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威爾遜,布萊恩以及一直沒有說話的愛德華.M.豪斯上校——他是威爾遜好友兼親信,一戰中,他作爲威爾遜的私人代表頻頻活動于歐洲,楊銳再道:“我希望戰争以及封鎖中貴國能給予我方貨船方便,讓他們能在合法的程序下懸挂貴國國旗,并且,如果這些貨船進入菲律賓沿海,我希望貴國亞洲艦隊能對其進行保護。當然,這隻是保證了海運的安全,如果和英國交戰,我還請求在對歐貿易中,貴國能準許我國商品通過貴國進行轉口貿易,貴國海關對這些轉口貨物的銷售給予便利,不要收取進出口關稅。”
楊銳的要求并不過分,不過國務卿布萊恩道:“可是怎麽能保證這些貨物隻是過境而不在美國國内銷售?另外,他們怎麽運到美國?”
“他們并不運抵美國,而是在菲律賓做轉口,而後在運抵歐洲或者其他什麽地方。”楊銳解釋道,輸往歐洲的人造油就是這麽操作的,隻不過那是非法的,每年打點要近百萬美元。
考慮到菲律賓市場并不能消化多少中國原料,布萊恩看了威爾遜一眼,而威爾遜則看了愛德華.M.豪斯一眼,豪斯上校問道,“這鍾轉口貿易需要多久,如果隻是在戰争中的話,那并不是一個大問題。”
“不僅是戰争中,在沒有簽署協定前都需要做轉口貿易。”楊銳強調道,“考慮到戰争的多變性和封鎖的長期性,我認爲這個時間不會低于四年,所以我希望中國貨物在五年内可以通過菲律賓轉口,爲了不使菲律賓市場造成動蕩,那些貨物可以不下船,隻要更換單證就可以馬上離港。”
“這就是貴國軍隊進入朝鮮所需要我方的唯一幫助?”豪斯上校道。
“這隻是其中之一。”楊銳笑道,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并不多,“除此以外,如果日軍進入天津,我還希望貴國能支持我國軍隊進入天津駐防,而在我國最終獲得勝利之後,之前清王朝時期簽訂的那些不平等條約,我同樣希望貴國能支持我們廢除。在當今的中國,每一個國家都有這樣那樣的勢力範圍,這不但影響我國國政,也阻礙了門戶開放政策的實施。
英國貨、還有他的盟友日本貨在揚子江流域泛濫,德國貨占領山東,法國貨遍銷雲貴廣西,俄國人則霸占着新疆、蒙古和北東北,這些國家的商人根本不交稅,同時也不遵守當地的法律,甚至如果商家不購買他們的貨物,他們很多時候還會脅迫那些膽小可憐的商店主購買那些并不實惠的商品。這是銷售,收購也是如此,買辦們橫行鄉間,總是能把價格壓到農民毫無利潤,直到破産的邊緣。
支撐這一切的是關稅制度、租界制度、以及治外法權制度,這些東西對中國而言是一條條鐵鏈,它使得這個國家、這個國家的市場彼此割裂,也使得門戶開放政策無法實施。中國要想開放,那這些鐵鏈就需要去除,畢竟中國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每一個人民都追求自由和民主,這和一百多年前貴國那些追求獨立和自由的偉大人民是一樣的。在我看來,即便戰後無法立即廢除這些條款,但在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總有一天它們要被廢除。”
“尊敬的總理閣下,我同樣對貴國成爲獨立國家,民衆享受自由民主深表認同,但正如閣下所說的,這些東西要廢除需要十年二十年,這是一段很漫長的時間。美國将至始至終的支持貴國實現這一目标,并将在适當的時候對貴國做出力所能及的幫助。”楊銳的抒情有些讓威爾遜激動,他其實也是一個理想的民主主義者,在他看來,能把美國的民主理念推向中國乃至整個世界,那是美利堅最值得驕傲的事情,不過也幸好他死的早,不明白他今日的贊同會在二十多年後讓美國受盡苦頭。
新建不久的橢圓形辦公室内呈現一種古典的巴洛克風格,楊銳和威爾遜就坐在辦公室中央的沙發上,目光掠過古舊的總統辦公桌,那幾扇充滿光線的落地窗,就能看見白宮的美國園。後世美國總統很多電視講話就是以這作爲背景。楊銳對這個辦公室并無太過崇敬,他隻覺得這個辦公室比自己辦公室現代多,特别是光線,銀安殿内光線不足,還是要幾塊玻璃的好。
鑒于楊銳對美國的要求極少,隻是需要保證懸挂美國國旗,注冊于美國公司的商船順暢的對外貿易,至于廢除不平等條約,那隻是希望,隻需要不疼不癢的發表聲明即可,因此,整個上午的會談很是順利。不過在臨近結束的時候,豪斯上校向楊銳介紹了一個朝鮮的革命者:“總理閣下,朝鮮皇帝的密使李承晚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者,多年來他一直爲朝鮮人民的自由獨立而奔走,我希望您在合适的時候,能和他會面。”
美國人終于開始了自己的條件,那就是那光複的半個朝鮮,應該以李承晚爲總統。楊銳強笑道:“好幾年前,我和李先生在美國見過,我很榮幸能再一次見到他。”
威爾遜是普林斯頓大學的校長,而李承晚是普林斯頓大學的博士,并且兩人專業都是政治學,也都是長老教的教徒,作爲一個歸化民,好幾年前李承晚就和威爾遜熟悉了。聽說楊銳和李承晚見過,威爾遜高興的道:“那我們雙方就沒有任何分歧了!朝鮮人民有追求獨立自由的權利,我希望看到在李的領導下,他們能享受現代文明和幸福……”
兩個小時的會面很快結束了,愉快的談話中,中美之間的第一個密約的框架終于誕生,密約中美方的義務是主要是三點:因爲考慮到英國會宣戰,美國五年内保證在美的中國商船安全和對歐轉口貿易暢通;負責與英國交涉,盡量使其不參與戰争,并在戰後的談判中負責斡旋,爲中國争取最大的利益;如果日軍從天津登陸并發動進攻,支持中國軍隊進入天津,并承諾在戰後發表聲明,支持中國廢除所有不平等條約。
而對于中國,則要求:在東北擊敗日本之後,最少進攻到朝鮮三八線地區,并鞏固之;光複之後的北部朝鮮同意由李承晚作爲政府領導,但也必須遵循當地民意;支持中國廢除不平等條約之後,中國應實行門戶開放政策,對各國商品不得歧視對待,但爲了保護本地工商業,在門戶開放的過程中,可以有一個五到十年的緩和期,這段時間平均關稅不得超過百分之三十,緩和期後,平均關稅不得高于百分之十八,且國内現有的厘金制度必須廢除。
白宮商談完畢,楊銳在駐美公使陸征祥的陪同下前往駐美公使館,而辦公室裏的數人卻還在讨論遠東問題。
“看來中國人要的并不多。”威爾遜滿意說道,“我本來以爲他一定要我們出兵參戰,或者是要求一大筆貸款。”
“他是一個有力量的人,他深信自己的軍隊就能擊敗日本人以及英國人。”布萊恩笑道,“我很欣賞這種自信,這給我們省了不少麻煩。”
“這才是他危險的地方,中國雖然标榜自己是民主的,但是複興會控制着整個國家的一切。”豪斯上校也和威爾遜一樣是一個民主主義者,他對遠東有些擔憂:“或許幾年以後,他就變成一個獨裁者。”
“愛德華,作爲一個已經實行幾千年皇權的國家,他們能夠做到這樣已經很好了。并不是每一個國家都能和美國一樣,亞洲國家和歐洲國家一樣,都存在着皇帝和專制,并且那裏的專制制度比歐洲更深,他們施行英國式的君主立憲制要比我們的總統制好得多。”布萊恩爲中國說着好話,“另外不要忘記了,中國即使有潛艇也沒有強大的海軍,他最大的戰艦隻有兩千噸……真遺憾他們隻能對付日本陸軍,不能削弱日本海軍。”
“不,他們在紐約還造了一艘一萬多噸的怪船。”豪斯上校糾正着布萊恩的錯誤,但他又補充道:“不過那艘船沒有安裝大口徑艦炮,真不知道那些中國人是怎麽想的。”
怪船美國人關注,楊銳也關注,但他現在雖然沒空,陸征祥正在和他詳說美國的形勢,“布萊恩先生是一個純粹的民主黨人,他痛恨托拉斯和一切大企業,作爲威爾遜總統的搭檔,他正在極力推行新自由計劃……”
“還是說說那個愛德華.M.豪斯吧,他是什麽人?看上去好像很重要。”楊銳心不在焉問。
“他是總統的密友和支持者,從神武元年威爾遜競選總統的時候,他們就建立了極爲密切的關系,威爾遜就任總統之後,對他的信任與日俱增,可以說,整個美國的外交政策都受到他的影響,他是一個極有影響力的人。”
一路上陸征祥都在想楊銳介紹美國的政局,雖然沒有太用心去聽,但他發現威爾遜和豪斯上校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兩人是完全的民主主義者,特别是作爲一個政治學出身的學者和一名政治家的威爾遜,他一直都崇尚英國的民主制度,認爲這是民主政府的典範,而不喜德國的皇帝獨裁制度。這一點是楊銳之前所不知道的,但顯然,一個親英的美國總統,加上一大批在與協約國貿易中獲利的資本家,要想阻止美國參加一戰,尤其是在英法勢弱,行将失敗的時候加入,那是不可能的。曆史上盧西塔尼亞号事件之後,秉承絕對中立的國務卿布萊恩就是因爲威爾遜完全偏向英國而辭職,
無法阻止美國參戰,那德國就必定失敗,而在它失敗的過程中,中國該如何才能獲取最大利益呢?楊銳腦子裏想着這個問題,剛才在白宮和威爾遜交談的時候,他根本沒提歐洲的事情,也不能提,那是白種人的之間的戰争,黃種人是沒有資格參與的。另外太早的提及這個問題也無法達成什麽結果,他相信歐洲一開戰,美國人就會主動找自己談,最可能的要求是在美國參戰前,威爾遜要求中國嚴守中立,而在美國參戰時,他會要求中國和美國一起對德國宣戰。
排除李承晚關系到對朝政策,中國若和美國在對歐洲事務上保持一緻,那就會有産生兩個問題:一是如中國對德宣戰,戰後将如何赢得德國好感,畢竟下一步工業的重點就是大規模引進德國技術;再一個就是外東北的收回,如果軍隊派到了歐洲,和布爾什維克簽訂收回外東北協約之後,在白俄的鼓動下,英法,甚至是美國一定會阻止中國履收回外東北,若幾十萬人派到歐洲參戰,豈不是成了人質?
随着對國際局勢越來越了解,楊銳倒越來越佩服列甯,他一上台就和德國簽停戰協議,賠款送貨割土地,想盡辦法給德國續命,從國家的層面上,這是賣國,但在執政黨的層面上,這國賣的再好不過!隻有資本主義國家被戰争牽制,并被戰争削弱,蘇維埃政權才能建立;而在亞洲,列甯的算盤也打的漂亮,承諾放棄帝俄時侵占的領土,可以讓這些不在布爾什維克控制外土地上的民族主義者和白俄軍隊交戰。這對于中國,則涉及到一個選邊問題,要想拿回外東北,前提必定是承認蘇聯,承認蘇聯那就是站在歐洲的反面,因爲外東北地區不可能是蘇聯清除白俄之後再轉交過來,收回遠東的同時就必須消滅這一地區的白俄軍隊。
總的說來,收回外東北有兩條途徑,一是和承認蘇聯并簽訂條約,而後消滅要收回地區的白俄軍隊,代價是被西方敵視;二是趁俄國内戰主動出兵外東北,而後與蘇聯紅軍死戰之後簽訂停戰條約,二戰時借德國入侵良機簽訂收回條約,代價是再來一場國戰,遠東或許能打赢,但中亞呢?
若不是外東北原本屬于中國,楊銳對那裏一點兒興趣也沒有,戰略上看,十個外東北也沒有中亞重要,即便保留那三個彈丸小汗國,但能把國境線推進到黑海并與波斯接壤,這放在後世是做夢都要笑出來的事情。另外,和臆想不同,即便中國廢除不平等條約且不和西方交惡,可這樣中國的工業品就能銷售到國外?這個時代沒有關貿總協定,有的隻是殖民地,日本若不是和英國結盟,他的商品能進入揚子江流域?
和蘇聯交惡,一戰結束後,中國工業的劣質制成品在滿足本國市場後,還能賣給誰?歐洲國家及其殖民地是不要想了,即便中美對等開放市場公平競争,在規模、技術、資金沒有積累到一定程度時,中國商品的競争力将極爲薄弱,反倒是蘇聯更适合做中國工業的試驗田,當然這個試驗田也是暫時性的,一旦蘇聯工業化建設完成,那它那種自閉的經濟體系就會大量的驅逐外國商品,這個時候就要開戰以争奪歐洲的殖民地了。
回公使館的汽車上,楊銳反複的想着這兩條出路,這一條路是學習日本,認個美國當老大,賣命之餘循序漸進廢除不平等條約,在洋人施舍的夾縫裏發展,二戰後做個地區霸主,成爲美國制約蘇聯的工具,但以中國的體量想來是不可能,在以後的某一天,一定會有廣場協議;第二條路則是不認主子,直接和英法等國翻臉,強制廢除不平等條約,這等于給蘇聯擋子彈,分攤英法的火力,但要是能借助德國技術和蘇聯市場,中國工業将高速發展,戰後主導亞洲秩序,和美國平起平坐。當然,這有一個前提:一戰時英法要對德進行戰略轟炸,使德國工業損失嚴重,同時中國的教育要跟上,在一戰結束後培養出足夠的技術人才。
駐美公使館在華盛頓的使館區,和周圍的歐式建築不同,花兩年時間改建的公使館完全是中式建築風格,這棟極富東方神韻的建築竣工之後,日本人也想着對其大使館進行改建,不過因爲崇尚西化,這個據說隻是提議,并未付諸實施。
進入早已準備好的辦公室之後,楊銳才放下心思問向李子龍,:“俄國增兵遠東的事情有什麽細節嗎?陳去病那邊有沒有彙報?”
“電報就是陳大人發來的,據說是因爲一個對華友好人士的悉心提醒,俄國想在遠東發動戰争的事情他今天才得知。”李子龍說道,“陳大人認爲這些對華友好人士應該是親法的官員。”
“親法官員?”楊銳有些差異,“法國怎麽冒出來了,他們爲何要告訴我們這些?”
“總理,陳大人電報上說,自從法俄結盟,俄國的民主份子就開始活躍,他們希望俄國能和法國一樣實行民主政治,好從沙皇手中分得權利,官員中也有不少人是親法的。上一次日俄戰争前,法國就竭力阻止俄國對日作戰,但戰争還是打了起來。這場戰争結束之後,法國人認爲俄國陸海軍的虛弱使得德國人更加猖狂,這也是德國人敢在摩洛哥事件上強硬的原因。法國人認爲如果俄國再次加入遠東戰局,那德國人很有可能就會進攻法國。”
李子龍說着電報上的意思,之後又将電報遞給楊銳,他草草看過之後忽然怒道:“上一次日俄開戰就是德國支持俄國往東擴張,這一次不會又是德國老在搞把戲吧?他們這樣好讓我們和俄國打起來,以緩解他們在歐洲壓力?”
楊銳的問題李子龍無言以對,但既然俄國會增兵遠東,那一定和德國脫不了幹系,還有英國這根攪屎棍也估計有份,難怪英國那麽老式把鐵路給自己軍管,原來後招在這裏啊!
“砰”的一聲,楊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娘的連續被德國人出賣兩次,這讓他有何臉面去見那些拿大把德國馬克、一個勁的把德國當猴耍的穿越者?難道德國人遇見别的穿越者智商就爲負,碰上自己智商就瞬超過一百五?這也太不把自己當豬腳了吧!
氣呼呼的屋子裏走了幾圈,楊銳說道:“給情報局和總參去電,讓他們對俄國增兵意圖進行判斷,裝甲第1師備戰,分出一個坦克營空運到蒙古,還有空軍,俯沖轟炸機全部轉場到東北和蒙古機場,隻要德國……不對,隻要毛子敢開戰,那就把坦克殺到俄國那邊去!”
“是!總理。”李子龍聞言身上一震,總理這定是氣糊塗了。就他磨磨唧唧出去時,楊銳把他叫住了。
“前面的那些都取消了。”楊銳說道,他抽着煙,心已經安定了下來,“先給重安發電報,讓他盡力在俄法之間斡旋,通過法國在俄國的影響力打消俄國再次在遠東開戰的想法。總參和情報局那邊,讓他們分析俄國的戰略意圖,如果俄國敢進攻,那第一仗務必要集中優勢兵力,打穩!打赢!打狠!要讓俄國知道真要開戰,他們即使能勝利,也要付出不低于日俄戰争的代價。”
他交代完這兩份電報,而後再道:“讓大家準備一份方案,想想明天我和威爾遜打高爾夫球的時候,俄國增兵遠東、想趁火打劫侵占中國領土事情應該怎麽說才能激起他的義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