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爲此高呼德意志萬歲時,德國最高統帥部内卻是有着一種無法言表的沉靜。如果說美國人宣戰隻是爆發戶的任性胡鬧,隻要在美國士兵未投入戰場之前快速将英法聯軍擊敗,德國便能獲取一線生機的話;那中國的宣戰,就使同盟國最後的希望完全熄滅——作爲中國曾經的‘盟友’,軍事技術的合作者,最高統帥部在審視開戰迄今的戰術變化時,神奇的發現歐洲打了三年,依然沒有跳出複興軍當年的戰術窠臼。
戰火的錘煉,使得德軍從一支純步兵軍,艱難的脫變爲一支以炮兵爲中心的步兵軍,可這種軍隊編制和戰術思想,在複興軍建軍伊始就已經确定了。以炮兵爲中心的步兵軍,進攻和防守全部依賴大炮,而大炮這種沉重的武器在泥濘、坎坷的野外難以運動,所以軍隊進攻和防守的縱深都很小。
在這種戰術思想和技術限制下,機槍、鐵絲網、飛機、坦克,這些都隻是以炮兵爲中心作戰模式的補充。試想,如果沒有炮火覆蓋,沒有反炮兵戰術壓制,即使有再多的機槍、鐵絲網、戰車、飛機,士兵也無法獲得防守上的成功或進攻上的勝利——防守的時候,鐵絲網将被炸碎、塹壕被轟平、追着彈幕沖來的敵軍在守軍還處于昏迷狀态中就将他們繳械;而進攻,沒有己方炮火壓制,對方不需要機槍鐵絲網,隻來一頓覆蓋性涉及便足夠解決沖擊的步兵了。
戰越打越大,戰事越來越慘烈。大炮口徑也越來越大。一開始德軍就學習複興軍的經驗,棄榴霰彈而不用,而後連75mm的大炮也不要,開始大量裝備105mm和150mm榴彈炮。給隻使用75mm小姐的英法聯軍以重大殺傷。炮火雖強,可口徑越大炮就越重,缺少牽引拖拉機的德國炮兵,往往像上個世紀一樣使用畜力。這在以前的戰争中也許夠用,在少有移動的西線塹壕戰中也夠用。但在東線,以及在面對即将到來的複興軍時,這就不夠用了。
想想中國人在全機械化牽引的炮兵保護下,依靠戰車,一晝夜就突進二三十公裏,那德軍原有的防禦體系将土崩瓦解。如果他們再像對付俄國西伯利亞軍團那樣迂回、穿插,包抄,那已習慣固定戰線作戰的士兵将全部崩潰。
中國人的到來将打破既有的塹壕防禦體系,而塹壕防禦體系的瓦解将使得己方像俄國西伯利亞軍團那樣潰退。這是‘懶惰而聰明’魯登道夫将軍的第一個判斷;而他的第二個判斷就是,中國人所帶來的新式作戰思想。在初嘗勝利後将變成英法聯軍的學習對象,這會使那些老邁的聯軍的指揮官逐漸從塹壕戰的困境中解脫出來,将固定不動的火炮步兵師轉變成移動的火炮步兵師,這個結果将是同盟的噩夢。
和能得到全世界資源和人力的協約國相比,同盟國的一切資源都是匮乏的。西線是因爲在塹壕戰模式下,防守損失遠小于進攻損失才獲得穩定的,一旦塹壕戰模式被颠覆,攻勢損失比相同甚至是進攻利于防守,那德國将無法将戰争維持下去,失敗是必定的。德意志将在戰争中滅亡!
“報告!”庶務官馮.德.布舍.伊彭堡上尉打斷了魯登道夫的沉思。在魯登道夫回過神來時,他正站得筆直,“将軍,威廉公爵已經到了。”
“元帥在哪裏?”魯登道夫問道。将前線的雷奧.威廉召到最高統帥部。這是他和興登堡一緻的意見,所以接見他也必須和元帥一起。
“元帥正在隔壁等待威廉公爵。”伊彭堡上尉答道。
“那先通知元帥,然後再請威廉公爵進來。”魯登道夫答道。
風塵仆仆的被最高統帥部的電報從前線召來,雷奧的心情并不好。在中國宣戰之前,他已經感覺一些不妙,而中國宣戰之後。在接到最高統帥部電報來勒普斯城的路上,他則陰沉着臉,唯有在看見打扮成自己副官模樣的女兒時,目光才是溫柔的。
“公爵閣下,元帥有請。”伊彭堡上尉看着坐在那裏發呆的雷奧,輕輕的說道。
“不,請叫我威廉将軍。”雷奧在麗貝卡的攙扶下艱難的起身,但口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公爵隻是中國給他的封号,現在他在爲祖國而戰,所以隻是威廉将軍。
“是的,将軍。”伊彭堡上尉謙遜的答道。任何熟悉威廉将軍的士兵,對他都是無比尊敬的,而他的戰績,在東線所有将軍中是最高的,如果真要說有什麽遺憾的話,那就是他被任命的太晚了——在公爵戰術(步炮協同下突擊隊戰術)的打擊下,俄國人隻有抱頭鼠竄的命。
“請坐下吧,雷奧。”難得睡醒了的興登堡元帥在雷奧敬禮之後說道,而看見打扮成副官的麗貝卡要退下時,他忽然道:“這是你的女兒吧?”
穿着最小号無銜德軍士兵軍裝的麗貝卡剪着短發,雖然隻有十三歲,但得益于德式飲食和雷奧嚴苛的教育,她仿佛已是一個大人。
“是的,元帥。”沒等父親回答,麗貝卡就立正回答道,軍姿并不比德國最精銳的士兵差。
“非常好,這就是将軍的女兒。”興登堡笑道,随後從身上變戲法的摸出幾塊糖,道:“知道嗎,你應該在學校裏而不是在戰場上。喜歡吃糖嗎?”
“不,元帥。”麗貝卡身姿一緊,嚴肅中又帶着些笑意:“您說過我是将軍的女兒,所以應該在戰場上。”說罷就立正敬禮退了房間。
看到小女孩居然不愛吃糖,興登堡看了看魯登道夫,又看了看雷奧,遺憾的道:“她居然不喜歡吃糖。她是……。她是德國人嗎?”
“她是…”雷奧似乎有些難以啓口,不過最後他還是輕聲說道:“她的母親的是中國人,而父親,我想應該是一個可恥的俄國士兵。”
“哦…。上帝。”初見麗貝卡的時候,長發掩蓋了她的相貌,而現在,從她幹淨的毫無遮擋的臉龐上,興登堡看出這個女孩居然有一些混血的迹象。除了身材比同齡的女孩高大外。高聳的額頭、深陷的眼窩、刀削的臉頰、直挺的鼻子,除了眼睛不是碧藍,其他都像極了日耳曼人。興登堡知道她隻是雷奧的養女,不想往事卻是這麽悲慘。他搖着頭道:“神會懲罰那個人的。”
“元帥,我希望這件事情能夠保密,不要告訴任何人。”雷奧補充道,爲自己的直率不救。
“當然。”興登堡和一邊的魯登道夫都點頭,爲了打破尴尬,魯登道夫還笑道,“我認爲她根本就是一個優秀的日耳曼人。聽說她曾在你睡着的時候代替你下達過命令,最後那場戰鬥居然勝利了。将軍,在你的教育下,她已經變成一個天才。”
聽聞魯登道夫的誇獎,雷奧原本有些僵硬的臉龐頓時柔和起來,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道:“元帥,我想這麽緊急的将我從前線……”
“是的。”話題終于回歸正題,興登堡收斂笑意,額頭皺了起來。凸顯出無數溝壑。他無比沉重的道:“雷奧,中國人要來了。”
“真的嗎?”雖然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可雷奧的話語還是輕輕的,仿佛太大聲會驚擾到什麽一樣。“現在俄國人還沒有退出戰争。不可能這麽快的。”
“是的,我也認爲太快了,可他們已經來了,第一批船隊上個月末就出發了。”興登堡點燃了自己的玉米煙鬥,嘴唇上卷翹的胡子因爲吸煙的關系不斷蠕動。“上帝似乎太眷嫉妒意志,讓我們有一個會招緻一切不幸的皇帝。雖然陛下不承認那些電報是他出自他之手。可事實就是中國人完全相信三年前俄國人的進攻是他極力慫恿的結果,就像十二年前的俄日戰争一樣……”
重重的吐了一口煙,興登堡道:“然後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中國不是俄國,他的軍隊從創建以來一直在作戰,沒有任何停歇,這種經曆對一支軍隊的成長是極爲有利的;而且,中國軍隊是基于一種新式戰争模式創建的,根本就沒有英法舊式軍隊的影子,在他們身上,存在着無限的可能。我想,德國任何一個将軍面對他們都難以适應,所以……”
又重重的吐了一口煙,屋子裏煙霧使興登堡和雷奧間短短距離混沌,但和上次不一樣,元帥吐煙之後并沒有馬上緊接着說,而是旁邊的魯登道夫把話題接了過去:“在幾年前我前往中國幫助清朝皇帝制定剿滅複興軍作戰計劃時,我就認爲這支軍隊非常非常的難以對付。而在所有的德國将軍中,隻有你最熟悉這支軍隊,所以我們希望你能統帥一個集團軍,在西線和他們作戰。不一定是要将他們打垮,隻要遏制住他們的淩厲攻勢就可以了。這樣不但能讓英法聯軍看不到希望,也可以使協約國所有軍隊不會采用他們的作戰方式。
最後一點是至關重要的,如果西線所有軍隊都像中國人那樣戰鬥,那獲勝的一定是他們,德意志将在失敗中滅亡。”
魯登道夫的表情比興登堡還嚴肅,現在的協約國部隊隻是一支大象,雖然龐大卻毫無殺傷力,但若他們變得像狼一般狡詐犀利,那等待德國的隻能是敗亡。這不再是戰争物資的累加,而是戰争模式的徹底變革。
“霍夫曼将軍将再次和你搭檔,作爲你的參謀長,我記得他也熟悉中國軍隊。”魯登道夫說完後,見雷奧久久沉默,興登堡又開口。“還有你欣賞的那些軍官,都可以從東線調到西線,各種物資也将優先供應給你。雷奧,我們要用盡一切辦法遏制住中國人,不能讓他們發揮出原有的力量,這樣戰争才有勝利的希望。”
“可是……”得知最高統帥部找自己居然是爲了這樣的安排,雷奧心中百感交集。複興軍是他和楊銳一手創立的,是他人生中最爲驕傲的事情。可現在給自己命令卻是……,“皇帝會同意嗎?還有,如果複興軍不是單獨作戰,而是分散于西線各個集團軍中……”
“如果不是政治處嚴密控制了報紙。使民衆無法真正了解中國宣戰的原因,我想皇帝陛下早就被輿論趕下台了。現在,在整個德國,他的意見已毫無作用。”魯登道夫頗爲自負的道,“而根據從法國傳來的情報。中國人也将和美國人一樣,組成獨立于協約國以外的兵團,擁有很大指揮權。英法聯軍的作戰計劃隻能和他們協商,并不是直接指揮他們。這是中國人最好的選擇,如果不是這樣,而是将複興軍拆分成營補充英法部隊,那麽我們根本沒有必要擔心他們。”
“雷奧,請你記住!你先是德國人,然後再是複興軍前任總參謀長!”看着還有些恍惚雷奧,興登堡大聲說道。“而我們,不是在爲那個愚蠢的、自以爲是的皇帝作戰,我們是在爲德意志而戰。如果戰争失敗,那等待德意志的隻會是滅亡,不論是實質上,還是從精神上,都将徹底的滅亡。你明白我的意思嘛?”
“是的。元帥!”對話已經變成軍人模式,雷奧也大聲答道,雖然聲音裏依舊有許多無奈。
“那非常好!”興登堡放下煙鬥,滿意的道。“你回到部隊後馬上向德斯豪斯将軍移交事務。然後挑選好你需要的人,他們将和你一起調往西線。”
“是的,元帥!”雷奧再道,不過他有些懷疑的問。“他們這麽快就回抵達歐洲嗎?”
“我相信,冬季之前他們就會到來。”興登堡道,“在此之前,你要熟悉你的部隊。”
興登堡說‘冬季之前’的時候,巴黎東南面的要鎮桑斯,複興軍遠征軍總參謀長周思緒中将也以‘冬季之前’回答法軍總參謀長斐迪南.福煦中将關于複興軍何時抵達法國的詢問。
不過。法國人對他的回答并不太相信,特别是現在受潛艇威脅的美國已中斷了運兵。同時,中國遠征軍的情況其實非常複雜,在周思緒提交的計劃裏,先期到達的部隊中,居然有三年前被俘虜的俄國西伯利亞軍團,還有兩個師的朝鮮軍隊。
俄國軍隊是什麽作戰水平大家都是知道的,這二十萬人會不會像現在的現狀東線的俄國那樣奔潰誰都不能确定。隻是,對于‘血已經流幹’的法國來說,隻要是人、能扛槍,那不管是白種人、黃種人、黑種人,都歡迎他來到法國作戰。唯一擔心就是軍官們是否能完全掌控住軍隊——在地獄的戰場上,不是每個人都能正常。
“我唯一擔心的就是,”福煦開口後,法軍司令部找來的一個華人翻譯就開始傳譯,這個人應該是廣東人,國語雖然較爲流利,但總帶着些粵語口音:“貴軍是不是能在預定時間内完成命令,這是諸軍會戰最爲重要的。”
圓筒冒下的法國人似乎并不想多談,本來,福煦就是一個實際的人,雖然在英法聯軍中有很多關于中國軍隊的傳言,但他認爲還是應該眼見爲實。
“很多時候,傷亡隻是數字,勝利才是目的。這種最基本的戰術素養還請将軍放心。”周思緒也不明白爲何是自己被任命爲赴歐遠征軍總參謀長,論才幹他隻能算中下,但既然已經任命了,他隻能全力将事情做好。“将軍,我軍的要求其實很簡單,第一,因爲是獨立作戰,所以需要軍團的指揮權,雖然戰役的最終計劃将由各軍聯合商定,但用什麽樣的辦法完成任務,我軍有決定權。第二,因爲我軍是從地中海方向來,所以,馬賽、賽特、土倫,這三個港口希望将軍能劃歸我軍管轄,同時從這三個港口連接整個戰線右翼的鐵路也規劃我軍管轄……”
港口因爲地中海中也遍布潛艇,而協約國來自美洲的物資又基本是從大西洋一側上岸,所以這三個港口并不是太重要的;而鐵路,戰時物資匮乏,同時因爲這邊不是主要物資輸入地,也空閑的很,就是……
“周将軍,”法軍副參謀長德斯提卡将軍開口說道,“港口和鐵路完全可交給貴軍管理。但遺憾的是,因爲戰争的關系,全國的機車數量和車廂是不足的,我們希望貴軍能運入一些機車和車廂。就像美國人現在做的這樣。”
“那這幾條鐵路上原有的機車和車廂有多少?”和周思緒中将一同赴法的總後勤部朱履和中将開口問道。大軍作戰,後勤爲先,爲了遠征軍物資補給充裕,他兩個月前不得不親自趕來法國。
“這……”德斯提卡雖是副參謀長,但他隻知道全法國現有一萬三千七百多個火車頭、三十七萬多節貨車車廂。另外還有四萬四千多節客車車廂,至于從馬賽土倫到巴黎這條線上有多少機車和車廂,他是不知道的。
“我希望貴軍能将這條路線上原有的機車和車廂交給我軍管轄,”周思緒順着朱履和的思路提出了要求,“另外,我們還需要羅納河的航運管轄權。這條河上的運輸業原有的運輸船隻和也希望貴方一并交給我們。”
羅納河地中海出海口就在馬賽,而順着河流往北三百一十五公裏就是裏昂,再從裏昂順着河流往北一百三十公裏則是運河的終點沙隆。從沙隆到戰線最右翼的南錫隻有二百八十公裏,如果物資能運達這裏,那不管是通過鐵路還是公路。運抵前線都是輕松的。不過,和鐵路一樣,運河也存在着諸多麻煩。
“兩位将軍,很高興你們能看到這條運河,但我需要提醒的是,羅納河上遊冬天的水深隻有一點五米,并不合适大船航線,并且,戰争中它從未疏浚過,我們也想疏浚他。可沒有足夠的人力去幹這件事情。河流上的船隻也很少,兩位都應該知道,德國的潛艇把許多商船都擊沉了,我們不得不把帆船、内河船隻都集結起來補充遠洋船隻。”德斯提卡将軍說着法國目前的困境。似乎希望中國人能理解現狀。
“河流可以交給你們管轄,你們如果疏浚我也會要求當地的民衆配合你們,隻是希望你們能幫他們提供糧食,那怕是土豆或者薯類。就像我剛才說的,德國潛艇非常猖獗,英國已經有一大半人在挨餓。法國雖然本身就出産糧食,可農村因爲缺少足夠的勞動力和馬匹……對了,如果你們也需要馬匹的話或者飼料的話,那請自己運來。我們已經無力提供這些東西了。
還有燃料也是如此。冬天的時候,你們最好在自己的帳篷裏駐紮,因爲法國村莊所能提供的營房很有限,而且很肮髒,士兵們很容易得各種疾病。在野外過冬則需要大陸燃料,煤炭是非常缺乏的,我們準許你們在任何森林伐木,也同樣會動員當地的居民幫助你們,可同樣的,這需要你們給當地居民提供糧食,或者幹脆自己派遣士兵去森林裏伐木。”
如果按照曆史,護航體制的建立使得商船的損失大爲減少,可憑借更優異的無線電和潛艇戰術,護航體制下商船的損失依舊損失慘重。在中國與德奧斷交、撤僑的前夕,英法兩國都因爲饑俄發生了暴亂。特别是對航運更加依賴的英國,當聽聞美國因潛艇襲擊而中止運兵後,國内反戰的聲音越來越強烈,若不是中國對同盟國宣戰這一支強心劑,勞合.喬治内閣将辭職下場。也正因爲如此此,後來查明僞造德皇電報照片促使中國隊同盟國宣戰的傳奇記者莫裏循,才會被英王五世賜爵。
“将軍,如果噸位允許,我們會盡可能的多運入糧食。”已經在法國好幾個月,知道當地食物匮乏的周思緒答道。
不過他話音方落,福煦的副官就匆匆進來,他看了福煦對面的兩個中國将軍一眼後,才着急的對福煦小聲道:“将軍,中國船隊在馬賽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