“雖然新成立的國家隻是叫做‘德意志國’,沒有共和國的意思,但在社會民主黨人的宣傳中,德意志已經是共和國了;而且與協約國談判的基礎是德國民主政府,以美國人對我國的看法——他們從來都不認爲中國是民主政體,而是專制政府。因此我認爲以新皇帝作爲德意志的精神象征,将會使德國的内外局勢更加混亂。你可以将此提法詢問威爾遜總統,如果他同意的話……”
“威爾遜總統對此完全反對。”呂特很遺憾的道。“楊,雖然我說不出原因,但我能預感變成共和國後,德國将會面臨更大的危機。人們以前習慣了信仰皇帝,現在皇帝退位了,他們真不知道該信仰什麽,所有人都很擔心民衆會倒向布爾什維克……”
“呂特先生,也許倒向布爾什維克是德意志唯一的談判籌碼。”楊銳打斷道。“不過國内的饑荒真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這個籌碼還是要謹慎使用。我可以在這裏承認:一旦和約簽訂,德意志就會得到源源不斷的中國食品,我保證那全是低價食品,如果德國人購買不起食品,那我國岷王殿下将捐助不少于一億華元的食品幫助德國度過危機。”
“岷王殿下?”呂特和寶隆有些奇怪。
“是的,岷王殿下。”楊銳笑道,“中國的國策是:所有壞事都是總理府來做,而所有的好事都歸于皇室。這樣一旦發生危機,那麽通過更換一直幹壞事的政府,民衆的憤怒就會得到平息,國家才能穩定。畢竟。憤怒總要有一個發洩口的。”
居然是這樣的邏輯,德國人有些目瞪口呆,“可這也會有另外一個危機,如果民衆支持岷王殿下登基甚至執政,那麽國家将重新回到帝國時代。就像日本一樣……”
“不,這不可能。”楊銳搖頭,“已經掌握了權利的人,不可能将權力重新還給皇帝,複辟隻會是少數人的幻想。就日本而言,他也不是将權力還給皇帝,而是将權力集中起來,掌握在軍閥和财閥手裏。其實即便我們不這樣做,民衆也會習慣性的把好事歸于皇帝,壞事歸于政府。如果民衆真的連皇帝也認爲是不好的話。他們就會想着改朝換代,總的來說,換皇帝的成本絕對比換政府高。”
楊銳并不想和德國說其他的事情,他很快就結束了上述話題,轉折道:“呂特先生,請轉告國内,中國将在不違反條約和國際原則的情況下,盡全力幫助德國獲得一個體面的和約。不過,你們不能對此抱有太大的希望,歐洲問題顯然不是中國和日本有資格發言的。”
草草的将德國人打發了。回到内室,之前回避的謝缵泰笑道,“竟成你又在坑德國人。”
“我這哪裏是坑,我這是……”楊銳紅着臉。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終究正色道:“如果中國的崛起必須踩在德國的屍體上,那我将毫不留情!”
“可問題是你這個邏輯是從哪裏來的?”謝缵泰早就看出楊銳對德政策的真正内涵,他一直不明白會說德語的他爲何這麽使勁坑德國人。
“那是你這個外務部尚書很不合格!”楊銳掏出一支煙點着,看着迷糊的謝缵泰,他指着牆上的世界地圖笑道:“爲什麽會得出這個邏輯。地圖上有答案啊,你爲何不看?”
“地圖上有答案?”謝缵泰茫然的看着世界地圖,不解的問,“中國和德國分處歐亞大陸的兩邊,是絕對不可能發生戰争的,按照常理說,遠交近攻,我們拉攏日本不就是遵循這個原則,擔心他爲美俄所用嗎?對德國爲何就不是如此……”
注重細節是謝缵泰的強項,但他的毛病是隻見樹木不見森林,楊銳見他說了半天也說不到點子上,不由站起找了支筆,在地圖上重重的劃了三道橫線,而後半是開玩笑半是鄭重的說道:“給你三條輔助性,再看不出來,那就打報告辭職吧。”
聽楊銳如此說,謝缵泰很是認真的這三條橫線,但半分鍾之後他還是搖頭,“這最上面一條似乎是西伯利亞大鐵路,這一條……”謝缵泰說不下去了,中間那條是經波斯、土耳其連到歐洲,有些像德國的3B鐵路,但又不完全是3B鐵路。“這一條是亞歐鐵路吧?”謝缵泰問,見楊銳不回答,又接着看最下一條,這一條他真是不知道是什麽了。
“竟成兄,還請不吝賜教,小生感激不盡!”滿頭是汗的謝缵泰作揖道。
“你說的那一條确實是亞歐鐵路,”楊銳點頭,“但是,我們現在絲毫不能透露出任何要建設亞歐鐵路的想法,連‘亞歐鐵路’這個詞也不能出現在任何報紙和媒體上,因爲……,
英國人現在占領了巴格達和伊斯坦布爾,3B鐵路有2B已經掌握在他們手裏,這是一;第二,波斯的英國人勢力不小,雖然他們的所作所爲令波斯人厭惡,而我們糧食救援和支持其波斯收回土庫曼讓波斯人歡迎,可未知的東西還是很多,一場革命就能使我們之前的所有努力前功盡棄。
最重要的一點,亞歐鐵路和海運是相互競争的,這其實就是最下面那條橫線的含義,那代表海運。雖然現在海運成本遠低于鐵路運輸,但就軍事上來說,鐵路比海運快速的多、有效的多。歐洲戰争就本質而言其實是一場鐵路戰争,所有的戰事都圍繞着鐵路。一旦亞歐鐵路建成,複興軍十天之内就能趕到柏林。半個月之内就能抵達大西洋法國、西班牙海岸。
最上面的西伯利亞大鐵路,中間的亞歐鐵路,最下面的就是海運,這三條通道決定世界霸權。最下面那條。從橫濱或者滬上出發,經南海、南洋、新加坡、印度洋、紅海、蘇伊士運河,直抵地中海、大西洋一側的海運通道是世界貿易的主通道。爲什麽英國願意将美洲海權分享于美國,原因在于最下面這條海路才是大英帝國的命脈。
在俄國崛起之前,也就是西伯利亞大鐵路出現之前。隻有海運和中間這條通道的競争,那時候還沒有鐵路,隻有駱駝。爲何唐朝能将勢力擴展到西域?完全是得益于絲綢之路。海運繁榮之前,阿拉伯人掌握着世界貿易,海運繁榮之後,不管是葡萄牙、西班牙、荷蘭,還是現在的英國,都是整塊大陸的邊沿國家,而後,臨海的地方開始繁榮。内陸地區開始衰敗。但在絲綢之路時期,完全是相反的,那時候西北才是魚米之鄉,江浙、以及連着長江的湖廣都是蠻荒之地。
航海技術的發展、蘇伊士運河的開鑿,使得海運幾百年來處于上風,絲綢之路沒落了。可現在鐵路又使得陸權——我以前很不明白西洋人所說的海權和陸權,但現在我算是理解了,何爲海權?何爲陸權?權就是對世界貿易通道的掌握,掌握了貿易自然就掌握了金融,貿易和金融在手。那麽任何國家都要臣服,這才是真正權力。
也許有什麽都不要購買、自給自足的國家,可這樣的國家能有多少工業?能有多少鋼鐵?當全世界的商品都納入一個貿易體系時,貿易就成爲一種決定性力量。英國人是靠艦隊來保證他對海路的掌握的。掌握這條海路讓英國獲得巨大的收益,不過和原來掌握絲綢之路的阿拉伯人一樣,帝國正在衰弱,但不同的是,當初阿拉伯人——确切的說其實是奧斯曼人,他們正處于海權替代陸權的時代——是因爲海權替代陸權。所以衰弱;
現在英國的衰弱在于其财政的敗壞、懶惰的人民和毫無創新精神的企業主、以及競争者美國。情報局以及商情局衆多報告顯示,雖然英國政府不樂意,但英國背後的勢力、特别是金融實力,樂于向美國轉讓世界霸權。如果我們坐視不管盎格魯-撒克遜人順暢無比的完成這個交接,那麽世界帝國就會再一次出現,這對我們是極爲不利的。
我們的策略不是開戰,我們真正要做的是重建絲綢之路,也就是亞歐鐵路。可現在的問題是,和舊絲綢之路相比,它的上方已經有了一條陸權通道,更有一個龐大的帝國,整個世界格局現在已經分成了東南西北四塊。我們是東,德國以及法國是西,俄國是北,大陸最下方的海路是南。
非常不利是,一旦我們試圖建立中間這條通路,必會受到南北勢力的聯合絞殺,俄國人希望繁榮西伯利亞鐵路,英國人或者美國人則希望阻止任何可挑戰海權的陸權,特别是與建設在雪原上的西伯利亞大鐵路不同,亞歐鐵路經過的都是資源和人口都極爲密集的地區,而這些地區和國家又直接或間接掌握了一些關鍵港口和海灣,誰也不能保證這些國家在被亞歐鐵路串起來後,會不會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所以這條鐵路的建成很有可能會颠覆之前海權大于陸權的格局,這等于直接瓦解了海洋帝國,不管他是英國還是美國。
東南西北四方勢力,照說二對二也未必會輸,可問題是整塊大陸是狹長的,德國軍隊運抵君士坦丁堡的速度一定沒有俄國人快,到時候我們和德國法國将面臨着來自南北的海陸夾擊。這個困局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将俄國推入歐洲,将東南西北四方角力變成三國争雄。當俄國人站在德國人位置上,他就會産生和德國人一樣的思維,那就是建設一條最經濟的、連通整塊大陸的高速鐵路,以應對海洋帝國的威脅。
我們爲什麽要坑德國、不斷的坑德國,就是要完成這個構想,當然,如果德國人争氣的話的,我也不介意和他們一起絞殺俄國,可就目前看……”
難得有這樣的長篇大論,謝缵泰直接聽傻了。這其實是楊銳帶着後世經驗——美帝、歐盟、俄羅斯、中國,并結合當下的世界局勢所思考出的結果,很神奇的是,這個想法和楊度不謀而合。德國若是赢得一戰,中德兩國可以聯合起來肢解俄國,但問題是中國的崛起必定要踩在德國的屍體上,不然根本沒有下場的資格。德國既然死了一次,她雖然會被納粹複活,可也隻是外強中幹,帝國從根本上說是極爲虛弱的。
“竟成,俄國人即使能占領歐洲,那也不會是長期的。”回過神來的謝缵泰道。
“當然,我也沒打算這是長期的,不過,以歐洲爲誘餌,使得南北勢力對撞、消耗,并且在這個對撞、消耗的過程中,我們,波斯、土耳其将有時間從容壯大;而退出歐洲的俄國将會爲虛幻的共産主義理想耗盡自己最後一滴血。到那時候歐洲還将是歐洲,他們和我們一樣,會從根本上支持亞歐鐵路,而俄國,虛弱的俄國将會重複沙皇俄國的下場,走向分裂,這時候東西兩股勢力将大于南北合力,沒有人能阻止陸權的複興。”
楊銳說到這裏,又看着謝缵泰笑:“外交政策必須切合國家整體戰略,所以這些東西你必須知道。但僅僅是你,一旦歐美人知道我們會這樣玩,他們又要高叫上帝了。”
楊銳告誡務必要保密,謝缵泰看了楊銳一眼,使勁晃了晃腦袋,“如果這些話不是出自你之口,任何人都不相信這會是國家戰略。俄國占領歐洲,俄國現在能不能站穩腳都還是未知數,也許他們自己就内亂了,也許他們被協約國資助的鄧金尼、克拉斯諾夫剿滅了,英國人把大量戰車從黑海運到了敖德薩、頓河,外高加索,俄國的戰争真不知道要持續多久。”
“這就是眼光了。上等人認爲布爾什維克無法統治俄國,我則剛剛相反。你認爲俄國無法占領歐洲,我的判斷也剛剛相反。”楊銳笑。不過他顯然不想再讨論關于國家大戰略的東西,隻問道:“明天準備怎麽談?”
“依舊隻聽不說。”謝缵泰道。楊銳雖是代表團的首腦,但他并不急于在和會上露臉,一到法國就先去南錫看望遠征軍,去祭奠陣亡的遠征軍亡靈,而後才趕赴巴黎。這個時候和談其實開始了,他和楊度作爲正副代表出席會議。
“日本那什麽牧野也是這樣嗎?”楊銳點頭,現在讨論的是如何處置德國,黃種人是沒有發言權的,雖然威爾遜一直希望中日兩國幫腔,以減輕和約對德國的傷害。
“你說的是牧野伸顯吧,”謝缵泰笑。和楊銳一樣,日本代表團團長西園寺公望也不參加和會,隻任命牧野伸顯爲全權代表。“他隻會幫英國人幫腔,英國人說什麽,他就贊同什麽。哎,這和會,我都真不知道我們來這裏幹什麽。”
“幹什麽?還能幹什麽?拉着日本一起,提高黃種人的地位不是?”楊銳道:“華僑的地位,華人商品的地位,這兩個其實是一體的。像荷蘭那種三流國家,再敢挑動土著鬧事,海軍必定轟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