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與兩條鐵路連接在一起,直接通往北方五百公裏外的第戎。這裏在羅納河河運終點沙隆的北面,距離南錫兩百一十三公裏。兩條鐵路中的一條在此往右轉向孚日山脈南側的貝爾福,而另外一條則一直通往距離南錫七十二公裏的埃皮納勒。雖然從南方北上的鐵路從兩條變成一條,但從西面納韋爾開來的一條鐵路在第戎南面轉而北上,其終點是埃皮納勒。所以說,從馬賽北上七百多公裏到聯軍的最右翼,一直有兩條鐵路線通達。
考慮到法國使用的都是三十噸重的車廂以及優良的鐵路設施,如果列車數量足夠,以每日對開六十對列車計算,其日運輸能力爲六萬噸。以每師每日作戰需三百噸物資的消耗,這可以支撐二十個師作戰。不過遠征軍有五十多萬人,四十個師,雖然不是每天都在作戰,但後勤隻依靠兩條鐵路依然存在很大的風險。唯一的解決之道是從運河終點沙隆,再鋪一條兩百八十公裏的單線鐵路前往南錫,三條鐵路的支撐,加上使用集裝箱運輸,後勤勉強可以維持。
馬賽港這一日陽光明媚,簡單出席了市政府的歡迎儀式後,赴歐遠征軍司令林文潛中将拿着地圖,一直在注視着從馬賽到聯軍右翼的每一條鐵路、河道、公路。和國内不一樣,全法國擁有五萬公裏鐵路、六十多萬公裏簡易公路。這是一個交通發達的國家。雖然這裏的公路大多隻是碎石路。
馬賽到前線的右翼無憂,那從亞洲經蘇伊士運河進入地中海,從地中海東端到馬賽的航路卻是十分危險。根據情報,地中海裏同盟國潛艇雖然比大西洋上的潛艇少。但也有不少于三十艘,這三十餘艘在去年一年擊沉了一百五十萬噸商船和二十多艘協約國軍艦。這種攻擊能力足夠破壞複興軍的後勤補給。這一次赴歐船隊走的隐秘,基本不停靠沿線港口,同時護航也得力,所以能安全抵達。但下一次絕對不會這麽輕松。
以參謀部的判斷,如果以亞得裏亞海奧匈帝國波拉軍港爲基地的德奧潛艇得不到遏制,那麽後勤運輸線必定會因潛艇攻擊而中斷。而就在亞德裏海近側的盟友意大利,居然不能在隻有一百公裏寬的奧特朗托海峽構築有效的封鎖線,從而使地中海德奧潛艇如此猖獗,這不得不讓林文潛離開國内時先生的告誡:永遠不要相信意大利人!
遏制住波拉軍港的德奧潛艇,嚴密封鎖直布羅陀海峽,隻有做到這兩點,後勤才是真正無憂的。爲此,海軍的潛艇部隊也将進駐地中海土倫軍港。以進行圍剿任務。
想到這裏,林文潛在記事本上疾筆狂書——他正将此次赴法作戰的要點一一記錄整理,以在今後的會議上根據這些要點分配任務。就在他寫的入神時,外面一聲報告卻将他驚醒了。
“報告!”副官接完電話便匆匆進來,神色有些緊張,“海陸二師在碼頭和法國工人起了沖突.說是還開了槍!”
“什麽!”林文潛一聽倒是愣了,旁邊調自第二集團軍的政委徐大純卻一屁股從椅子上彈起。複興軍軍紀素來嚴苛,怎麽就對法國人開了槍。
“那邊報告說法國工人不知道怎麽就起了騷動,然後沖進碼頭開始搶東西。”副官也是滿頭霧水,今天早上剛到的時候。全城的法國人都來碼頭歡迎自己,怎麽現在就變得如此‘兇惡’了呢。
“你去看一看吧。”林文潛對徐大純道。聽聞是法國人騷動,還搶東西,林文潛心中微微的不安倒是放下了。軍隊可不是巡警。沖擊軍隊、哄搶物資,全部殺頭也不過分。
“好,我去看看!”徐大純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嚴肅的站了起來,
“初來乍到,二虎也是老會員了。不會那麽渾的。”林文潛在遼東時就認識海陸陸戰隊二師師長李二虎,正是覺得他辦事放心,這才将駐守馬賽港的任務交給他,所以他不相信二師有錯。再說萬裏迢迢來此解救法國人,殺他們幾個人又何妨,怎不能一上岸就槍斃自己人吧。
“我明白。”都是老同志了,林文潛想什麽徐大純一清二楚。
而此時在馬賽新港,已經趕到現場的李二虎少将看了着地上一個破裂的集裝箱、成袋的大米、罐頭、軍火箱子、手榴彈,還有幾個法國人屍體和鮮血後,正聽着負責此處的後勤中校解釋事情的原委。
“……那群大鼻子估計是餓瘋了!”一口東北腔的後勤中校一開口就是這句話。他指着商船上和碼頭上壘疊而起的集裝箱。“船一靠岸,工人們就圍了上來準備卸船,可俺們運來的都是集裝箱啊,這二十多噸的大家夥,靠他們這些老弱怎麽能搬得動?就都被俺們勸退了。這些人走了也就走了,中午過後就不知道怎麽又圍上來起哄,直嚷嚷,喊着……”
剛才發生的一切讓中校也迷糊了,他說到這裏忘記那些法國人剛才喊什麽了,隻好飛快轉身問旁邊的通事,不過他才開口,腦子裏又想了起來,繼續說道:“對!我想起來了,這些人喊的是‘工作、工作’,大概是說咱們搶了他們的活計。本來這些人被攔在外頭也沒啥事,可誰想到那起重機吊着吊着,鋼絲繩就斷了還是乍地,一個箱子就砸了下來,正好這箱子是裝米的,米倒了一地。那些大鼻子就瘋了,什麽也顧就沖了進來。不光搶米,其他箱子裏的東西也搶……,國内也真是,這箱子上怎麽就不上一把鎖?”
“情況真是這樣?”李二虎聽着後勤中校的叙述。然後又面無表情的看了負責此地的團長林福安一眼,不動聲色的問。
“情況就是這樣。”林福安是福建人,他的團被命令保護碼頭。“其實搶糧食也就算了,那些人連手榴彈也搬,開槍之前我還對天鳴槍警告過。可就是不聽。想來這些人看不懂漢字,把手榴彈當成臘腸罐頭什麽的了……”
“什麽臘腸罐頭!”李二虎斜視了林福安一眼,“軍火就是軍火。鳴槍不退那擊斃也無話可說。待會司令部來人,你就這麽說,看司令還能把咱們斃了不成,媽拉個巴子的!”
“喲,這麽快就串通一氣拉。”一個聲音遠遠的響起,卻是司令部政委徐大純到了。
“長官!”徐大純一來,在場的軍官立即立正敬禮,而被他批評李二虎臉色難得發紅。
“好了。稍息吧。”徐大純說道,他旁邊站的是法國陸軍部副部長白士納中将,以及法軍總司令霞飛派來的代表邵士萊少校。“趁着現場還沒有被破壞,趕緊找人拍照吧,還有事件當事人立即停職,寫具詳細的事件報告,徹底查清事情的原委和責任,再做處理。”
徐大純這邊吩咐,旁邊法國陸軍部的白士納中将聽完翻譯告知的處理意見後卻道:“閣下,不需要這麽麻煩了。這隻是一起由德國間諜指使的破壞行動。對此我們深感抱歉,以後我們将會加緊對德國間諜的監控。”
聽完通事的轉譯,徐大純吃驚于法國人這樣處理。不過心中千念百轉後,他還是堅持道:“将軍。我認爲還是應該召喚當地警察和當地記者前來了解事情的真相,這件事我們雖然沒有責任,但也有疏忽的地方。如果不想以後再發生這種事件,那就應該獲取當地人的信任。”
“閣下,”白士納本以爲中國人會依照自己的辦法處理,但不料他卻堅持自己的解決之策。若是在平時。他是贊同這樣處理的,但現在這并不是一個好辦法。“馬賽人需要的不是事情的真相,他們需要的是食物。貴軍的物資全用這種大鐵箱裝運,卸船也依靠起重機和那種大力汽車,這就讓碼頭工人失去了工作,也就最終失去了食物。因此,即使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們也不能解決饑餓,他們依然會找機會偷竊物資。”
說到饑餓,白士納臉上顯現出一種哀傷,他道:“去年整個冬季都太冷了,糧食大幅度減産,航運又因爲潛艇而幾乎中絕,爲了能吃飽,人們什麽事情都能做的出來。閣下,這件事情還是按照德國間諜案來處理吧。如果要避免下次發生類似事件,我建議碼頭外圍調集當地警察來保護,不過……”白士納看了徐大純一眼,“……,這些人的糧食,希望貴軍能提供。”
“這沒有問題。”徐大純點頭道,身爲異國軍隊,爲了避免軍隊和當地人的沖突,是有必要雇傭一些當地人維持秩序的。他這邊點頭,那邊又向李二虎等人道:“人家這麽處理有人家的難處,不過軍中的處理還是照舊。哄搶軍隊物資,不聽警告後開槍是沒錯,可你們就不會動些腦子,多派些人,把那些人攔的遠一些嗎?”
“是,長官!”聽聞通事翻譯過來的法國将軍的建議,李二虎、林福安都大松了一口氣,既然苦主都這麽說了,那事情就應該這麽過去了,可不想徐大純還是堅持之前的處理意見:當事人要停職反省,寫報告。
白士納不管中國人自己怎麽處理,他現在看着這些集裝箱很好奇,他問道:“是所有的物資都通過這種箱子運輸嗎?”
“是的。”徐大純打發了李二虎幾個,見法國人問,便點頭答道。“我們的商船非常非常緊張,六千噸的商船,人工裝載和卸貨的時間加起來需要十天不止,而從滬上到馬賽的航行時間,隻是三十五天。可如果使用集裝箱,那六千噸商船上的三百個箱子,裝卸加起來不會超過十二個小時,節省了九天時間。這種節省使航運效率提高兩成。”
徐大純所提到的效率問題,法國人同樣能感覺到;而且使用集裝箱的好處不僅是提高航運效率,因爲箱子可以重疊放置,碼頭的使用效率也可以得到提高。如果鐵路貨車車廂能把這些鐵箱子裝下的話,那鐵路也可以使用這些箱子,隻是這些箱子下了火車,到了埃皮納勒,就隻能開箱用汽車将貨物運至南錫了。
法國人以爲集裝箱運到鐵路終點站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可實際上,總後的計劃是從鐵路終點埃皮納勒修一條七十多公裏的碾壓式混凝土公路隻抵南錫,再通過大馬力柴油運輸車把集裝箱直接運至前線兵站,到了那裏才開箱通過中型載重汽車轉運至各個部隊。
戰争雖然燒錢,但對有一定工業基礎的國家來說,戰争中的花費将極大的刺激本國的工業發展。日本人從甲戌到日俄、每十年一場戰争,最終使得本國的工業初具雛形;而中國,從開國之後開始,接連不斷的戰争需求使得重工業吹氣球一般的膨脹,也幸好開國前培養了不少高中生、大學生和留學生。不然急劇增長的工業将會因爲得不到人才支撐而陷入困境。
“閣下,是否能将這種箱子的生産技術銷售給我國呢?”白士納看着那些在起重機下頻頻吊下累疊的集裝箱,感覺如果法國陸軍也使用的話,那将會極大的提高後勤效率;另外他還聽說美國人也在鐵路上嘗試這種鐵箱運輸。“我想,如果陸軍也使用這種運輸方式,那……”
“如果貴國陸軍也使用這種方式,那不但貴國所有的商船和鐵路車廂要重新生産,全國的公路也要重新整修。據我所知,即便是巴黎的道路,也無法經受集裝箱貨車的長期碾壓。”徐大純笑着道:“對于貴國這種交通本就發達的國家來說。要改變這一切需要好幾年時間,等到一切都準備妥當以後,戰争都已經勝利了。”
集裝箱運輸不光涉及到集裝箱本身,還涉及到商船、鐵路、鐵路、碼頭、隧道種種交通設施。而且最關鍵的是,這還涉及到液壓式叉車。雖然在十多年前,美國人就在弗吉尼亞号戰列艦的炮塔上使用了油壓傳動裝置,但一些液壓元件,比如合成橡膠失敗的副産品——耐油密封材料丁腈橡膠、以及在楊銳嚴令下耗費巨資研究出來用于叉車的徑向柱塞泵、溢流閥。這些都是技術秘密,未經過準許進入市場前。産品隻是軍用,不會對外銷售。
“是的。”白士納隻看到集裝箱運輸帶來的好處,未想到改變整個運輸系統以适用這種運輸所需要的時間。在徐大純的提醒下,特别是在聽他說‘戰争都已經勝利了’,本帶着哀傷的臉上,顯現出難得的喜悅,他重複道:“到那個時候,戰争都已經勝利了!”
碼頭上中法兩軍高層幾句話就把剛剛發生的慘劇輕描淡寫的處理了。回到司令部的徐大純向林文潛彙報完這件事情,本以爲事情就此了結,可不到三個小時,馬賽卻發生更大的騷亂,更多的法國人圍着新港向港内的複興軍抗議。這一次人們喊的不再是‘工作’,而是‘兇手’和‘退出戰争’。幸好碼頭的警戒區擴大,布置在外圍,剛剛飽食一頓力氣正好的法國警察勉強将示威的人群攔住。
司令部裏諸人面面相觑,一天都沒怎麽說話的遠征軍司令林文潛透過玻璃窗,看向那滿是修道院和教堂的城區,無奈的道:“看來法國也是油盡燈枯了。”
“英國的情況更慘。”徐大純道。按照行程,明日他和林文潛就将前往巴黎和參謀長周思緒、總理特使楊度彙合,而後再渡海前往倫敦。“美國擔心死人,遠征軍被德國潛艇攔阻于大西洋上,現在我們是協約國勝利的唯一希望了。”
“所以地中海的潛艇一定要清剿,直布羅陀海峽一定要關閉。”林文潛無比堅定的道。“你馬上将海軍那邊提交的作戰計劃整理一下,到了巴黎我想和協約國重點協商這兩個問題。”
“明白!”徐大純:“不過聽說意大利近期就有對波拉港的轟炸計劃……”
“他們是用魚雷機還是水平轟炸機?”林文潛問。除了中國,其他國家都沒有俯沖轟炸機,所以轟炸隻能是這兩種飛機。
“估計是水平轟炸機。”徐大純道。“意大利好想沒有航空魚雷。”
“那發電報給光庭,讓他馬上和法國人商量,把意大利人的轟炸攔下來,以免打草驚蛇。”林文潛轉身說道,相比于波拉港,馬賽的民亂隻是一件小事,等騷擾的人群餓了累了,這些人就會自動散去。
林文潛以爲港口的事情很快就會解決,可已經受夠了戰争和饑餓折磨的馬賽人不依不饒和警察們鬥争到深夜,才再次被槍聲驅散。
馬賽發生騷擾的時候,無比關心中國軍隊安全的法國人立即把消息彙報到了法軍總司令部。當總參謀長福煦聽完整個事件後,又簡單的向周思緒介紹了一下,然後道:“事情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各個城市都缺少食物,即便是在海邊,潛艇的威脅也使得漁民不敢下海打魚。那怕是再小的船隻,德國人也會用潛艇的甲闆炮将它們擊沉。爲了打破封鎖,也爲了貴國商船隊的安全,我們将在下個星期對德奧潛艇基地波拉軍港發動一次轟炸,如果運氣足夠好,炸毀了軍港的油庫,那潛艇威脅将得到緩和。”
“可按照正常情況,油庫都在軍港内最安全的地方,上面一定會有厚厚的水泥混凝土。”周思緒也在考慮着地中海德奧潛艇的麻煩。可諷刺的是,當年爲了加強德國潛艇戰鬥力的布置,現在卻成爲破壞複興軍遠航航線的緻命威脅。
“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是我們總是要做些什麽。”福煦無奈的道。“如果什麽都不做,不能給民衆帶來一些消息,特别是勝利的消息,那麽局勢将會變的更加糟糕。”
“是的,我也是這樣認爲的。”副總參謀長德斯提卡恰當的補充道。“并且我強烈建議貴國在整條鐵路沿線和運河兩岸招募一些護路隊員,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鐵路,特别是保護火車和船隻上的軍用給養不被偷竊。”說到這裏德斯提卡心虛的看了福煦一眼,見他沒有反應,便自我解釋道:“不管是什麽國家,總是會有一些壞人,他們擅長偷竊和破壞,隻有雇傭當地人才能減少這種損失。”
德斯提卡的解釋讓一邊的朱履和中将心中感慨,在以前他一直認爲西方是極爲富足的,不想這一次因爲戰争卻如此狼狽。聽說如果不是主戰的普恩加萊總統請了更主戰的克列孟梭組閣并兼任陸軍部長,法國早已向德國提出和談請求了。戰争進行到這個地步,對于流幹了鮮血的法國來說,得不到賠款的和談和戰敗沒有什麽兩樣。
也正因爲此,中國對同盟國宣戰之後,法國就将其在華所有投資轉賣給了中國政府、同時交還所有租界和取消了治外法權、撤退了駐紮于津京的所有士兵;而不是像英國人那般,要按照協約一步步将上述權益交還給中國。對法國政府而言,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抛棄,勝利、徹徹底底的勝利、将德國人永遠踩在腳底下的勝利,是唯一的追求。
“是的,我一定會牢記閣下的忠告,在鐵路和運河沿線多聘請一些當地人。由他們保護後勤線路的安全。”周思緒完全明白德斯提卡的言下之意。這個國家因爲饑餓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隻希望複興軍參戰後情況會越來越好,而不是越來越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