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倉喜八郎、大倉喜七郎、大倉組的總辦島岡亮太郎,協辦岩濑德藏等幾個這半個多月都悶悶不樂,他們都被大中華煤鐵廠礦股份有限公司的規模吓壞了。本來剛到遼甯本溪的時候諸人情緒還很高漲,雖然中國人在大規模建設本溪鋼廠——投資兩千萬華元,建成後将有十二個日出生鐵五百噸的大型高爐,年産生鐵一百萬噸,用這些生鐵煉鋼,每年産鋼六十萬噸,這個規模已是日本鋼鐵業總和的兩倍。
規模雖大,但畢竟是沒建成,一幹人心中不免存了些僥幸,大型鋼廠可不是說建好就能建好的。不過等他們到了太原,看到五台山鋼鐵廠林立的高爐、和城市一般的廠區時,從大倉喜八郎到最下面的翻譯、文書,臉色猛然蒼白起來。日本也想成爲鋼鐵大國,但卻缺少優質鐵礦,這不得不依仗于大冶,而中國不但有大冶,還有本溪、五台山、馬鞍山這三個超大規模鐵礦,更有數不清的優質焦炭,這才是天生的鋼鐵大國。
不算通化鋼廠、本溪鋼廠以及漢陽鋼廠,就五台山和馬鞍山兩廠,鋼鐵産量就超過一百五十萬噸,而在兩年後,中國五大鋼廠的總産量将達到兩百四十萬噸,這是日本全國産量的八倍,而且時間越久,這個差距就會拉的越大。鋼鐵業如此,那在此基礎上的軍火工業也将會是日本的好幾倍,就代表團所參觀的武漢軍工産業園,他的産量已經是日本軍火生産的兩倍,這還不包括其他軍工廠。
面對中國這個龐然大物。代表團不得不從承認,就安全來說,中日煤鐵聯營其實對日本好處超過中國。而排除安全,因爲聯營不是合股。隻是一定程度上的市場和資源調配,因此,日本的鋼鐵業因爲聯營将獲得充足的原料,從此得到極大發展。但,這本該喜悅的一件事。代表團卻将其看成是中國反超日本、成爲亞洲霸主的先兆。明治以來千瓦國民幾十年的努力,到今天卻依然改變不了之前的命運——帝國最終将重新成爲中國的附庸。
“父親,我們能拿到更多的市場份額嗎?比如朝鮮,那裏離本土很近,我們的鋼鐵可以賣到這裏。”一幹人悶悶不樂,喜七郎看着沉思喝酒的大倉,不由出聲打破了沉默。
不過大倉還沒有搭話,島岡亮太郎卻道:“閣下,本溪離朝鮮也很近,雖然陸運比海運昂貴。但是撫順是一個露天煤礦,哪裏的煤即時是運到日本,也要比日本本地的煤便宜。”
“閣下,中國鋼廠的成本比我們低,效率卻又比我們高,如果不是保留了本土市場,中國隻有生鐵能進入,我想八幡制鐵所明年就會因爲中國鋼的擠壓而倒閉。”大倉組的另一個骨幹岩濑德藏道,中國的人工工資低于日本他是知道的,卻不想效率也高于日本。
“諸君。我們不能隻看中國,而是應該站在東亞看向世界。”畢竟不同于年輕的兒子和能幹的下屬,大倉喜八郎終究是一個财閥、一個商人,愛國雖然有。但利潤更重要。“米國的鋼産量超過三千萬噸,獨國近兩千萬噸,英、佛、露三國都在四百萬噸以上,就是小小的意大利,鋼鐵産量也近一百萬噸。亞洲要成爲亞洲人的亞洲,那中日兩國的鋼鐵産量就不能低于兩千萬噸。而現在,中日兩國加起來都還不到三百萬噸,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中國這頭睡獅是已經醒了,可是要想超過帝國絕不會那麽簡單。現在中國的鋼鐵和軍工業,無非是在楊氏政府強力支持下才達到這個規模,可其他産業卻沒有很大的發展,即便楊氏政府在竭力振興實業。國家和國家的競争其實是國民和國民的競争,中國國民能和帝國國民相比嗎?”大倉說道這裏用目光詢問着幾個下屬,然後自答道:“不能!中國其實和露西亞是一樣的,他的強大不是因爲國民比帝國優秀,而是因爲數量巨大。可這隻是打仗,商業競争不是比誰的人更多,而是看誰更優秀。”
大倉終于在單個國民對比上找到了優勢,他的發言讓人聽的精神一振,諸人剛想附和以重新找到自信時,屋外一聲通報:三井大掌櫃團琢磨閣下、三菱大掌櫃岩崎小彌太閣下馬上就要到了。三井、三菱是一等财閥、大倉組無非是日本槍炮大王罷了,聽聞兩大财閥大掌櫃要來,大倉喜八郎連忙帶着諸人到街邊恭迎。
滬上本是最繁華之地,而虹口之繁華近年來又遠勝滬上各處,是以在一片喧鬧的街市上,兩輛萊斯萊斯轎車緩緩而來,就着路燈,看到轎車前端金色的散熱器時,大倉喜八郎恭敬的低頭,等團琢磨和岩崎小彌太下車後,再将他們恭敬的迎進去。
“真是一個好地方啊!”團琢磨看似心情不錯,他站在屋子裏度了幾布,奇異發現透過玻璃窗,居然能看見黃埔灘的最高建築——滬上證券股票交易所大樓。
“是啊,大倉閣下,這個地方比支店好。”三井物産滬上支店支店長森恪對這裏也大加贊歎。中日開戰前,他就是滬上支店支店長,戰争期間因爲中國抵制一切日貨,他就隻好回國。中日和談後,他再次被任命爲滬上支店店長,先于大掌櫃團琢磨趕到滬上。
三井的人很是高興,可三菱的大掌櫃岩崎小彌太卻半響不說話,大倉喜八郎不明所以不好勸慰。隻等外面的辦事員将茶水送進來,他才笑着請諸人喝茶,而後笑道:“諸君,來中國多日,觀感如何?”
聽聞大倉開口稱中國而不是支那,三菱大掌櫃岩崎小彌太道:“大倉桑,這麽快就被支那人收買了,他們給了你什麽好處?”
“支那人怎麽可能會給我好處?”大倉喜八郎道。“支那鋼鐵産量是帝國的數倍,要追上他們已經不可能了。我憂愁還來不及。岩崎閣下最近參觀了支那造船廠,哪裏是什麽情況?我在參觀鋼廠的時候,負責人告訴我,這些鋼鐵絕大部分都用于造船。”
三井的産業有紡織有煤礦。而三菱除了紡織和礦業,造船和航運也是重點産業,這一次橫須賀海軍工廠的人前來滬上協助修理比睿号戰列艦,早聞支那人在瘋狂造船準備進攻本土的岩崎小彌太特意去參觀了江南造船廠。到了船廠他看見船塢全滿就吓了一跳,再打聽到整個支那二十多萬噸船塢全滿。而且還都隻造一種船,他當即毛骨悚然。他不知道支那人這樣做到底是賺錢還是虧錢,但不管怎樣,按照現在這種造法,不出兩年,支那的商船噸位将超過帝國,這是很可怕的。
更可怕是這些船的造價極低,根據造船廠負責人的隻字片語和其他情報,岩崎小彌太能大概算出這些商船的造價每噸不會超過一百日元,這比當下日本船廠的成本低了一半;而且這些船爲了達成快速制造的目的。很多裝的都是柴油機,小噸位商船使用柴油是要比用煤節省的多,日本船都是舊船,無法再改,運營成本于是差了一大截。如此下來,日本航運業怎麽和支那船運公司競争,難道以後東亞各地将全是支那标準船嗎?
感受到巨大壓力的岩崎小彌太本來就不悅,現在大倉喜八郎再戳中痛處,當下道:“支那所有的船塢,包括上個月剛剛接手的青島造船廠。全都排滿了訂單。因爲每艘船都一樣,建造簡單,他們今年将下水五十萬噸商船,是帝國現在的八倍……”
“納尼?!五十萬噸?”團琢磨大驚。來這之前他沒有和岩崎小彌太會晤。他來滬上除了參加幾日後的博覽會。另外一個目的就是和中國商部的官員一起宴請三井物産的各地買辦,中日戰争使得三井下面的買辦人心惶惶,而且現在日本不再有治外法權,不拖着中國官員給三井物産背書,以後中國這邊的生意将萬難開展,特别現在歐美商品的輸入大規模減少。
“是的。五十萬噸。”岩崎小彌太說道:“其他地方就不要看了,光滬上江南、求新、耶松三家造船廠,今年就将生産二十多萬噸商船,還有南京、武昌、廈門、青島、旅順,這些造船廠因爲隻生産一種船,工藝簡單,五個月時間船就能下水。”
“真是瘋了!如果歐洲戰争今年就結束……”團琢磨能做到三井大掌櫃位置上,能力自然不再話下,當年三井購買三池煤礦就是他力主的,三井低價買下煤礦再使用從歐洲購入的大型水泵,一舉解決因滲水而産量低下的問題,使得三井礦山成爲三井财閥所有投資中效益最高的事業。這樣的經曆使得團琢磨很明白機會的重要性,可像中國人這樣以全國之力去賭歐洲戰争,這真讓人難以想象。
“歐洲戰争短時間内難以結束的。”岩崎小彌太關心航運,自然對國際局勢的了解要比團琢磨更深。“現在獨國軍隊和英佛聯軍正在‘奔向大海’,爲了保住英吉利海峽的東岸不被肚國人控制,英國已經全面動員。戰争馬上将進入膠着的塹壕戰了,以獨國的實力,将戰争拖到兩年之後是沒有問題的,特别是露國在遠東被支那牽制着。”
‘奔向大海’是中華時報發明的專用詞,德國的右勾拳在馬恩河一線被迫停止後,英法軍隊和德國軍隊都想盡一切辦法以迂回對方的側翼,可大家的迂回都不成功,是以雙方軍隊将塹壕一直往大海延伸。英吉利海峽東側的法國最北端和比利時北部極爲重要,這就好比釜山之于于日本,占領了這裏,那英國本土将全面處于德國威脅之下,感受到威脅的英國人全面動員,半個月内戰死二十多萬人,勉強保住了法國的加萊地區。
“戰争還要打兩年?”聽到喜訊的大倉喜八郎兩眼放光,作爲槍炮大王,他也一直在關注歐洲戰局,但畢竟實力有限,不如三菱的關系廣。
“大倉桑,日本的造船所也要大規模的造船,你們造鋼廠能提供多少鋼鐵?”岩崎小彌太看着欣喜的大倉道。日本造船工人、船塢都有。就是缺少船用鋼闆,英美等國對鋼鐵雖然沒有限制出口,可運費吓人,現在要想造船隻能靠支那鋼闆。
“支那承諾可以提供足夠生鐵和鋼闆。”大倉喜八郎小心的說道。他這句話讓岩崎小彌太很滿意,但是後面一句就不是了,“隻要我們出的起錢。”
“什麽意思?”岩崎小彌太的眉毛挑了起來,他很是不安。
“現在支那供用的生鐵完全按照市場價格,這個月的生鐵出廠價是九十華元。”大倉道。
“納尼?九十…華元!!”岩崎小彌太大驚。團琢磨和森恪也是動容。華元和日元的彙價相近,九十華元是以前生鐵價格的兩倍半。以當下的煉鋼技術,十噸鐵六噸鋼,這等于說船用鋼闆要漲到兩百日元以上,這麽貴的鋼,造出來的船誰用的起?
“是的,閣下。支那人說全國都在修鐵路、造船,鋼鐵根本不夠用。本來是要一百華元的,但幾經商議,價錢最終定在九十華元。他們說鋼價還要漲。建議我們現在多買。”大倉回憶着和大中華煤鐵廠礦股份有限公司總辦穆藕初的會晤,很是唏噓,這個人雖然不是股東,但卻很敬業,不爲任何利益所動。
“太昂貴了!沒有其他辦法嗎?”岩崎小彌太歎了一句,之前設想的造船計劃頓時想放棄。
“閣下,這并不昂貴。”大倉說道。“英國的生鐵切斷來源後,能供用東亞的隻有米國東海岸的生鐵,可米國生鐵也在漲價,每長噸需要二十米元。運費現在漲了四倍,大概要二十二米元一噸,這裏就四十二米元了。如果再算上關稅,已經接近五十米元。按照彙率算,這就是一百華元。和米國生鐵相比,支那生鐵質量穩定,供用充足,我們不可能不在支那購入生鐵而轉入米國。”
“那船用鋼闆呢?”岩崎小彌太終于問道自己最關心的船用鋼闆,這就是他連夜會晤大倉喜八郎的原因。沒有鋼,船怎麽也是造不了的。
“兩百四十華元每噸,也是足量供用。”大倉再次說了一個讓岩崎小彌太肉疼的數字,讓他又啊了一聲。
“爲什麽要二百四十華元?二百華元不行嗎?”岩崎小彌太道,恨恨不已。
“不行。這四十華元是支那政府的船用鋼闆特别稅。”大倉喜八郎道。“現在支那國稅局對一切和戰争有關的物資都開征特别稅,說是打仗花了很多錢。”
“八嘎!”聽到這麽蹩腳的借口,岩崎小彌太頓時大怒,“支那國家銀行現在已基本統一了華元發行權,紙币發行量已經超過十億元,隻要楊氏一聲令下,印刷廠馬上可以多印幾億華元出來,支那政府根本就不缺錢。”
岩崎如此說,團琢磨也是點頭,倒是大倉喜八郎不經營銀行,對其中的奧秘并不知曉,他不解道:“如果支那國家銀行多印了幾億華元,那不會造成漲價和擠兌嗎?”
“現在什麽都在漲價,據說支那政府還曾經推行過漲價命令,漲價本就是他們要的。至于擠兌,支那和帝國不一樣,原來交易多使用金銀實物,但金銀畢竟攜帶太不方便,支那國家銀行紙币取得信用後,很多人開始使用紙币。支那有二十多億銀元在流通,現在紙币已經占到十億,這些紙币所換取的銀元都在各地的銀行存着。這就是支那政府的額外資金,隻要政局平穩,最少可以調撥五億銀元出來使用。”岩崎小彌太說道這裏想到日本,很是感慨道:“支那最大的一筆财富就是在市面上流通的二十多億銀元,比帝國當年可是多多了。”
岩崎小彌太一席話,讓大倉喜八郎立即醒悟是被支那人騙了,不過此時議價已定,同時鋼鐵價格一直再漲,他隻好道:“閣下,鋼鐵素來是帝國産業的弱項,這一次所制于支那還是因爲歐戰大戰。如果戰争兩年内會結束的話,那麽我想船用鋼闆價格不會超過三百華元。”
“三百華元?”岩崎小彌太笑道:“你知道三百華元的鋼闆造出來的船要到多少錢一噸嗎?超過三百日元!可你又知道支那船廠的造船成本是多少錢一噸嗎?不超過一百日元!也就是說我們一條船的成本是支那人的三倍,更不要說他們全是柴油機引擎,運營費用低廉。航運業是帝國的支柱産業,如果被支那人超越了,那真是帝國的不幸。”
“閣下……”三菱是船運大王,大倉喜八郎是知道的,他所提及的中日兩國船價對比很是嚴峻,不過這也是大倉無能爲力的,他道:“支那造成隻是爲了填補因爲歐戰大戰所缺少的船隻,大戰後英國船回來,這些商船将會沒貨可運吧。”
“即時英國商船回來了,支那内地的航運也将被支那商船奪回,這塊利益已經足夠大了。而且戰争才是航運業賺錢的最佳時機,控制了亞洲的航運就等于是控制了整個亞洲的物價,現在帝國有一百四十萬噸商船居亞洲第一,但明年之後就不是了。要是戰争再持續一年,那支那将有兩百萬噸商船,這勢必會挑戰帝國航運的地位,控制整個亞洲的商品定價權。”
岩崎小彌太最後那一句話是幾乎是喊出啦的。這是一條真理,是他最爲傷神的事情,也是最猶豫的一件事情。船用鋼闆的價格這麽高,造船肯定是不劃算的,畢竟商船不是隻用兩年三年,而是要用十幾二十年;可如果不大規模造船,看着支那商船隊的噸位節節攀升,最終超過帝國商船噸位,那戰争期間因爲歐米商船撤出而暫時獲得的定價權就會失去。再也沒有什麽比操縱商品價格更掙錢的事情了,一旦支那人掌握了定價權,那帝國的利潤……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用帝國海軍威脅或限制支那商船隊。不過這個辦法剛一冒出來就被他否決了。支那不是隻有幾艘破巡洋艦的清王朝,而是有一百多艘遠洋潛艇的中華,這些潛艇超過全世界潛艇的總和。要是當初支那人真想傳說的那樣用這些潛艇封鎖整個本土,那帝國即使不被支那複興軍登陸,也要元氣大傷。
岩崎小彌太喊完之後,屋子裏就是一陣難受的沉默,好一會三井大掌櫃團琢磨才道:“諸君,這一次來中國,雖然去的地方不多,但是我能感受到這個國家的深刻改變。我們,雖然在談判中挽回了許多東西,甚至連以前未解決的南滿問題,也因爲他們肯定帝國在日俄戰争中付出,從而永久性的保留了帝國在南滿的特殊利益,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的一個事實就是:我們腳下的這個國家正在崛起,而且是快速的崛起。
我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控制他、欺壓他了,他的陸軍動員起來将超過兩百萬,而這隻是現在,随着他的崛起,陸軍能動員的人數很快會超過一千萬,我想世界上除了露西亞以外,再也沒有這麽一個可怕的國家了。
局勢就是這樣嚴峻。如果我們依然把他當作敵人,那帝國将永無出頭之日;但如果能和他融合在一起,把他當作一個朋友,那麽這兩個偉大的國家将會讓整個西方世界敬畏。獨國皇帝在十年前就宣揚,中國如果被帝國控制,将會釀成比成吉思汗的蒙古大軍還更嚴重的黃禍。呵呵,既然西方人害怕,那我們就讓黃禍變成現實吧。”
團琢磨微笑着說完,而後再道:“諸君,這是我這次來中國的真實想法,請不要介意。如果大家對我的想法有疑問,可以先看看幾天後的博覽會再想一想我的話是不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