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窮嗎?這是戶部官員常常想的一個問題,以平均來說,國人是極窮的,可要單個單個來說,國人一點也不窮,彙豐銀行裏上千萬兩的儲戶有幾十個,上百萬兩的儲戶那是數以百計,更少一些幾十萬兩的那種,就更是多如牛毛。這還是彙豐,其他洋人銀行裏存的也都是富戶們的錢。并且更可笑的是,這些富戶将錢存在那裏,很多都不給利息,或者就隻給一分利,如此的結果便是洋人銀行借中國人自己的錢控制了中國的金融,而他們所提供的僅僅是某種程度上的安全而已。
如今,通過建立健全的法制措施,限制政府無端沒收私産行爲,存在洋人銀行裏的銀子開始有一些流出租界的趨勢,而通過戰争債券、國家建設債券、各種國有、私有公司的股票,租界裏的銀子在一點點的抽出來,投入到實際的建設中去。
可就這麽平常的舉措,便使得彙豐等洋人銀行開始有些受不了了,彙豐銀行北京分行的那個顧問,在京四十年、前些年逐漸雙目失明的禮熙爾及其副手艾倫先生,早前就不斷的通過英國公使對戶部施壓,抨擊戶部以及國家銀行實施非自由的、官僚式的金融管理政策,妄圖重建橡皮股票風潮前外資銀行所具有的對各地大小錢莊的控制力,除此,他們又糾結着一些錢莊主,軟硬兼施,對現在戶部進行的‘廢兩改元’舉措指手畫腳,以确保洋元或進口銀錠能如之前那般順利進出中國的金融體系,爲将來有針對性的操縱物價銀價留出可能……
洋人總是變着法子侵占中國的利權,掌管戶部這幾年,虞輝祖對此深有感觸,而唯一能奪回利權的辦法,也許除了戰争或者戰争的威懾,再無其他良策。虞輝祖邊想着這些邊打拳,他一趟拳打完正洗臉的時候,院子裏忽然多出兩個人來。
“虞大人。”一個身着五品官服的官員跟着管家進來了,他施禮之後沒有說話,隻是遞出一個封有火漆的信封。大早上忽然來官差虞輝祖很是奇怪,但他遠遠的看到信封是政治局秘書處的樣式,心忽然懸了起來,這到底是出了什麽大事?他回禮接過信封便回房看信去了,半盞茶功夫不到,他草草穿好衣服,急急的往總理府趕去。
此時銀安殿内,委員會諸人早就等着了,見他一來,主持會議的謝缵泰便道:“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謝缵泰說到這裏又環看了不安的諸人一眼,道:“此次會議和戰事無關,就是竟成,哎,他跑朝鮮去了!”
其他五人本以爲有什麽大事,卻不想是楊銳的事情,放心之餘杜亞泉道:“他不是去安東迎接朝鮮的高宗嗎?難道那高宗還在朝鮮?”
“朝鮮高宗早就出來了。”謝缵泰苦笑,而後道:“事情是這樣的,竟成開始爲了穩定東北的軍心民心,将一個王爺安排去了沈陽,他夫人孩子也去了沈陽。可竟成夫人畢竟是狙殺慈禧的英雄人物,閑不住,不去傷病院,倒重新上了戰場。東北那邊唯岫岩日軍最少,齊清源隻好将其調到了李廣平的第7集團軍,李廣平爲了安全,又将其調到了複興軍起家的老部隊,一個叫周快腿團裏,不過他也沒對人家說這是竟成夫人。
前幾日第7集團軍進占安東,這周快腿殺敵心切,追着日本人就往朝鮮打,這竟成夫人也就去了朝鮮。竟成放心不過,前天晚上連夜去了安東,不想昨天晚上那邊被日本人圍上了,他救人心切,一個小時前坐飛機也去了朝鮮……”
謝缵泰廢了不少口舌把事情理了一遍,而後道:“找大家來,一是把情況通報一下,謹防意外;再就是竟成以後不能再這樣做了,他畢竟是一國總理,去哪都行,可安全第一啊。我建議,這事過後,我們一定要要有一套規制,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都要寫明……”
楊銳離開北京前,諸事都交由謝缵泰負責。正因爲如此他才第一個知道楊銳親自前往朝鮮的消息,他當時吓了一跳,朝鮮可是戰區,萬一出了意外,那可怎麽辦?是以着急的他立馬緊急召開會議,一是爲了應對意外,二要防止楊銳再次冒失。
“好!我同意。”秋瑾最先叫好,不過她主要是爲楊銳此舉交好,“竟成有情有義,爲妻涉險,此大丈夫之楷模。”
會議就此一下就開始有些偏離主題了,蔡元培道:“竟成現在是一國總理,此去實屬不該,現在戰局已定,國内百廢待舉,他這麽不顧安危,這将國家置于何地?”
“竟成若出意外,國家就會萬事停頓?如此得一人而國興,失一人而國衰,這将國家制度置于何地?”秋瑾言辭銳利,立即反擊。
“你!”蔡元培被她嗆一下,不知道說什麽好。
“竟成身邊的護衛呢?”徐華封問道,“他是一個人坐飛機去的,還是一圈人坐飛機去的?還有,竟成夫人那邊到底是什麽情形,被日本人圍上了還是怎麽的 ?”
“去的是兩個轟炸機中隊,三十二架飛機,有幾架飛機是預留了後座的,竟成的身邊的護衛也跟去了幾個。竟成夫人昨天晚上入了一個朝鮮人的村子,後來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日本人也進了那個村子,現在我們的部隊在山谷外面,不好打,怕一打就把山谷口的日軍趕到山谷裏面去了。”謝缵泰細說着朝鮮那邊的情況,又補充道。“還有陳廣壽的夫人白茹也在,哎,這真是……這叫什麽事情啊!”
徐華封問明了情況,嘴角不由笑了笑,道,“真是紅顔……”他本想說紅顔禍水的,可礙于秋瑾在場,隻好改口道:“……紅顔知己啊。大家還是散了吧,竟成有時候是毛躁了些,可他大事不含糊,再說他素來是貴人福相,遇難呈祥,不會有什麽事情的。”
徐華封勸諸人安心的時候,楊銳已在周快腿的前線指揮部了,身着飛行服的他除了周快腿幾個長官,沒人知道他是當朝總理,隻知道他是從空中飛下來的人當中的一個。谷口的戰事依然在僵持,可這隻不過是複興軍故意克制,要攻入谷内隻是一道命令的事情。
周快腿對着楊銳敬禮之後,又不好叫總理,一時無措,‘大當家的’叫法又喊出來了,弄得旁邊幾個人都忍不住笑。
楊銳對此倒不以爲意,隻道:“馬上進攻吧。天色的飛機還要回安東,油料有限,隻有兩個小時滞空時間,你兩個小時能拿下來日軍陣地嗎?”
“報告長官,一定能!”周快腿昂首挺胸,他早就想打了,奈何投鼠忌器。
“那就開始吧。不要顧慮什麽,這邊打得越快,裏面就越安全。”楊銳說道,他覺得自己此來更多是爲周快腿擔負責任的。
“是!”周快腿再次敬禮,之後就跑到隔壁打電話給各部下命令了。
數分鍾之後,靜谧的山谷外響起迫擊炮出膛的聲音,雨點般炮彈落在谷口高處的日軍陣地上,連綿不絕的炸響,它們有些炸出一捧泥土青草,有些則收割着日軍的生命。支那軍的步炮協同他們日本人是領教過的,所以預感到支那軍即将要進攻的日軍,慌亂間即便沒看到敵人沖鋒,大小火力也是全開,以防止追着炮彈而來的支那人突然出現自己面前。
原本伏在草叢裏的敵軍忽然開火,這就樂壞了空中的俯沖轟炸機,對準那些機關槍、迫擊炮所在地方,它們一架接一架的開始俯沖,讓人牙酸的厲叫聲一旦響起,整個戰場的士兵都擡頭張望空中的場景:那飛機以近似垂直的角度往下墜落,口呆目瞪中,它們又在接近山嶺的地方拉起,這時,一個小黑點映入諸人的眼中,可還未等諸人猜測那是什麽時,黑點落了地,火光之下,一聲巨大的爆炸響起,這聲勢比迫擊炮大多了,那簡直就是重炮轟擊。
駐守山谷的日軍雖然早就感覺這些天上飛着的東西是一個威脅,可沒想到他的威脅如此之大,一次俯沖轟炸下來,機關槍陣地不說,連陣地所在山丘都被炸的不見。一次又一次厲叫聲中,僅有的數挺機關槍和四門迫擊炮被炸飛,剩下的迫擊炮根本不敢再開火。可即便如此,天上的殺神也不放過地上鮮嫩的祭品,更多的飛機拉低高度,用機載機槍橫掃着地面的守軍,雖然日軍的塹壕吸取了複興軍的經驗,不再是一條直線,可整條塹壕依然在一條線上,一次從頭至尾掃射,就能造成十幾人、數十人的傷亡,幾十架飛機,來回掃射下,塹壕内的日軍已潰不成軍,無心再戰。
一直用望遠鏡盯着戰場站的周快腿此時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飛機助戰,這飛機他娘的比大炮厲害多了,哪裏有重火力就對哪裏俯沖投彈,而且是一炸一個準,這真是比炮兵還炮兵。他此時倒是慶幸自己的炮火準備時間不長,要不然日本人早就被這些天上的殺神殺光了。
周快腿想着的時候,隻聽一陣沖鋒号聲,潛伏在谷口近處楊二柱的營開始做全營沖擊,此時的日軍正被天上飛機殺傷,一個個全躲在貓耳洞裏,是以沖擊而來的複興軍一到,這些人全被堵在塹壕,他們要麽被殺死,要麽舉着手投降。一個突破口被打開,更多的部隊就順着口子往裏沖,一時間整個山谷都是複興軍士兵和他們的喊殺聲。
看着山谷口的鏖戰,躲在後山的車永泰終于是見識了什麽是戰無不勝的複興軍,手舞足蹈間他也想帶着人沖下沖,但卻被白茹攔住了。義兵穿的是亂七八糟的衣服,真要是沖上去了,那說不定會被當作日軍給斃了。
她這邊叮囑着車永泰,卻沒發現程莐躲在一邊抹淚。當天空中飛機出現的那一霎那,程莐便如中雷擊,其他人不知道那是什麽,她卻是清楚的。在朝鮮的這個小山谷裏居然會有這麽多飛機出現,那一定是他的命令,而他之所以會這麽下令,那一定是他知道自己這裏……,想到此她整個人忽然有些顫抖,她本以爲那個男人再也不會在乎自己,她本以爲這如灰燼般的生活再也不會有什麽色彩,她本以爲兩人之間再無和好的可能、一輩子隻能老死不再交心。可現實卻不是如此,最少,他的心裏還重視着自己的安危,而不是像她之前想的那樣:即便自己戰死在某個角落,他也不會觸動分毫,便如他将自己和孩子趕去沈陽那般冷血無情。
程莐想着自己的心事,白茹則叮囑這諸人不得擅動,很快,突進山谷的複興軍士兵不少大喊道:“白長官!白長官。”
聽聞此聲的白茹立即了回應了幾句,一會就有兩隊士兵沖上了後山。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男人問道:“是白茹中校?”
“我是,你是誰?”看着這個男人,白茹忽然有些警覺,即便男人臉上帶着笑,她還是能從他的姿勢上感覺一種壓力。
“别緊張,我是總理的護衛,我是來找夫人的。”葉雲彪在谷外埋伏了一夜,若不是夜裏敵我不分,他早就摸進來了。
“總理讓你來的?”白茹看了葉雲彪一眼,而後又回頭看了不遠處的程莐,她可是明白程莐爲何會上戰場的。
白茹這樣問,葉雲彪笑了笑,走進幾步道,“總理就在谷外。”
“真的?這怎麽可能。”白茹看着這男人,已經放下了戒備,不過對他的話還是不信。
“是不是真的出去便知。”葉雲彪還是笑,他再次問,“夫人在哪?”說罷他的眼睛在人群裏尋找,程莐他是認識的,最早一次見是在天津。掃過幾人之後,他終于找到了要找的人。
“職下雲彪見過夫人。”葉雲彪走進之後看着畫花臉了程莐,朗聲說道。
“你…你,你不是……”程莐也記得葉雲彪,但她知道楊銳被刺後,此人被租界當局判了十年牢獄。
“正是雲彪。”葉雲彪笑道,“夫人,還是請出谷吧。總理在等您。”
“他…他…,他來了嗎?”程莐忽然感覺頭有些暈,手上的槍也有些拿不住了,剛剛她就隐約聽到葉雲彪說總理來了,想不道這是真的。
“就在谷外。”葉雲彪說道,雖然知道先生和夫人有着隔閡,可當聽到總理也來了這裏,他不由想到九年前天津那一幕。先生對夫人是真喜歡的,是以他希望兩人能重歸于好,“總理擔心夫人安危,前天從北京到了安東,昨天夜裏又到了谷外。”
“嗯,我知道了。”程莐顫抖的心此時鎮定了下來,她開始覺得自己女人的虛榮心太過容易滿足,有必要因爲他激動成這樣嗎,女人終究還是要自主的活着,就像君瑛、秋瑾那般。
山谷外楊銳和程莐的見面有些怪異,兩個人都憋着心事沒有說話。當着一幫下屬和大頭兵的面,素來公事公辦的楊銳隻是輕輕的說了句‘回去吧’;而程莐雖然潛意識裏想男人抱抱自己,跟男人說說離京之後的種種事情,但倔強的她隻是咬着牙輕輕的應了一聲,而後就跟着護送的隊伍回去了。
肅川一切平安的消息傳到京城,讓幾個擔心的人都松了一口氣,不過在他們等待的時候,一套極爲嚴苛的總理行止辦法已經制定了出來,這主要是安全局劉伯淵帶的頭,将平時那些反複叮囑的東西寫入了文件。
楊銳不知道京裏有什麽這麽一套東西在等着自己,他此時正在周快腿等人護送下回安州,到了安州後再做火車回安東,這是葉雲彪安排的路線,和天上飛的家夥相比,他還是認爲地上跑的東西更安全些。
楊銳倒不在意怎麽回安東,他中午到安州的時候,正糾結總參轉來的電報:日本海軍昨天晚上居然硬突入渤海灣,這是要幹什麽,把潛艇和魚雷機當無物嗎?他想到此忽然發現因爲台灣那邊日本并沒有登陸,所以魚雷轟炸機還沒有出場,這也就是說日本人還不知道自己有這種武器,是要好好教訓教訓日本海軍了,楊銳如此想到。不過考慮到不要太過削弱日本海軍實力,他還是決定此次打擊就針對那些商船爲好。于是,來自安州的電報被迅速被轉至安東,而後再轉至北京,明白楊銳意思的總參,即刻将作戰命令發至環渤海的各個機場,久久藏匿的武器即将登場。
天津大沽口一片歡騰,隻損失了一艘商船、一艘驅逐艦就突破了支那人所謂的渤海封鎖線,這使得被困于直隸的派遣軍軍心大振。看着從商船上卸下來的大米彈藥等物資,參謀長上原勇作問道:“支那潛艇在夜間是不是毫無戰鬥力?”
“閣下,這點我無法回答。”下平英太郎大佐實話實說,根本不敢做任何樂觀的估計,不過周圍陸軍參謀渴望的眼神還是讓他想多說幾句,他道:“我隻能肯定,以Z字形航行,隻要速度足夠快,就有擺脫支那潛艇追蹤的可能,但是如果遇到成群的潛艇,這樣的辦法就未必可靠了。”
“但是黑夜裏潛艇如果無法看清楚目标,也就無法進攻了。”司令部的一個參謀說道。雖然是陸軍的參謀,但爲了想辦法對付潛艇,這些人也考慮怎麽對付潛艇。
“除非是一點也看不清的黑夜。”下平英太郎說道。“不過現在是夏天,天黑到天亮隻有九個小時,這個時間并不能使船隊航行多遠。現在我們所想的辦法是,天黑從天津出發,日出前抵達旅順,然後再在第二天晚上出發,然後抵達朝鮮……”
下平英太郎一說朝鮮,上原勇作和其他參謀神色都是一暗,天津是租界,雖然海面被封鎖但是消息卻是靈通的,他們已經得知了支那軍占領安東、支那政府宣布派兵前往朝鮮的消息。這也就是說,朝鮮西側比如牙山這些港口作爲航運中轉站的計劃已經不可能了。
下平英太郎不知道參謀心中所想,他隻是鞠躬道:“拜托諸位加快卸船吧,然後請安排好上船的士兵,現在國内兵力已空,朝鮮需要這裏士兵的增援。”
“放心吧,都已經安排好了。”上原勇作稽首道,短短十幾天,他好像老了十幾歲。支那人封鎖渤海之後,爲了動搖己方軍心,還用日語傳單和廣播大肆宣揚其他戰争的消息,台灣被占領、安東被占領,朝鮮被攻克的消息一一播報出來,弄得部隊裏人心惶惶。好在對天皇的效忠使得部隊都很穩定,現在船隊抵達天津,更使得士氣大振。
“那就拜托了。”下平英太郎大佐鞠躬道,他看着諸人困頓的模樣,又好心勸慰道:“請大山元帥和帝國将士們放心,海軍一定會想到辦法的,請堅持住!”
“大山元帥已經過世了。”上原勇作回禮之後說道,他的神色更加深沉。
“納尼!!”下平大佐燥熱的身體像是被一盆雪水從頭到腳淋了個透,他完全無法相信這個消息,“這怎麽可能?”
“是真的!”參謀長上原勇作透入出一種說不出的無奈。“元帥積勞成疾,前天晚上已經過世了。他雖然走了,但陸軍一定能堅持住。下平君,爲了穩定軍心,這則消息知道人很少,請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