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彼得堡已完全被‘革命士兵’控制,他們和工廠的工人一起,占領兵工廠、海軍部,搗毀内部部保安局,逮捕沙皇官員并奪取了彼得保羅要塞。彼得堡大街上到處是歡欣鼓舞的人群,人們喊着‘打倒賣國賊’、‘打倒壓迫者’‘自由萬歲’的口号,塔夫利達宮正門前的台階更成了無休止群衆大會的講台,登台發言的人一個接着一個。此時,連沙皇的堂兄弟基裏爾?佛拉基米羅維奇也率領他指揮的近衛軍部隊站在了勝利者一邊。
首都劇變,身在大本營的沙皇不得不調集一些前線部隊前往彼得堡,同時将曾任西南戰線和西方戰線司令的伊萬諾夫将軍任命爲新的彼得堡軍區司令,不過準備回彼得堡的沙皇卻因鐵路受阻而不得不前往北方戰線司令部所在地普斯科夫。受杜馬(議會)領袖影響且傾向民主的北方戰線司令魯茲斯基将軍勸說沙皇成立一個直接對杜馬負責的政府,實行‘君主在位、政府治國’的新模式,不過當沙皇最後勉強同意時,彼得堡的杜馬領袖卻認爲這種模式未必能讓‘革命群衆’滿意,認爲隻有讓沙皇遜位于皇太子,并由沙皇弟弟米哈伊爾?亞曆山大羅維奇攝政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很快,這個意見也傳到了大本營所在地莫吉廖夫,俄軍總參謀長阿列克謝耶夫将軍完全贊同這樣的處置,認爲‘看來,局勢不允許其他的解決辦法’,于是把這個‘辦法’用電報發給各戰線司令和艦隊司令。當日,西南戰線司令勃魯西洛夫、西方戰線司令埃維爾特、高加索戰線司令、沙皇的叔叔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先後回電。支持沙皇退位,并呼籲沙皇爲祖國做出犧牲。衆将背叛下,沙皇最終在退位聲明上簽字,雖然他把皇位直接傳給了弟弟米哈耶夫。但在臨時政府無法保證新沙皇人身安全的情況下,羅曼諾夫王朝就此終結。
俄國傳來的消息讓全世界都松了一口氣,在深悉内情的德奧看來,沙皇退位隻是俄國混亂并徹底結束戰争的開始,而在英法美等國看來。俄國從專制變成民主免除了他們之前的尴尬——他們一直想将這次戰争描繪成民主和獨裁之間的鬥争,但與專制俄國同屬于一個陣營的事實顯然是這種論調的反證,現在,專制的俄國終于沒有了,一個民主的俄國終于到來,協約國的内部變得更加純潔。
不過在這個純潔陣營的内部,早就知道楊銳關于俄國必革命論斷的日本人卻顯得很不安,雖然之前他們完全認同俄國必定會在戰争中崩潰的判斷,但當事實真的到來時,從天皇到财閥。全都手足無措。宿敵陷入絕境,這是日本願意看到的,但一個龐大王朝的滅亡,又讓日本人不安。帶着這種兔死狐悲的忐忑,日本大使在某一日求見楊銳。
“閣下,尼古拉陛下會發生意外嗎?”玻璃鏡片下小眼睛含着不安的目光,币原喜重郎見到楊銳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随着中日航運生意的獲得暴利,日本人似乎越來信賴楊銳閣下關于國際局勢的判斷,特别是在一些和西方有關的事務上。
“我不知道。”對沙皇退位并不奇怪的楊銳淡淡的道。雖然協約各國強力譴責中國貿然在中亞發動攻勢是不道德的,并且雙方的談判還在僵持。但他依然老神在在,悠然自得。
“敝國皇帝陛下很擔心露國皇帝陛下的安危。”币原喜重郎保持着謙遜的鞠躬姿勢,因爲知道中國在俄國做過大量的工作,所以他很想從楊銳的嘴裏問出些意見來。
腦子裏将沙皇的結局想了幾想。希望能讓日本人自己自動入坑的楊銳忽然笑道:“貴國皇帝陛下難道要派人去俄國解救沙皇嗎?”
“啊!”聽聞楊銳說到‘解救’這個詞,币原喜重郎的目光不安劇增,“閣下,露國皇帝陛下難道會有不測?”
“當然會有不測。”楊銳很是肯定,“在俄國,效忠沙皇的人還很多。隻要沙皇願意,随時都會有士兵和将軍願意爲其效忠。這就象我國,雖然明明知道滿清是異族,但依然有漢人會對光緒皇帝效忠一樣。臨時政府将沙皇軟禁在彼得堡皇村,而之前,皇後、公主以及皇太子早就被臨時政府軟禁在那了。對此我不得不說,如果臨時政府能控制俄國局勢,不發生混亂,那麽沙皇将被軟禁到死;可如果臨時政府不能控制局面,或者,一些忠于沙皇的軍隊想要複辟,那麽他們的生命就堪憂了。古今中外,廢帝的結局總是很悲慘的,特别是對當權者有威脅的更是如此。”
楊銳參照曆史的判斷讓币原喜重郎深深認同,這一次他沒有‘啊’,隻是想了好一會才道:“雖然日露兩國曾經發生過戰争,但我國皇帝陛下非常同情露國皇帝陛下的遭遇,希望能将其接到日本。”币原喜重郎最終說出了自己的意思,而後直直的看着楊銳,等着他回答。顯然,這已明顯不隻是皇室和皇室之間的同情了,而是天然的帶着一些政治目的,如果沙皇一家都在日本,那麽他們很有可能會幫助沙皇複辟。
“英國人、法國人、還有美國人是不會答應的。”楊銳假裝想了想才搖頭說道:“雖然這對我們有不少幫助。”楊銳話說到此欲言又止,不過在币原喜重郎的期盼下,他最後還是開了口道,“除非貴國能派出一批人,趁着俄國内部的混亂,将其秘密送回日本,不然再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如果貴國真的準備這麽做,我想我國倒是能提供不少幫助,但是,因爲我國人民都讨厭俄國。所以沙皇不能滞留于我國。”
楊銳的建議讓币原喜重郎吃驚,他的本意是在英王喬治五世拒絕沙皇前往英國後,由日本政府發出邀請,邀請沙皇在日本小住到戰争結束再行回國。當然。這隻是表面借口,戰後結束協約同盟關系終止,日俄變成敵國,日本真正的目的還是想和沙皇談一個複辟的價錢。在中日合作的背景下,這事情是不能瞞着中國幹的。誰知道楊銳對此根本就沒有興趣。
币原喜重郎正猜想楊銳的打算,而楊銳卻加碼道:“閣下,按照我國情報部門對俄國國内狀況全面了解後做出的判斷,如果沙皇不離開俄國,那麽他很有可能活不過今年冬天,你們要想做什麽那就快些吧。”
“納尼!”币原喜重郎被吓了一跳,可這個時候楊銳已經端茶送客了。
币原喜重郎步履沉重的走,正和協約國談判的謝缵泰則匆匆的來,他應該是看到了币原喜重郎的汽車,一進來就狐疑道:“日本人來幹什麽?”
“來商量拯救沙皇。”楊銳笑道。這是一件他本來想做。最後綜合考慮又放手不做的事情,他不想因爲沙皇而得罪蘇聯,但日本人想做,卻是要積極誘導和鼓勵的。想想日本爲了道義和野心救走了沙皇,而偉大的列甯同志則指責日本帝國主義是沙皇的幫兇,那事情再好不過了。
“這怎麽成?”楊銳以前問過謝缵泰這個問題,在他的分析下,感覺任何收留沙皇的人都會被俄國新政權敵視後,最終放棄了救援計劃。可沒想到,這一次求援主角卻變成了日本。
“這怎麽不成?”楊銳笑道。“挑撥日俄關系使其相互仇視,不正是我們的重要任務麽?”
“可如果日本幫助沙皇複辟……”謝缵泰聲音越來越小,以日本陸軍的實力,除非俄國發生變故。沙皇複辟是萬萬不能的。
楊銳見他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換了一個話題,道:“今天的談判怎麽樣了?”
得知中國主動進攻俄國中亞部隊,雖然沒有越境,但卻挑戰了協約國的底線,惹得英美法三國大發雷霆。在洋人的憤怒下。謝缵泰幾經解釋,說複興軍隻是有限反擊,目的隻是将俄軍驅趕出中國國境,才堪堪把洋人們給穩住。不過,這也隻是暫時穩住而已,随着整個中亞開始暴動、塔什幹遭到中國飛機轟炸後被當地汗國軍隊占領的消息傳來,洋人們又是一陣不舒服。這等于說,中國的反擊使整個中亞局勢的徹底惡化,俄國在中亞剩餘的一萬多軍隊根本無法平定這樣的亂局。
這是協約國無法接受的,俄國臨時政府如果要撲滅後院大火,那就有抽調歐洲兵力,而抽調歐洲兵力又會使英法軍隊壓力大增,特别是在美國軍隊未完全開到法國、聯軍正精疲力竭時。
因此,極富颠覆和殖民經驗的英國再次帶頭抗議,照會中嚴厲譴責中國支持中亞叛亂,并且要求中國馬上停止這種不道德的行爲。而對此早有準備的謝缵泰則拿雲南的叛亂說事,強調中亞之所以如此,是因爲俄國在當地實行暴政所至,中國雖希望中亞人民能起來反抗俄國,卻未像俄國那樣,明目張膽把軍火運入一個主權國家進行颠覆活動。
口水戰打了好幾天,唯有在沙皇臨近退位前兩天,詭秘莫測的彼得堡政局讓英美暫停了對中國的抗議,等沙皇的退位聲明發布、俄臨時政府承諾繼續戰争後,譴責和談判又繼續開始。在英美法三國中,英法隻是希望中國不要擴大對俄戰争,不要支持中亞叛亂,總之就是希望中國不要再惹出什麽事情來;而美國則先驗性的認爲這是中國刻意制造的陰謀——彼得堡的罷工和中國的進攻爲何那麽湊巧的都在同一天?
還有叛亂,原本已經鎮壓下去的中亞,爲什麽會突然冒出這麽多汗國軍隊,雖然當地的英國領事确認這部隊都是衣衫斑雜的土匪部隊,拿的也是俄制步槍,可這麽多堪比哥薩克戰鬥力的騎兵難道不是正規軍假扮的?
在素來純真、且一向将外交看成是陰謀詭計的美國外交官看來,所有事情都透露出一種讓人不安的陰森和詭異。雖然,在彼得堡的美國大使并未找到中國人挑起遊行和革命的痕迹,甚至在彼得堡都難以見到一個中國人,但從總統到芮恩施。都認爲這是中國的陰謀。
中日如果聯合,那麽俄國将是美國的天然盟友,這是從日俄戰争始,美國‘圓桌會議集團’的精英們就認定的事實。于是,這一次美國人抨擊的最爲激烈,在前日的談判中,芮恩施竟然提議由美國派遣兩千名士兵前往中亞維持和平,這一提議頓時被謝缵泰當場拒絕了。西域是中國的領土。美國士兵又何理由踏足;
之後芮恩施要求中國開放西伯利亞大鐵路,美國軍隊将不踏足中國領土,直接乘火車從海參崴到新西伯利亞,而後再通過隻修了一半的土西鐵路趕往塞米伊。這條路徑也被謝缵泰用同樣的理由拒絕了,另外他告訴美國人,現在鋪設在中國境内的西伯利亞大鐵路正在寬軌換标規,這一千多公裏長的鐵路根本無法通行。
聽聞是這麽理由,美國人頓時沒折,按照任何一條條約,美國都沒有派兵橫跨中國内陸的依據。而西伯利亞大鐵路不能使用的情況下,波羅的海又被德國封鎖,美國真的要派遣部隊,那隻能從北冰洋登陸再橫跨整個俄國,這是他們所不能接受的。
美國人幹瞪眼之際,法國人又鬧上了,他認爲中國不經西伯利亞大鐵路的股東方,也就是法國政府同意,擅自更改鐵路規矩是違約行爲,不過違約喊了聲謝缵泰都沒搭理後。法國人也就沒有了力氣,中國已經宣布:經過中國境内的西伯利亞大鐵路是複興軍的戰利品,和法國人一點關系也沒有。
和協約國這十餘日的談判就是這麽雜亂、枯燥、無聊,幸好英美等國除了外交照會外并沒有其他舉動。這就讓原本擔心商船隊的謝缵泰放下心了。今日又是談判日,在和三國公使吵完架後,他便來了總理府。
“今天英國正式提出要求我國參戰。”謝缵泰道,神色凝重。“說這是表明我國不是協約國潛在敵人的最好辦法。”
這種黑社會老大的立場楊銳一聽便大笑,他道:“憑什麽我們就要像他們證明立場?”
“竟成,這是英國人避開美國人和我說的。”謝缵泰道,“他承諾隻要我們能派兵赴歐洲參戰,那麽我們之前所提的一切條件都可以答應。”
“那香港呢?”楊銳聽聞英國人是這個态度,神情也嚴肅起來。
“已經割讓的部分還是不能交還,但是租界可以提前交還。”謝缵泰道,“這一次的讓步主要是國内、海關、治外法權、現有鐵路提前贖買、租界、内河航行權,隻要是國内的這些權益,皆可讓!而且現在他們就可以和法國一起發表政府聲明,表明将放棄這些利益。”謝缵泰有些激動,“竟成,我們之前要的那些他們都同意了!”
香港島确實涉及到了英國人的臉面,而楊銳之前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對香港和九龍租界并不做太多要求,在他的計劃裏,這是二戰時談的内容,這一次要的隻是收回大陸的權益。在以前的談判中,英國總是不願放棄海關和治外法權,不是拖延就是拿中國的司法說事,并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和美國一起同進同退,使得中英、中法談判變成中英法美比荷意七國談判,一邊變多邊,涉及到的問題越來越多,越來複雜,最後使談判無法繼續。
“難道他們又被德國人幹掉了幾十萬人?”楊銳回想着自己看的歐戰簡報,似乎現在英法正處于攻勢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謝缵泰對歐洲戰局的了解不比楊銳更清楚,“但我感覺英國好像胸有成竹,認爲這些條件給了我們,那麽我們一定會參戰。”
“胸有成竹……”楊銳念道,忽然他想到曆史上挑起美國宣戰的那份齊默爾曼電報,還有自己打的那兩個賭,道,“不會是英國人破譯了德國外交密碼吧?”
“這不太可能吧。我已經反複提醒過德國,重要電報務必使用密鑰,一次一密,不可重複。德國素來嚴謹,不會那麽傻吧?”在楊銳的引導下,也開始朝這個方向想。
楊銳和德國人打的那兩個賭,是經過謝缵泰同意的。告訴德國人俄國今年将退出戰争,等于是給了德國勝利的信心并讓他有更多的準備時間,特别是之後情報局将提示德國最高統帥部務必注意自俄國遣返的被俘士兵和東線士兵中的怯戰份子和革命分子,以使德軍有較高的士氣轉戰西線。
而坦陳中國将會根據德軍的攻防選擇來決定參戰與否,其目的除了獲得一個參戰的借口外,更多的是希望德國能通過守勢使戰争持續的更久。戰争每延長一個月,中國就可多收三億華元運費,這錢雖熱,但再怎麽熱也是錢。
和上一個賭局一樣,情報局這一次對德國也有忠告:那便是要他們注意協約國的瘟疫攻勢——曆史上的西班牙大流感使得德軍整段整段塹壕棄守。西班牙流感雖然不能治愈,但最少能隔離,加上原本就處于守勢,德軍應該可将戰事延長到1919年夏天甚至冬天。到那個時候,多了幾十億的中國,即使最後違背諾言象征性的出兵,隻要戰後能多拉德國幾把,也未必會被德國記恨。
德國人選擇防守戰略是一種選擇,但如果他依舊按照曆史軌迹選擇進攻,中國雖無收獲,可戰後談起另一個有可能勝利的選擇,也将增進中德之間的友誼。經過多年的權衡計算,工部的徐華封已經準備将中國工業發展的着力點定于德國。
“我看,還是再等一等吧。”楊銳仔細想了想協約國如果破解德國外交密碼的結果,但想來想去都找不到什麽威脅。越了解俄國,他就越認定俄國無藥可救,其中最有力量、策略最靈活的布爾什維克不管怎麽幹涉都會獲得最後勝利;而在協約國看來,俄國退出戰争最大的嫌疑不是現在仍泯然于衆人的布爾什維克,而是臨時政府總理和國家杜馬,協約國找不到關鍵人物和應對措施,根本無法改變曆史;再說,賭注這種玩笑,洋人會信?
“還要等啊?”雖然知道楊銳一定會等,但謝缵泰還是有些失望,畢竟收回這些權益已經是天大的事情了。“竟成,再等下去未必對我們有利啊,如果美國軍隊能大量集結于法國,協約國勝利在望,那條件就未必是這樣了。美國一直指責我們的政策無法給予教民平等待遇,是歧視教民,所以不認爲取消治外法權後,外國僑民會得到公正待遇,現在我們最好的辦法就是和英法等國先簽訂協議,從而孤立美國,逼迫他最後妥協。如果歐洲戰局反複,那麽……”
“重安,我們還是應該再等一等。”楊銳道,“美國雖然參戰,但他的陸軍本就沒多幾個人,要降參戰那就要先征召、武裝、訓練,最後還要冒着德國潛艇的威脅運至法國,這些都需要時間,我們還等得起。最少要确定德國是攻是守才宣戰吧?讓士兵跑到歐洲去送命,這事情我也不想,但現在的國策是西攻東守,所以這人命得出。但要想死于歐洲參戰的士兵少于通過戰争強行廢約的士兵,就得把握好時機,現在,還不是時候。”
“可要是來不及呢?”謝缵泰急切問道。“還有,英國那邊應該怎麽拖延?”
堂堂外交部長居然要向自己問計,楊銳苦笑,“重安,今年一年,英法求我們的次數會越來越多、态度也會越來越急,特别是當俄國退出戰争,那時候他們将火燒屁股,所沒什麽來不及的。借口嗎,很簡單,要他們公開承認外東北是我國固有領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