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閣下,前面就是港口了。”旁邊的海軍少校提示道。“雖然其他港口都……”少校不知道如何形容發生在威廉港以及基爾港的事情,他于是略過,讨好的道:“閣下,這裏非常安全,您和您的船隊将會得到市民們最熱情的歡呼。”
“當然!”克裏斯蒂安.布呂克伯爵傲然的點頭,他随即又看了身後跟着的蘇維埃船隊一眼,略去那讨厭的船名,貨船上堆着的二十噸集裝箱上的‘中集’兩個方塊字在秋日的朝陽下閃閃發光,六艘四千噸的紅俄商船裝載了兩萬多噸面粉、腌肉以及油脂。它們從中國出發,橫貫整個俄國後在彼得堡下海,而後運抵這裏。一萬多公裏的行程雖然遙遠,但終究還是到了。
“少校,你在港口有熟悉的人嗎?在你爲我服務的過程中,完美的體現了德意志軍官奉獻、嚴謹、機智的優良品質,我非常喜歡你。”克裏斯蒂安看着這個被良心和牛肉收買德國軍官,眼睛裏含着說不出的笑意。
“尊敬的伯爵閣下,我和我的水兵們都樂意爲您效勞。”少校像得了一枚鐵十字勳章那般激動,憋紅的臉和認真的表情顯得極爲可愛。
“可…”伯爵肥胖的臉上顯得有些詫異。這艘德國海軍布雷艇是在德國近海附近遇見的,本來想搶劫的水兵被自己以上帝的名義、後續源源不斷運來糧食的說辭說服了,他們在良心和酬勞的驅使下自願爲船隊護航。伯爵以爲這種行爲隻是在海上,不想上了岸這些人依然願意爲自己效勞。“少校先生,你難得不要爲國家服務?”
“閣下,戰争已經結束了。”少校提到這一點有些氣餒,眼神極爲黯淡。不過這隻是一瞬,他随即又振作起來,大聲道:“在我和我的水兵們看來,保護您就是在爲德意志服務。”
“很好!”正愁沒有馬仔的伯爵大人矜持的點頭。“我正需要一個可靠的人和一支可靠的隊伍,我非常認可你和你的部下的愛國心。那麽,接下來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船上有多少水兵?”
“報告閣下:船上一共有十名軍官,一百九十一名水兵。”少校幾乎是立正答道。而後又補充道:“可惜的是,我們的武器并不齊全。”
“不,這并不是問題。”伯爵大人搖着頭,大聲念了一個少校聽不懂的單詞:“張……”,像是咒語一般,一個不知道從哪裏藏着的黃種人冒了出來;“槍……”,又是一個咒語,然後那艘俄國船上放下一艘小艇,成堆木箱堆在上面,吊上來之後。少校發現箱子裏裝都是槍。
“哦,呂貝克……”伯爵大人喊道。少校正在檢查哪些半自動步槍時,拐過河灣,一座海港城市凸顯在衆人眼前,這就是呂貝克。
在以往,呂貝克是德意志波羅的海沿岸最重要的港口,和瑞典、和俄國、和丹麥的貿易使得它極爲繁榮,可現在連片的貨船和桅杆遮蔽了整個碼頭,看不到碼頭忙碌的起重機、看不到煙囪,隻有幾隻饑餓的海鷗在港口上盤旋。正當伯爵爲碼頭的衰敗搖頭時。駛過一片桅杆的布雷艦看到了碼頭上歡迎他的人群,一群似乎是教士的人、以及數不清的警察正在碼頭上等待,他們這是事先通知好的,鹦鹉螺号昨天用無線電通知港口了。
碼頭早就被清理了。教士們虔誠的祈禱中,鹦鹉螺号緩緩的靠岸,代理市長沃爾夫帶着人立即迎了上去,臨時拼湊的歡迎樂隊有些走調的奏響了歡迎曲,幾個捧着鮮花的少女在一邊等待,所有人都等着尊敬的、良心像鑽石一般珍貴的克裏斯蒂安.布呂克伯爵大人出現——還在上個月。伯爵大人将帶着面包和腌肉到訪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呂貝克。
大人物總是要遲到的。歡迎曲奏的一半的時候,碼頭上的人們才見到在海軍軍官的指引下,一個矮墩墩、穿着耀眼禮服的胖子出現在軍艦的甲闆上,挽着他手臂的是一位身着翠綠色長裙的東方女子,似乎是爲了和伯爵的盛裝相呼應,女子穿的也極爲華麗,胸前挂着皇室珠寶閃光奪目,簡直看花了人們的眼睛。
代理市長先生也被女子的容貌和貴重的珠寶驚的發愣,直到身邊有人拉了他一把,他才快步迎了上去。待伯爵大人走先船梯,他鞠躬道:“尊敬的伯爵大人,我是本市的代理市長沃爾夫,我代表本市市民歡迎您……”
“沃爾夫……市長,”克裏斯蒂安看着眼前的市長,胖臉笑起的時候,眼睛幾乎看不見了。“非常好。我想我此來的目的在電報裏已經說過了……”
“是的,伯爵大人。”市長鞠躬道,“你真是一個大善人……”他正要介紹本市主教的時候,主教維賽爾自己迎了上來,“上帝保佑您,伯爵閣下。”說罷就給克裏斯蒂安賜福。
“先生們、市民們……”克裏斯蒂安對着圍着自己的歡迎人士,在代理市長和主教的要求下發表演講,“殘酷的戰争已經結束了,作爲一個德國人,我最關心不是戰争的結果,也不是談判的結果,而是同胞的生存。協約國雖然同意談判,但英國人依舊封鎖着我們,想餓死我們,而我的貨物,在花費高昂的代價後,它們從遠東出發,橫貫整個歐亞大陸才抵達這裏,每一袋面粉、每一公斤牛肉的行程都超過一萬公裏。
旅程是艱難的,代價是高昂的,但和每一個德意志同胞的生命、每一個德意志兒童的生命、以及上帝給予我們的良心相比。這些都微不足道。我現在宣布,呂貝克每一個人都可以無償的從尊敬的維賽爾主教那裏領取二十五公斤面粉,兩公斤牛肉和零點五公斤油脂……”
仿佛多米諾骨牌一般,聽聞可以領到二十五公斤面粉。人群便由近及遠的瘋狂歡呼起來,戰争的第三年,他們便忘記了牛肉的味道,第四年,餐桌上便剩下土豆和蔓青。第五年,很多時候連土豆都是不見的,再也沒有比面粉和牛肉更吸引人的了。
伯爵大人的演講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代理市長沃爾夫先生覺得非常難堪,在他的極力揮手下,幾分鍾後激動的人群才安靜下來。不過克裏斯蒂安對此毫無介意,布爾戰争被英國人封鎖的時候,若是有人送給他二十五公斤面粉和兩公斤牛肉,他也會欣喜若狂。
“另外每一名兒童将會得到一份來自中國皇室的精美禮物,裏面有漂亮的糖果和可口的餅幹。”德國皇帝剛剛被趕走。中華皇帝又來了,克裏斯蒂安擔心大家誤解,接着解釋道:“和中國政府相反,中國皇室從一開始就反對與德國發生戰争,認爲這會損害中國人民的友誼。這一次我回德國前,有一位善良的中國親王捐助了六萬五千噸大豆——他聽說德國有六千五百萬人,因此希望每一個德國人都能有一公斤中國大豆。”
簡單的二分法讓圍着人們當即鼓掌,以表示對這位中國親王發自内心的感激。看到這種景象的克裏斯蒂安不由皺了皺眉頭,這是楊銳下面禮部的人教他的——再十惡不赦的人,再十惡不赦的國家。隻要來一句:**犯**的時候也受了傷、高潮的時候也很痛苦、壞人裏面也有不少好人……,那麽**犯終究會被人們赦免,對侵略者的仇恨也會逐漸消解。
“先生們,爲了實現這位善良親王的願望。我決定在呂貝克招聘幾百人幫助發放這些大豆,同時我還準備銷售大批的糧食——我最遺憾就是我的财産不足以購買滿足全德意志人所需的糧食,而後無償的捐贈給每一個人,我隻能将全部财産換來的兩萬三千八百一十三噸糧食捐給教會,由他們代我發放。同時,我會想辦法運來更多的糧食。以解救我饑餓的同胞。先生們、德意志的公民們,振作起來吧,上帝保佑我們!”
平淡卻讓人無比甜蜜的演講完畢,碼頭上的人們使勁鼓掌的同時更有不少在抹眼淚,這真是上帝的禮物,馬上就是蔓青吃光隻剩樹皮的冬天,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消息了。很快,碼頭上那幾台最大的起重機就動作起來,最先從貨船上卸下的是幾台巨型液壓叉車,而後是集裝箱。在來自大陸另一頭的叉車司機的操作下,集裝箱很快就搬到早就空蕩蕩的貨場上。
旁邊等着的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教士和排着隊的市民,箱子一打開面粉的味道就讓人們歡呼,這些幸運的人們每人将領走二十五公斤的面粉、兩罐牛肉罐頭、一瓶植物油;如果有兒童,那還有一盒有糖果和餅幹的禮物,至于大豆,據說那還在路上。
呂貝克現在有八萬多市民,和酒意味着要發放兩千多噸面粉,雖然這一百多個櫃子就能解決,可呂貝克離漢堡隻有六十公裏,所以風聞消息的漢堡人第二天一早就乘火車過來了;基爾港離此也不遠,第二天下午就有軍艦開入呂貝克港。
看着手綁紅布、身着無肩章領章軍裝的基爾工人水兵蘇維埃代表,以及幾個來自漢堡的商人,克裏斯蒂安笑着道:“先生們,你們來晚了。我的糧食現在已經全部捐獻給了教會,他們會帶我将它們發放到德意志每一個城市。我現在隻是一個商人,一個糧食商人,如果你們願意支付黃金或者其他硬貨的話,我也許能有大批糧食出售。”
以德國人和饑餓的效率,也得益集裝箱的便利性,八萬人到今天清晨就将食物領完。和漢堡的商人不同,以爲自己能領走糧食的基爾工人水兵蘇維埃代表們感覺自己受到了愚弄,他們激動的道:“我們不管什麽教會,我們隻知道,這是俄國無産階級運來的糧食,是俄國蘇維埃支援我們的,我們必須帶着……”
“先生們,我的貨物隻是從俄國過境。該支付的相關費用我已經支付了,如果你們真的需要,我可以提供俄國布爾什維克給我過境開具的文件。呂貝克現在沒有多餘的糧食,有的隻是準備馬上救濟全德意志兒童的糧食。你們難道要和小孩子強奪面包嗎?”透過市長辦公室的玻璃窗,克裏斯蒂安能清楚的看到街道上巡邏的警察和昨天匆匆招募的水兵和軍人,這些人給了他足夠的勇氣駁斥眼前這幾名水兵代表。
“先生們,我現在空有一個爵位,但實際上變成了窮光蛋。我現在能做的就是運來足夠的糧食。然後盡量低價的銷售給饑餓的德國人,如果你們覺得自己對此有幫助的話,那麽請留下來;如果沒有,那請出去,我現在很忙。”
伯爵大人話語剛落,一邊的警察就把蘇維埃代表請了出去。幾個漢堡商人則留在原地,一個衣着得體的中年人說道:“尊敬的伯爵閣下,我是阿爾弗雷德.奧斯瓦爾德,是漢堡進口貿易聯盟和漢堡出口商協會的代表,我們希望購進大批的糧食……”說到這裏想起伯爵大人隻收黃金和‘硬貨’。奧斯瓦爾德微笑着道:“閣下,您說的硬貨是指什麽?是英鎊嗎?”
“硬貨就是很硬很硬的貨,包括英鎊,還包括其他東西。”克裏斯蒂安笑道,眼睛又看不見了。“如果大家真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談一談。”他看着其他三個人問道:“請問這幾位先生是……,你們是一起的嗎?”
“是的,閣下。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從漢堡緊急趕過來了的,這位是漢堡航運公司的阿爾伯特.巴林先生,這位是漢堡商會的馬克斯.沃伯格先生。這位是…漢堡市的參議院馮.梅勒先生……”
随着奧斯瓦爾德的介紹,眼前站着的幾個人來頭越來越大,當聽說最後一位是漢堡參議員時,咬着的雪茄被克裏斯蒂安放了下來。他與這幾位先生親切的握手,笑道:“我很榮幸在在這裏見到各位,你們是爲糧食來的嗎?”
“是的,尊敬的伯爵閣下,我們需要糧食。”爲首的參議會馮.梅勒說道,“漢堡正處在布爾什維克分子的包圍中。如果沒有足夠的糧食,那裏将發生動亂。”顯然,見到克裏斯蒂安剛才對布爾什維克分子的對答,這些商人将他看成是天使。“我們願意支付黃金、英鎊,以及一切您需要的東西。德意志不但需要糧食緩解饑餓,還需要糧食來穩定局勢——沒有糧食就會暴動,德國将會變成俄國那樣,這将是所有人的不幸。”
“伯爵閣下,漢堡航運公司非常榮幸爲您服務。”阿爾伯特.巴林微微鞠躬後道,漢堡航運公司全是焦躁不安的航運工人,雖然商船前往布爾什維克下的俄國非常危險,但他甯願前往俄國也不願商船被押去英國。
“非常好!”克裏斯蒂安笑道,“我正需要商船。不過,各位先生,我曾得到一個不幸的消息,英國人和美國人的海軍很快就會駛入漢堡,甚至可能會駛入波羅的海。我想我的糧食很快就會他們攔截,情況是這樣的嗎?”
德國陸軍還保留着一定戰力,所以停戰條約并不像曆史上那般苛刻,特别是波羅的海方向,協約國同意德國保留一定的戰艦以抵擋俄國布爾什維克可能的入侵,隻是,随着德國艦隊的交出,波羅的海遲早會被協約國控制,這樣的結果便是從俄國運輸糧食也會被協約國封鎖。
“是的,有這樣的傳聞,但根據停戰條約,人道主義物資不在此限内。”漢堡參議員馮.梅勒開口說話道,“伯爵閣下還能有其他的人道主義物資嗎?”
“當然!”克裏斯蒂安并不擔心協約國封鎖海岸,情報局還有一條連他也不知道的通路,雖然那條路運輸量極小,每個月可能還不到一萬噸,但這個量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我會想盡一切辦法運入‘人道主義’物資。先生們,你們需要什麽貨物可以事先預定……”
居然有人将中國的糧食從俄國轉運至德國,這個消息在克裏斯蒂安船隊抵達呂貝克的第一時間就傳到了美國糧食局局長胡佛耳朵裏,這位在中國多年,靠着詐騙開平煤礦發家的倒黴總統頓時憤怒了。國内糧食銷售的壓力本來就大,可中國糧食滿世界都是,現在居然把手伸到了德國,這還讓他怎麽賣糧。
“消息确切嗎?”看着自己的助手斯特勞斯,胡佛的臉色很不好看,黑黑的塗上了一層墨。“他運入了多少糧食?”
“消息上說是一個中國伯爵,叫做克裏斯蒂安.布呂克,他帶來了六艘貨船,每艘貨船大概有三千噸到四千噸貨物,全是SCB。”斯特勞斯道,他和其他人一樣,管集裝箱叫做‘中國鐵箱’,簡稱CSB:“一靠岸他就宣布這些糧食将全部捐獻給教會,而且據說爲了買這些糧食,他的财産已經花光……
赫伯特,我不認爲他還能運來更多糧食,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商人。要是商人他就不會把自己全部财産買來的糧食全捐給教會,他應該将它們全部出售。”
“可停戰條約上有一個漏洞。”胡佛極爲嚴肅,他背詠着條約,“‘不作爲商品銷售,而作爲人道主義救援的食品、藥品并不在禁運的範圍之内。’這看上去是人道的,實際上誰也沒辦法監督這些貨物是銷售出去的,還是被紅十字會、教會發放出去的。雖然規定協約國可以對此進行監督,可現在誰都不敢前往德國,更不敢深入内陸。”
整個歐洲都缺糧食,但停戰後大量運抵歐洲的美國小麥卻被中國高粱擠壓,這種在中國隻有窮人才吃、大多用于釀酒的作物居然大受歐洲人歡迎。本來美國小麥就要賣到九十五美元每噸,可這種高粱隻要三十美元,而大戰後的歐洲,除了中立國——即使是吃得起小麥的中立國和一些交戰國的富人,他們也願意購買隻需五十五美元一噸的中國小麥,交戰國的國民都很貧窮,他們願意買高粱米、吃高粱面包。
向來享有優勢的農産品居然被中國貨打壓,這讓胡佛怒不可遏又無可奈何。不過上個月更惡劣的事情發生了,中國商船居然把糧食運進了奧地利、保加利亞以及土耳其,而且在這幾國的價格也賣的非常便宜。
中國糧食暢銷整個歐洲會是美國農業的災難。隻是奧匈帝國已經解體,即便是意大利也不會介意中國人的售糧行爲,奧斯曼土耳其也已經分裂,大家早就不把她當回事,小小的保加利亞根本那就更不值一提,是以協約國對這三國根本就沒有封鎖。如果隻是中國商船進行貿易,地中海的美國艦隊也許可以用一些名義把他們趕跑,可現在卻是日本海軍在爲這些商船隊護航,一旦要求其停船檢查、或故意撞沉,日本海軍說不定會開炮。
挑起外交事端胡佛完全有這個膽量,挑起戰争他就要考慮了,特别是現在威爾遜總統正要求英國人接受‘公海航行自由’這一概念,一旦美國海軍在地中海與日本海軍、中國商船發生沖突,那麽找到反擊借口的英國人一定會很利落的拒絕威爾遜總統,總統是糧食局的上級,因爲不體面的行爲使得威爾遜惱怒,胡佛根本不敢。
胡佛局長想着當下的歐洲糧食貿易,臉色越來越難看,斯特勞斯忙問道:“赫伯特,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什麽也做不了!”胡佛顯得很無力,“但是我會馬上向總統先生彙報,如果再不想辦法,國内就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