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天的會晤,他終于知道中國人想幹什麽了——趁着歐州戰争,中日兩國聯手把持世界航運業,這雖然是短期的,但戰争的運費無比高昂,一旦壟斷成功,那麽利潤将極其驚人。如此的利潤勢必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災禍,所以中國需要日本。
松方正義明白這個道理,但伏見宮博恭王卻并不明白這個道理,在駐華大使館的會議室内,親王看着不說話的諸人,不解的問道:“中國人爲何不自己多造船,反而要拉着日本一起造?”
親王的問題松方正義正想回答,海軍大臣齋藤實卻先開口道:“這或許是楊氏拉攏日本的辦法吧,要對抗露西亞必須日中兩國齊心協力;還有就是日本有一隻強大的海軍,一旦發生什麽意外,帝國海軍就可以爲商船隊保駕護航。”
“嗖嘎。”伏見宮點頭,他看向松方正義:“松方,這件事情能做好嗎?”
“這件事情應該能做好,我們已經是協約國的參戰方,還是英國的盟友,如果由我們出面承接、經營貨運,英國和佛國是不會反對的;米國人不希望自己參與到歐洲戰事中,孤立情緒非常嚴重,他們是不會、也難以阻止我們的。”松方正義把自己想法說了出來,不他卻有兩位一些看法,他接着道:
“中日兩國從現在開始全力投入造船業,隻生産戰時标準船,是可以在三年内造出近千萬噸的遠洋商船的,可我們不知道歐戰戰局會如何變化。中國人所說的無限制潛艇戰是不是有那麽威力,德國是不是會采用這種戰術?這些都是難以預料的。這件事受益很大,但是風險也很大,以帝國現在的商船量,要想達到五百萬噸,還需要造三百萬噸商船,按照中國的船用鋼闆價格,加上擴大船塢、增加設備的投資,這最少需要十億日元。”
“啊!”伏見宮聽聞十億日元,頓時抽了一口涼氣,海軍大臣齋藤實也道:“帝國的外債已有三十多億,如果歐戰中再虧損十億日元,那後果不可想象。”
“是啊。”松方正義并不驚訝的應了一聲,他再道:“所以楊氏提議由中國提供造船鋼闆,日本提供船塢、造船人工以及商船運營船員。兩國共同投資,兩國也共同受益……”
“這有什麽不好嗎?”伏見宮不太明白松方正義的意思,他認爲既然中國會提供造船鋼闆,日本隻出人工,那日本要付出的就很少了,風險降到了最低;至于人工工資,這不就是印刷機印刷速度的問題嗎,日本可不是中國,紙币對内是不兌換金銀實物的。
“殿下,楊氏能有今日之成就,除了他果敢堅毅的部下外,就是對世界局勢的判斷極爲準确。如果他這一次再次判斷正确的話,那麽這三百萬噸雙方共同投資的商船将創造幾十億日元的财富,因爲兩國同分利益,帝國将損失十幾億财富。
在歐洲戰争前,全世界的航運收入爲十億米圓,可去年一年,全世界運價高漲,航運收入以帝國郵船會社爲例,漲了五倍。去年聖誕節開始獨國潛艇開始襲擊商船,到目下三個月過去,已經擊沉六十多萬噸商船;世界商船本就因爲獨、奧、露等國被封鎖,驟減近千萬噸,現在每個月損失二十多萬噸商船,一年将超過兩百四十萬噸。
同時全世界又因鋼材緊缺價格昂貴,造船量大減,去年一年隻有一百四十萬噸商船下水,其中中國占了四十多萬噸。新造的沒有擊沉的多,這還是有限制潛艇戰,如果獨國真的開始無限制潛艇戰,那一年能擊沉多少商船?五百萬噸,六百萬噸,八百萬噸?那個時候,全世界的航運收入将會是多少?如果有一千萬商船,又能有多少億日元的航運利潤呢?”
松方正義對以後判斷無法像楊銳那麽清晰,更因爲沒有吃過無限制潛艇戰的虧,搞不懂這種戰術會擊沉多少商船,帶來多大危害。他這邊不懂,坐在齋藤實一側上個月就陪同齋藤實前來談判的佐藤鐵太郎道:“閣下,海軍軍令部預計,以獨國目前一百多艘的潛艇數量和每個月的新下水潛艇量,它每個月可擊沉不少于三十萬噸的商船,一年可擊沉四百萬噸商船。”
得到海軍參謀部一個較爲可靠的數據,松方正義自言自語道:“就不知全世界到時候能新造多少船了?”
“閣下,其實還應該考慮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商船隊面對獨國人潛艇攻擊該怎麽辦?這是世界各國海軍誰都無法解決的問題。”佐藤鐵太郎道。
如何有效的對付潛艇從去年一敗後,是佐藤鐵太郎乃至整個日本海軍都在研究的問題,可到現在爲止,還是沒有人想出了對策。中國人既然想控制戰時的世界航運業,那自然要在大西洋上航行,到時候面對獨國潛艇,他能對付嗎?
“這就是說,中國人已經找到了對付潛艇的辦法?”外行人伏見宮博恭王插言,有一些難道的興奮,他道:“如果這是真的,那麽英米各國再多船又有何懼?隻有我們的商船才能平安航行在海洋上。”
“這個辦法日本海軍應該掌握,這樣我們和中國海軍談判就不會這麽艱難了。”齋藤實道。他來中國已快有一個月,爲的就是商議中日兩國的海軍噸位問題。談判是艱難的,海軍對于日本來說極爲重要,所以即使中國做了重大讓步,還是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
大使館的日本人讨論出個眉目來,總參和海軍辦公室負責人正在向楊銳彙報這大半個月來和日本海軍的談判成果——如果它還能叫做成果的話。
“主力艦兩國噸位對比爲一比三,航母比例爲一比一,輕重巡洋艦比例爲一比二,驅逐艦、炮艇等未作規定;潛艇日本強烈要求我們限制數量,開始他同意中日雙方比例爲一比一,但知道我方有一百七十多艘潛艇後非常吃驚,他們認爲我們應該拆除一些潛艇,使其數量控制在七十艘以内……”
總參海軍辦公室負責人溫樹德少将報告着談判的最終結果。可以說其他的問題都談成了,唯獨中國潛艇因爲其數量太過龐大,日本的要求無法接受而擱置。除了噸位比例,和其他列強,特别是美國海軍的關系,這一次談判也做了明确規定,基本就是中國海軍以後隻能和日本親近,其他國家一概冷漠對待的調調。
溫樹德少将念着談判結果,很是憋屈,在他看來中日兩國的國勢已開始逆轉,何必對小日本做如此讓步呢?這條約簽下去,以後海軍如何能翻身?并不明白溫樹德心事的楊銳聽着他的報告卻沒有感覺道什麽不妥,他在乎的隻是航母;而潛艇,這種一戰垃圾并不是他滿意的東西,現在除了船塢裏在建的,已經沒有新的潛艇建造計劃了。
“潛艇既然有了這麽多,總不能拆了吧。”楊銳聽完報告道。“我們可以承諾在這些潛艇退役後不再建設這麽大規模的潛艇艦隊,現在的這些隻能保留,或者等找到買家,我們賣掉五六十艘也是可以的。但軍艦的買賣向來難弄,不能做硬性規定。日本人限制了我們的主力艦規模應該可以放手了,這潛艇他們慌什麽啊,靠潛艇難道能登陸日本本島不成?”
“先生,日本人擔心這些潛艇會封死整個日本,所以希望我們将數量降下來。現在談判就剩下這最後一個問題了,這個問題解決,那兩國将即刻簽約。”貝壽同道。
“嗯,”楊銳亂答應了一聲,他的心思不在這,隻問道:“這航母爲什麽日本人同意和我們一比一,照理他們應該是要限制的啊?”
“先生,情報局報告說,日本去年買了二十餘架魚雷轟炸機回去做了防空試驗,軍令部得出的結論是,如果在艦船兩舷布置密集的防空火力,那麽魚雷轟炸機的損失将減到最低,特别是大口徑機關炮殺傷效果驚人。”貝壽同道。“我想日本人是因爲做了試驗,認爲航母隻是一種不成熟的技術,在做好全面應對後,海軍決戰最終隻能靠戰列艦解決。”
“居然是這樣?”楊銳嘀咕了一聲。這才想起日本人是沒有見識過俯沖轟炸機的,一旦這種飛機的馬力大到可以攜帶五百公斤炸彈,那麽戰列艦的末日就到了——和爲了能有效投放魚雷要低速低空、活靶子一般的魚雷轟炸機相比,命中率極高的俯沖轟炸機才是戰列艦大殺器,隻不過這種飛機日本人不知道罷了。
“潛艇上我們可以讓步,五年後将艦隊裁減到一百艘,十年後七十五艘,如果這都不同意,那就沒辦法了。”楊銳說道。
“總理,這……”溫樹德臉上大變,但礙于楊銳的威嚴,他想說什麽卻又忍住了。
“這沒什麽。”楊銳很不在乎的道。“潛艇噸位隻有幾百噸,可以後的潛艇将越造越大,四五千噸的排水量非常正常,七十五艘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我想二十年後,潛艇的規模還是控制在三十艘,不超過五十艘比較好。再說潛艇多了有什麽用,終究是上不了台面的。我要的是航母,現在我們能造嗎?現在不能造以後就很有可能沒機會造了,不對日本讓步,我們去哪造?”
聽聲楊銳提高了聲音,溫樹德立馬低頭,他完全知道談判的初衷是什麽,就是趁列強還在歐戰時多造幾艘大艦,一旦戰争結束,那列強很有可能要幹涉造艦之事。溫樹德不知道這事情是不是有譜,但上面認爲這件事情是真的,他也就隻有認了。
“先生,要是日本人還是不讓步呢?”更明白楊銳心思的貝壽同道。
“還不讓步?還不讓步那談判就全部作廢吧。”楊銳說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一味的對日本讓步太多,他就會得寸進尺。這次海軍談判,是我們主動給自己找限制的,日本這麽不識趣,我們還有什麽好可惜的。”
楊銳話是說的利率,但是心中卻是酸的。現在不和日本把海軍噸位等事理清,那訂造新航母就難以有譜。海軍設計局那邊新航母的草圖都畫好,就等着和日本談好下訂單,事情往後拖下去,真不知道這航母什麽時候能開建。
楊銳把貝壽同打發了還在想着航母的事情,本來他是想去找徐華封談一談的,可上個月工部剛剛提了個報告,說是造大型軍艦南京造船廠實在是沒把握。現在具體的辦法是先仿造一艘六千噸級的巡洋艦試試手,等成了後再仿造萬餘噸的無畏艦,再成了才開造兩萬五千噸左右的航母。前兩步最少需要四年;且裝甲不說,大口徑艦炮怕隻能外購,那不是短短四五年就能解決的。
而第三步建造兩萬五千噸航母,因爲沒有具體的參考借鑒,最好的辦法是由其他技術成熟的造船廠先造一艘,南京造船廠一邊派人卻督造一邊學習建造經驗,造完南京造船廠根據圖紙和經驗再在家裏造一艘,航母造好服役後,再總結訂造和仿造的優劣,然後再造新艦,就這麽一步一步,逐漸由仿造到自造。
如此算來,沒有十年時間,怕是難以徹底吃透大噸位軍艦的建造技術。但楊銳認爲中國沒有十年時間,華盛頓海軍會議将在神武十年召開,離現在還有六年;而那艘六千噸巡洋艦年中即可下水,所以造艦路徑去掉了萬餘噸無畏艦那一步,打算今年就向日本訂購兩艘兩萬噸五千噸級的航母,兩年後,南京造船廠自己再開造一到兩艘,至于總結訂造仿造的優劣和服役經驗,那是現有航母廢棄後造新船的事情。
這麽算來到華盛頓海軍條約簽訂前,中國海軍就有五艘航空母艦,一艘超無畏艦,其他則是一大串萬噸以下的巡洋艦、驅逐艦、潛艇和輔助艦。按照華盛頓海軍協議中的規定,主力艦噸位大概在十五萬噸。到了這個數字,特别是中日之間眉來眼去,楊銳可以預想在華盛頓海軍談判中,中國即便有既成事實,能拿到的噸位也不會比法國好到哪裏去。
正是因爲如此,他才想着在華盛頓條約前把軍艦都造好,到時候談判見機行事,能再撈一兩艘主力艦那就再撈一兩艘,要是不能,那就撈一些補充噸位,以方便以後改裝。至于提前造艦所帶來的技術問題,這隻能是再後面慢慢改,爲此多花錢也沒有辦法,關鍵是要以既成事實讓歐美一等人承認中國海軍的現有噸位。而且按照條約規定,主力艦服役二十年後即可替換,這就是說,二戰前這些主力艦全都可以替換成新艦。隻是,蝴蝶效應下,未來還會按之前的軌迹前行嗎?
銀安殿的主人想着未來,廷尉府的主人則想着當下。身處高碑胡同的廷尉府内,廷尉大人伍廷芳正在憂慮:雖然去年總理府以修憲避歸了土改的法律障礙,但在實際操着過程中,短短四個月不到,全國進行土改的一千兩百多個縣,除了東北遼東地區、沂州、嚴州等複興會革命根據地外,其他州縣都發生了多起暴動、叛亂以及刑事犯罪,死亡人數超過五千人,涉案被捕的‘犯罪嫌疑人’超過五萬,強制性移民超過二十萬。
作爲中國第一位法學博士,打算爲中華的法制建設猶如沈家本那般奉獻一生的伍廷芳,面對如此慘景無可奈何。在他看來法律本是爲了保護公民的,可現在,法律就像是一個**,被人歪曲着,富人用它來救助同窗、同鄉、親朋好友;窮人則用它劫富濟貧,橫奪人财,法之本意已蕩然無存。
如此情形,伍廷芳找不到破解之道。前者,如滬上之張元濟,他是爲親戚所托,礙于情面不得不救吳稚晖,而楊蔭杭、王寵惠則是受師所請,不得不想辦法促成此事。站在法律上來說這是萬萬不可的,可站在幾千年尊師重教的傳統上來說,這又是值得贊揚的。這也是爲何這三人受審,輿論全是一片同情贊譽之緣故,時人觀念如此,你能奈何?
而後者,複興會爲達成均田之目的,居然通過修憲來規避法律。此惡例一開,那以後要想沒收國人之家産、之金銀,也可以通過修憲達成使命。中華的代議制本就有錯,而且是複興會爲了掌權故意将其弄錯。按照西洋各國的成例,具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的人必須是有固定财産、有一定收入的人。正所謂有恒産者有恒心,那些一無所有全家就剩幾張嘴的佃戶爲了能吃飽,有什麽不能贊成的?就是複興會要将全天下有産者的田宅家産都沒收,他們也會高舉雙手贊成,反正他們什麽都沒有,隻要對自己有利,爲何不能同意?
有産者親親相互,無産者劫富濟貧,這就是中華的法律現狀。在接替沈家本之前,伍廷芳根本沒有料到法制之路會如此艱難。而今,面對這種情況他無計可施,是以很多時候他夜半醒來時會想到沈家本,如果他在,又會怎麽處理呢?
‘剝…剝…剝……’的敲門聲将憂慮間的伍廷芳驚醒,最高大法官許世英和董康正站在開着的門口,看着神情有些迷糊的他。蒼老的咳嗽了一聲,伍廷芳道:“兩位都進來吧,滬上的案件如何?”
“滬上案子上午才審完……”許世英一直在負責滬上的案子,因爲回避此案的法官實在太多,所以事情才拖到今日。“張元濟行賄罪、妨礙司法公正罪兩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十年;楊蔭杭、王寵惠兩人渎職罪行嚴重,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原案滬上大理寺法官蔡寅,渎職罪、受賄罪兩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許世英一口氣将判決結果念完,口氣松了下來,他道:“張元濟在學界、報界、甚至軍界都有影響,又是前朝翰林,所以二審判決結果一下來,要不是軍隊護着,滬上大理寺差點就被那些人給拆了。主審此案的法官開庭前幾天就向我求情,要求能調到北面或是西面去,西域、黑龍江都行,反正就是不要再呆在關内。”
“那就調吧。”伍廷芳心中歎了口氣,他知道案子審完一定是這個結果,所以特别請了當地駐軍保護大理寺,但這隻能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
“大人,還有件事情。”董康在一邊道,“護憲黨之梁啓超等人,集結了滬上百餘名失地地主,向滬上大理寺遞了狀子。他們認爲政府補償地價不公,大部分被土改衙門收去的田畝,都隻補了三成左右的地價……”
“不補三成地價的話,銀安殿那位就要破産,他梁啓超是嫌死的人還不夠多嗎?”雖是同鄉,伍廷芳對梁啓超并不太多好感,特别是現在,以土改之事挑起官司,這明顯是爲了黨派利益。前清有藍票黨、白票黨之争,可那争的也隻是倫理,私下還是客客氣氣的;可現在國内國民、護憲這兩小黨,爲求選票無所不求其極,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大人,按照司法程序,滬上大理寺已經接了狀子。梁啓超等人請的是滬上租界的英國高易律師行作爲原告律師。看遞上來的狀子,他們是不想在土改的合法性上做文章,而是在耕地核價、補償方式、支付利息上找漏洞。這些都是憲法上未曾明言的,隻在土改法條例裏有具體規定。”董康說道。“以此看,他們勝訴的可能性很大。”
“嗯,我知道了。”伍廷芳麻木的點點頭,他感覺到這件事情一旦處理不好,銀安殿那位铤而走險,那司法建設将半途而廢。現在親複興會的最高大法官徐謙等人就已在四處鼓吹司法黨派化之必要了。真要是那樣,這大理寺就真成挂牌的青樓了。到時候一個案子判還是不判、死刑還是活刑,無非是銀安殿那位一個電話、一張拜帖的事情,這司法又回到了前清,隻不過是将滿人換成了複興會而已。
微微定了定神,伍廷芳說道,“勝訴還是敗訴不是我們要去關心的事,我們能做的,要做的,就是基于律法之本意、現有之條文做出公正之審判。”伍廷芳話斷了好一會,最後道:“你們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