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煤油混燒就是如此——就目前而言,完全使用燃油鍋爐的戰列艦還沒出現,作爲一個力求穩妥的設計師,雖然中國産油,但立足于各港口都沒有加油站的事實,他選擇了當下的主流設計:油煤混燒鍋爐;除了鍋爐,方案上還設計了諸多裝甲,動力艙、油庫、彈藥庫、機庫等等,爲了保護這些重要設施,在航母中段的木制甲闆下方,将鋪設一百五十米長的三英吋水平裝甲和一點五英吋的機庫甲闆。不被這兩層甲闆覆蓋的重要區域,也在其上端鋪設了一層四點五英吋的裝甲,而側舷也有傾斜十四度的五英吋防雷裝甲。
這些裝甲把整個航母的重要部分都保護了起來,但超過五千噸的裝甲卻使航母造價上漲兩成,并因飛行裝甲過重導緻重心升高無法布置雙層機庫的事實。特别是神武号上的艦載機因爲體積太小無法遠航,新設計的艦載機比之前整整大了一圈,即使将兩部升降機裝到了船舷一側,單層機庫的面積也隻有可憐的三千三百平米,并沒有比神武号的機庫大太多,其載機量隻有四十二架,散件備機十二架。
相對于甲組的設計,葉在馥的乙組除了側舷傾斜裝甲外,水平裝甲隻防護動力倉、航空油庫、彈藥庫等重點位置,裝甲重量減少了兩千多噸,得益于較低的重心從而布置了雙層機庫,上下兩層機庫的面積爲五千四百平米,載機量達到七十四架,備機二十架。
或許是預計到了單層機庫使得載機量大減,甲組增加了一個平面圖以表達他們的補救方案,那便是在甲闆上系留飛機。航母飛行甲闆總長爲兩百六十四米,寬慰二十九點五米,考慮到飛行甲闆後端需五十米作爲降落空間,前端則需一百二十米用于起飛,飛行甲闆中段有九十四米的空間可以用來系留飛機,如此算上飛行甲闆上的這兩千八百平米,整艘航母的‘機庫’面積居然超過乙組的四百平米,總載機量也達到七十四架。
甲闆上系留飛機是美帝二戰中常幹的事情,不想王平軒這些人卻無師自通了,大概這也是被單層機庫逼的,但這麽一來甲闆上的飛機就要風吹日曬,飽受海鹽腐蝕之苦了。所以最終的方案設定是:如果不是戰時,甲闆上的系留飛機将去除,平時的載機量就是四十二架。
裝甲航母素來都是英國人的最愛,不想這種設計卻擺在了楊銳案頭,而爲了解決載裝甲航母載機量小的問題,美帝常幹的甲闆系留飛機也被弄了出來。雖然看了不少二戰軍文,但甲組的這個方案卻是楊銳所不知道的。他隻是不斷的在想:爲何這種辦法後世的英美日三國沒想到呢,難道是英國人太傻沒想到,日本人太心疼飛機,美國人太馬虎不願裝裝甲?
沒有人給他解惑,也沒有人告訴他珍珠港電影裏的日本航母、美國航母其實全是美國二戰造的埃塞克斯級航母扮演的,而埃塞克斯級航母本就隻有長一個一百七十米、寬二十一米、高五點四米的單層機庫,其他飛機全在甲闆上系留。
看着兩份圖紙糾結了半響,楊銳忽然笑道:“航母可以說是我發明的東西,全世界沒人比我更懂她。可是,我現在被你們兩組的設計弄糊塗了。”
楊銳坦言自己被搞糊塗了,圍着的諸人都是笑了,朱履和中将隻覺得能讓楊銳都糊塗的事情太難得,手伸到背後對兩組人翹起了大姆指。楊銳這時卻問道:“如果乙組的方案也和甲組一樣在甲闆上系留飛機,是不是說乙組的載機量還是要比甲組多?”
“回總理大人,”葉在馥忍着有些打顫的牙關,不知道被誰動了一下才開始答話:“航母本身的油庫、彈藥庫、各種給養、乘員艙都是固定的,本組的設計雖然也可在甲闆上系留飛機,但增加的飛機有限,至多隻能增加十五到二十架飛機,不過甲組的方案未在降落區域停機,戰時如果是多航母編隊,那裏也是可以系留飛機的,或者在使用彈射器的情況下,甲闆上放置飛機的空間将會更多,所以乙組的載機量一樣可以提高到九十多架。”
“那就是說,甲方案除了成本更高外,基本和乙組一樣?”楊銳追問。
“甲組方案比本組還有一個更優異的地方,那就是單層機庫明顯比雙層機庫簡單,制造速度更快。”葉在馥很謙虛的說這甲組的優點。不過他話語未落王平軒也謙虛道:“飛行甲闆下的裝甲将會加大艦體結構的受重,一旦遭受嚴重攻擊船體存徹底變形的可能;而甲闆上系留的飛機也将因爲鹽霧加重腐蝕,如果地勤不能維護得當,飛機性能将大大受損。”
雙方都在說對方設計的好,楊銳笑而不語,他問向朱履和:“兩種設計造價大概是多少?”
“以去年日本造船廠給的報價系數看,甲組方案大概需一千七百萬日元,而乙組方案不要那麽多裝甲鋼,造價在一千四百萬日元左右。”朱履和道。軍備采購都是總後負責,他現在已是全世界軍火商關注的焦點。
“怎麽這麽便宜?”楊銳很是詫異,即使不考慮到日元貶值,這也比神武号便宜。“沒錯吧?”
“先生,這是鋼闆漲價前的價格,以現在的價格看,每艘将增加兩百萬到三百萬日元左右,這還是要看本溪鋼鐵廠給的艦用鋼價。還有他們報的價格這麽低,是因爲日本去年戰後财政緊迫,海軍沒錢造艦,而軍艦用的鍋爐、蒸汽輪機、裝甲,造船所也都能自産不需外購,這就省了不少錢。”朱履和道。
“那現在我們和他們簽訂了合夥造商船的合同,再下單造軍艦會不會漲價、會不會誤工?”想到中日全力造标準船,楊銳不但擔心錢還擔心時間。
“先生,合夥造标準船造的可都是萬噸以下的商船啊。再說商船造的再快,也不如軍艦的利潤高啊。日本的造船廠不像我們全是國有,私營造船廠拿不到商船航運利潤,又被政府和财閥使勁壓價,那些有兩萬多噸船塢的私營造船所會很樂意接受我們的訂單的;至于日本國有造船廠,也會因爲對航母建造極有興趣,是不會放過這一次機會的。”朱履和道。
“那就馬上就找日本人談吧。”楊銳道:“也不一定是兩年要完工,三年也行,我們的時間并不是太緊,實在不行自己造第二批的時候,南京造船廠可以先鋪龍骨嗎。”
“那到底選那個方案?”随着朱履和的聲音,站在一側的甲乙兩組的組員都看了過來。
“甲乙兩組的航速是多少?有多少馬力?”楊銳問道。
“如果不用混燒鍋爐的話,那兩組裝的都是日制ロ号艦本式專燒重油鍋爐,共有十八座,四部艦本式蒸汽輪機,四槳四軸,總輸出爲十四萬軸馬力,航速都在三十三節以上。”朱履和道。“另外,一些新出來的技術,特别是和管損有關的,比如二氧化碳填充、傳感器火災自動監測這次都會用上去,不過這要在下水之後由我們獨立安裝,并不和日本分享技術。”
“那就按照這個方案各造一艘吧。”楊銳的決定出乎意料,“這一次還有下一次都隻是積累經驗,看似對的路我們要走一走,看似錯的路我們也要試一試,我雖然比你們更明白這個東西能幹什麽,但我不是設計師,這船最終還是要你們設計,由你們督造。想的再好造不出來白費;造出來了使用中如果無法達到效果,也是白費;造出來了使用也有效,可在戰時毫無用處那就更白費。
戰場本就瞬息萬變,海洋上的戰場那更加複雜,怎麽樣的設計有用、有效,隻能一點一點總結。之前讓你們去上生産管理、品質管理的培訓課程,去學習工廠動作分析,就是要你們明白:這船不管怎麽造還是人用的,要人用的舒服,那就要基于崗位職責的本身去考慮作業問題。這樣你們才知道各個崗位的操作員需要什麽,不需要什麽,什麽需要改進,怎麽需要避免,這說到底還是品質管理無處不在啊。”
楊銳這邊确定方案,本想說一些激勵他們的話,不想一扯又扯到品質管理上去了。他忙的把話題扯回來,說一些宏觀抽象的東西:“有人說百年海軍,我看這完全是唬人!海軍的成長史其實就是造艦史,什麽時候你們和艦上的官兵配合默契,造出超越當下水平的戰艦,那海軍就基本練成了。因爲你們的造艦基礎建立在海軍官兵對自己崗位的深刻理解上,他們如果不了解自己要幹什麽,應該怎麽與其他部門、其他艦船配合,那你們無法吃透戰艦的精髓并突破現有束縛。
從不懂造艦到會造艦、到造好艦、到最終突破,我看最少需要三十年,至于什麽百年海軍,說的更多是海軍基地。沒有百年的積累,一個國家的海軍基地不可遍布全世界,而隻偏安一隅的海軍那在大家看來不能算真正的海軍。說的是這麽宏遠,可現實是我們連家門都守不住,隻能靠潛艇這種奇門兵器制勝。現在,要想改變這一切就看你們的了,航母是海軍未來的發展方向,沒有制空權就沒有制海權,我們要的就是一支能控制海洋天空的艦隊。”
楊銳一通忽悠便将朱履和這一幫設計師打發走,從今天開始,造艦計劃将正式開始,造标準商船的計劃也簽約啓動,接下來的事情對他而言就是坐等掙錢了。
可他這邊想着清閑,滬上土改補償的案子卻在不斷在發酵。造輿論是梁啓超的拿手好戲,當初一入滇一入京這兩條路他都沒選,就是認定和楊銳鬥必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從法律上突破。開始他找了滬上最大最有名望的哈華托律師行,不想這哈華托律師行從蘇報案起就是複興會的專職律師行,開國後哈華托律師行又成了滬上市政府的專職法律顧問,每年滬上市政府爲此支付的法律咨詢費就超過三十萬元。
市政府看重哈托華律師行的英國背景和多年合作所達成的默契,而哈托華則看重官方背景,滬上越來越繁榮,各種案件也越來越多,外國人的律師行、中國人的律師所将會越來越多,如何保持滬上第一大律師行的位置,實現基業長青,是來華四十多年的他最爲關切的事情。
“……,事情就是這樣的。”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滬上市政府内,負責本市土改的負責人簡明扼要的向眼前的洋人叙述了土改中耕地核價和補償的規則。和其他地方的土改衙門一樣,滬上全權主導管理土改工作的也是一個清冷寡言的女人。
她這邊說完,市長費毓桂忙的補充道,“在議院修憲後,土地改革的規則也通過議院表決,這已經等同于法律……”
“不,市長先生。”哈托華說道,“任何法律都不能和憲法相違背,那怕是一點點。憲法修正案中隻是說:大中華的耕地屬于全體國民所有……,每一戶人所擁有的土地都不可超越本省所規定的限額,超過部分由該土地的耕作人,也就是佃農支付适當的補償予土地所有人,……,具體的補償方式以及細則由專門的土地改革部門制定并執行……
這些文字很含糊不清,”哈托華讀着憲法修正案,很是懊惱,“市長先生,這大概是你們中國人的習慣。在我看來,即使是憲法,也應該将其細則寫出,以免被人找到漏洞。”
“可修正案上已規定具體的補償細則将有土改衙門規定……”費毓桂還是沒有感覺到問題出在那裏,他這次把哈托華找來本就有些例行公事的味道。
“市長先生,如果憲法修正案上說超過規定面積的耕地和佃租耕地,将無償的轉讓給該地塊的耕作人,那麽他沒有任何漏洞,但這裏說的是補償,它并沒有反對财産權不可侵犯,而是尊重财産權。這對大家是一件好事,但在這裏卻是壞事。憲法第十三條所闡述的:‘政府保護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财産不受侵犯,如果政府爲了公共利益需要征收合法的私有财産,就應當給予合理的補償’依舊有效。
簡單說,憲法修正案隻是解決了佃租耕地需不需要強制征收的問題,并沒有解決征收這些耕需要給予多少補償的問題。當然,這是或許是對的,因爲每一塊地的情況全然不同,隻能成立專門的部門對其進行實際評估才合理。”哈托華咬文嚼字了半天,還在說補償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土地改革部門如何才能證明它的核價和支付方式是适當的,是符合憲法的?這就是我們成爲被告的原因,原告們認爲我們給予的補償是不合理的。”
“那怎麽樣才能認爲是合理的?”費毓桂耐着性子問道。
“這就需要最高大法官的裁定。”哈托華道。“隻有他們才能判斷什麽樣的補償才是适當的。如果我們敗訴,那麽政府将在之前的補償基礎上再支付一大筆錢或者糧食給那些地主,滬上有這樣的判例,那麽其他省份也會效仿,最後的結果就是所有的地主都要增加一份補償。
這在我看來并不合理,中國很大,滬上是最繁華的口岸,這裏糧食、棉花的價格很高,滬上所認爲的适當補償,内陸省份是難以接受的,即使各地的法官們能考慮到這個事實,他們也無法深入農村去了解真正的情況;滬上的案件還會讓輿論更加譴責政府,雖然他們說的觀點都是錯誤的。”
“哈華托先生,難道最高大法官也可以不聽命于議會嗎?便如貴國,最高法院是必須無條件聽從議會,爲什麽……”費毓桂很是不解,他上任前是經受過法律培訓,知道國家的最高權力機關是稽疑院,可現在廷尉府大理寺居然反對稽疑院,這還了得。
“市長先生,”一說到這個哈托華便有一種不可一世的驕傲,以緻他不禮貌的打斷了費毓桂的發言,“不列颠和其他憲政國家最大的不同就是,咳咳……,”哈托華再次清了清嗓子,有些花白的胡子也高翹起來,“不列颠和其他憲政國家最大膽 不同就是,她沒有成文憲法!
正是沒有成文憲法,議會所頒布的法律就是最高法律,最高法院無法質疑。而有成文憲法的國家,憲法的解釋權都屬于最高大法官,因爲憲法是一切法律的基礎,所以最高大法官便有解釋一切法律、甚至反對議會的權利。法國是這樣、美國也是這樣,他們的總統隻是議會的奴仆,而最高大法官憑借着憲法解釋權和終身制完全是一個嚴苛的獨裁者。
不過我想貴國總理大人很早就發現了這一點,所以貴國的最高大法官隻有十年的任期,十年後議會有權決定他們是否連任下一屆最高大法官,雖然連任與否他們的薪水都不變,但如果不能連任,他将隻是一個退休人員。想法很好,但這種安排對于一些突發事件并不能應付自如。貴國最高大法官其實和美國總統一樣是有任期的,正如人們常說的那樣:在任期之内,哪怕是一條狗做了美國總統,大家也隻有耐心的忍耐四年,而不能像議會制國家一樣可以随時倒閣。”
“總之,這件事情非常棘手,弄不好政府要破産?”費毓貴終于明白土地衙門的那些規定在廷尉府裁定有效之前隻是廢紙。他本想看看旁邊土改衙門負責人是什麽反應,卻不想此人在他聽的入神時已經離開了,唯有那杯茶還在那裏。
“是的。七千萬英畝耕地,超過十億英鎊,這是一筆大錢,即使是不列颠也無法從容支付!”哈托華說道。“原告完全能确定政府或者農民無法支付這筆錢,如果他們勝訴,那麽不管是農民因爲無法接受更高補償而抗議,還是土地改革案最終無法實施,本屆内閣都會倒閣。市長先生,請恕我直言,這根本就是一次黨派鬥争,有人希望總理大人下台。”
“謝謝你,哈托華先生,我想我知道該怎麽做了,你一定要幫助我們赢得這場官司。”明白事情的關鍵,費毓桂知道這事情不是他能解決的了,他能做的隻是積極應訴和向上彙報。
“我會盡力而爲,願上帝保佑我們。”想要起身的哈華托拿過秘書遞過來的禮帽,向費毓桂點頭緻意後便告辭了。
哈華托走後,長長的電文由滬上市政府發到了銀安殿,而除了滬上,南京、甯波、廈門、廣州、營口、天津、重慶、長沙、吉林……,幾乎是所有的通商口岸,都有成群結隊的地主向大理寺遞狀子,他們齊齊狀告土改衙門違反憲法,未對征收耕地給予合理的補償。
而當這些城市的大理寺全部接受上訴并予以立案後,更多州府的大理寺被告狀的地主擠滿,與此同時,全國土改工作忽然間變得的悄無生息,沒有人再暴力抗法,地主們也全然不見了蹤影——逃往租界的地主,匆匆的趕往州府;而留守鄉下的地主,則将招徕的護院一一解散、費勁心思走私來的槍支也被小心藏匿,然後換上體面的衣衫,坐着轎子前往州府。
在此時,歐戰的消息無人再關心,無限制潛艇的消息也無人關注,全天下識字的人都追蹤着各大報紙頭版和二版上的土改補償訴訟案。爲了增加銷量,各大報紙全請了律法專家來評點細說此案。讓人詭異的是,以前常常批評中國政府的洋專家們,這一次似乎統一了口徑,異口同聲的贊揚本屆内閣所實行的土地改革是多麽的明智,認爲中國如果不實行土地改革,那麽國家貧窮的現狀将無以改變。
在洋人們們高唱贊歌的和諧氛圍裏,唯有幾個不識趣的美國律師拿出一份滬上佃農的收入報告,認爲土地改革部門所核定的耕地補償太低,完全沒有遵循合理補償的原則。一石激起千層浪,更多認爲政府核價不公的報道在報紙上出現。幾乎是一邊倒的輿論洶洶中,感覺事情越來越有譜的地主們,一個個滿面紅光、歡心雀躍,就等着端午後滬上大理寺開庭。
與之相呼應的是,護憲黨各地都開設了黨支部,又因爲各地憲法學習會的成立,大中華國憲法的銷量忽然猛增,諸多地主的懷裏都揣着這麽一本黃寶書(注),沒事或是蹲坑無聊的時候,他們還會掏出來念上幾段;而茶樓酒肆中,吟詩作賦已經過時,最爲時興的就是講一段自己讀憲法的心得,每當有人談到妙處,在場之人都如飲甘露般的拍手鼓掌。如此情形,帝國日報評論說:對于地主,‘黃寶書’已變得像西洋聖經一樣寶貝,救贖之道,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