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是很久很久之後的故事,就在龍頭山嶺上戰事激烈的同時,大中華國總理卻不在國内,他此時正太平洋對岸的三藩市。
訪問美國是楊銳一直念叨的事情,但從上任來他有太多事情走不開,更重要的是,如果在戰前他隻出訪美國,那歐洲列強們是有意見的,但是現在,在所有的列強中,唯有美國對中國遭受侵略表示了極大的憤慨和同情,是以他隻出訪美國并無太多不妥。因爲太平洋上有日本海軍的威脅,楊銳隻得先坐飛艇到菲律賓之後再改乘郵輪前往美國,期間空軍還拿出一個飛艇直飛美國的計劃,但想到太平洋上不測的風浪,這個危險性極高的方案還是廢棄了。
郵輪在美國亞洲分艦隊的護送下前往三藩市,到達港口的時候,全洛杉矶的華人乃至洋人都身着盛裝來碼頭歡迎,看着外面的人潮楊銳除了揮手什麽也不能幹,隻在後面面對美國記者訪問時,他才能表達自己的心聲。
“總理先生,請問北方的戰事已經很危急,您此時出訪目的何在?”新聞發布會上,記者們看着這個傳奇般人物,言辭間雖然有些客氣,但在場所有記者心裏,都認爲楊銳此處次出訪美國是來請救兵的。
“二十多年前離開美國之後,我就一直想回來看一看,美國是我的第二故鄉!但到了中國之後一直因爲革命,這個願望即便能實現,也是來去匆匆,不能一償所願。北方的戰事是一場反侵略戰争,中華英勇的士兵和當地無畏的民衆都投入到這場戰争中去,戰事隻是激烈,并不危急。我這次出訪除了滿足之前的願望外,更多的是爲了中美兩國的友誼。我們中國人能自己處理好自己的事情,這隻是一次正常的國事訪問,并不涉及其他。”楊銳讀着秘書辦公室拟好的稿子,一點也不馬虎,更不敢擅自發揮,他此來不爲錢,不爲兵,就是要拉攏美國政要以及美國民衆,使其在後續的戰争中因爲民意不能迅速幹涉中日戰争。
“總理先生,您在戰争時離開中國,這是不是一個好的時機?如果戰争發生巨變,您将如何應對?”見楊銳回答完前一個問題,下一個記者又抛出另外一個問題,言辭裏的意思讓楊銳以爲他是英國人。
“如果因爲總理身在國外,國家大事就無法處理,那隻能說明這個國家很失敗。”楊銳這次沒按照稿子,笑着說着自己的想法。“任何一個國家的管理都是系統性的,總理更多的任務是維系這個體系的正常運作,這是自動自發的,并不是有總理它才能運行,沒總理它就停轉,我想中華政府即使一兩個月沒有總理,整個國家管理體系也能運作良好。戰争中雖然會發生各種意外,但打仗是軍人的事情,也是很專業的事情,我相信前線的将軍們會處理好一切……”
半個多小時的新聞發布會,在連續問了諸多國家大事之後,接下來就是楊銳的私人事務,其中他的兩個妻子是最讓記者感興趣的話題,顧慮到美國人都崇尚一夫一妻,他隻能把一些往事透露出來,以赢得記者們的贊同。一個多小時之後,禮送完三藩市市長史密斯先生,他再一次和洪門大佬黃三德會面。
“大佬好久不見!”看着有些不安的黃三德,楊銳笑的燦爛,根本沒管他的局促。
“總理大人……”黃三德一開口就被楊銳打斷了,他建議兩人還是按照以往那般交往稱呼。
“竟成,你這次來美是爲何事?”黃三德清了清嗓子,照例問了一個被問爛了的問題。
“其實沒事情,就是出來走走。”楊銳輕松說道。“打日本怎麽也輪不到求美國人。”
“哦……”黃三德長長的哦了一聲之後,便有沒有聲音了。
“大佬,現在洪門改組一事如何了?”楊銳見他不出聲,隻好自己開口問道。
“改組是改組了,但洪門依舊是一盤散沙。竟成,你說想……”黃三德狐疑道。洪門力量極爲龐大,任何人都想将其利用,孫汶以前如此,楊銳會打這樣的主意也不例外。
“我什麽都不想。洪門是海外的民間組織,政府不會幹涉内中事務。”楊銳說道:“我隻是希望洪門不要那麽散,不要堂口和堂口間私鬥,這不但對保護海外華僑無異,還讓洋人笑話。另外排華法案不是現在的中國能去除的,洪門非但不能保護華人,還……”
楊銳言辭到此就停住了,黃三德聽的臉上一片燥熱,他不安好一會兒才道:“我已經老了,這事情還是交給基贊他們吧。”
司徒美堂的安良堂已經是在美最大的堂口,洪門總堂堂主這個位置不管旁人願不願意,遲早都是他的。楊銳并不管洪門的内部事務,他隻想和黃三德重建信任,不然将其推出去隻能便宜孫汶。兩人的談話甚久,在将黃三德親自送出門後,楊銳忽然問道:“國内該天亮了吧,四三三高地守住了嗎?”
第一縷晨光照亮大地的時候,四三三高地上日軍最後一次進攻已被打退,山脊上、山谷裏都是藍藍髒髒的一片,那是日本士兵的屍體。他們有些人是想爲聯隊長報仇,被守軍找到彈藥的馬克沁機槍幹死的,更多的是被在飛艇抛下的無線電台呼叫炮火炸死的——既然陸軍過不來,可七公裏外150mm德式榴彈炮的炮彈是可以過來的,月色中雖然看不明真切情況,但明白哪裏是山脊就行,一通炮下去,東面的山脊已被炸崩,西面的這邊雖然不能達到如此效果,但封鎖日軍進攻還是很輕易就能辦到的事情。是以,後半夜日軍都在跟守軍的機槍、以及被守軍召喚的支援炮火較勁,主峰上一營最後的五十餘人都幸存下來。
天亮的時刻,因爲飛艇已經能看見日軍的炮兵陣地,原本阻隔日軍沖鋒,保衛四三三高地的榴彈炮彈又一起轉移至山體以下的南面,在飛艇上炮兵觀測員的指揮下,一個簡短的急促射,阻礙部隊推進的日本炮兵就被解決了,而在炮兵彈幕的掩護下,第104軍迅速占領了瑷泉村張郎寨,并重建了和四三三高地的陸上聯系,新上來的113師士兵難以置信看着主峰上的一切,無法想象這幾十名守軍在陣地坍塌、人員缺失的情況下是怎麽守住這裏的。斜眼看那帶隊的團長一眼,江大東本想說他們來的太晚了,可看到中校手上的繃帶,敬禮之後他隻是自嘲的一笑。
“營長同志,我團奉命接管四三三高地,請你配合!”中校嚴肅認真的道,他也是血拼了一夜才上來的。
“團長同志,俺營奉命撤出四三三高地,請你接受!”江大東早在一個多小時前就收到了換防命令,他自己也被戰區司令部任命爲一營代營長,隻是軍銜還是上士。
“辛苦了,兄弟!”中校敬禮之後用他能動的左手抓住江大東道。
“不辛苦。”江大東搖着頭,他一點也不覺得能守住這裏是一件什麽大的功勞,他反拉着中校的手,鄭重交代道:“石頭下面埋着不少弟兄,你的人要解手,隻能在固定的那幾個地方。”
想不到江大東交代的居然是這個問題,中校一愣之下重重的點頭,道:“我們一定小心,絕不亵渎了烈士!”
“那俺就放心了。”江大東似乎在接防時唯一要交代的問題就是這個,他見團長很認真的答應,沉沉的心忽然放下,轉身看向自己單薄隊伍,喊道:“立—正!稍息,向右轉,齊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除了前半夜拼刺刀的傷亡,一營在後來的戰鬥中又犧牲了十餘人,到了此時,還能喘氣的隻有五十八人,這五十八個人人人帶傷,能自己走的隻有二十七個,剩餘的三十一人都被新上來的113師擔架兵擡了下去。
日本人坑道爆破之後,原本平坦的下山之路變得極爲陡峭,曲曲折折間,費了一個多小時江大東等人才落到了河谷平原上。看着他們舉着的685團一營營旗,沿途的将士都莊嚴的向這幾十個人敬禮,江大東一晚上拼殺早已經力竭,舉手很是艱難,但還是一路上回禮。行到瑷泉村的時候,重重疊疊日本屍體讓這一行人口呆目瞪,雖然山脊各處也是日軍屍體,但卻遠沒有這裏這麽厚、這麽密密麻麻。
“天亮的時候,日本人發動了一次反攻,他們一個大隊一個大隊的狂沖過來,大概是想和我們打一場白刃戰,可惜……”負責護送的少校看着村外滿地的日軍屍首,很是不屑。殘酷的日俄戰争雖給了日本人諸多教訓,但那隻是少部分軍官,在皇國體系下,上一次戰争的經驗并沒有得到很好的總結推廣。
在少校看來,日軍軍官隻相當于軍盲的水平,那就是把一支軍隊的戰鬥力很荒謬的歸結于紀律和不怕死,可在真實的戰争中,唯有軍事科學和戰争藝術才是勝利之本,紀律隻是組織行爲科學中的一種,至于不怕死,先不說它也屬于軍事心理學的範疇,即便是全軍都視死如歸,戰略的失敗、科技的代差也不是靠意志可以彌補的。
聽聞少校說道可惜,江大東頓時道:“豺狼一般的東西,吃幹抹盡的德行,連胡子都不如!”
一夜功夫,江大東的背景早就被調查的很清楚,隻是他和複興軍的淵源唯有最上層的那幾個人才知道,下面軍官隻知道這個複興軍的新英雄以前做過胡子。
少校的可惜是說己方沒有抓住日軍失敗良機,反包抄突入山谷的敵人,而不是可惜這些日本人死在這裏,但他沒有辯解,隻是笑道:“确實是死了活該。”
他在說話間,115師師長和105軍軍長都從瑷泉村迎了出來,再被少校提點之後,江大東跑步到軍長面前敬禮道:“報告長官,685團一營代營長江大東将您彙報:我營奉命防守四三三高地,抗擊敵第7師團一部,斃敵25聯隊聯隊長一名,其他官兵無數,全營除五十八人外,其他兄弟全部陣亡,無一生還……”
江大東嗓門有些沙啞,但依舊響亮,他的聲音回蕩在滿是日軍屍首的瑷泉村外,就在這時候,無風的河谷忽然吹起了風,低垂的軍旗頓時迎風飄揚起來。
“你們辛苦了!”軍長周維翰鄭重回禮道。685團的這個營能在日軍坑道爆破之後守住四三三真是奇迹,昨天晚上聽到四三三被日軍爆破之後他就直接往戰區司令部發電,要求駐守在團甸的104軍派緊急抽調兩個師,突擊河谷一線,不想河谷雖是平地,可日軍炮兵阻截之下直到天亮才104軍才推進到河谷外側,而四三三高地上,居然還有成建制的部隊在抵抗,并且還真的守住了陣地,這不由的讓他大喜過望。
和南洋公學那些退學的總理門生不同,南京陸軍學堂退學出來的這些人雖然也在複興軍中擔任要職,并且将軍也不少,但畢竟都是軍校第二期畢業,和第一期比起來還是差了一截,在一期生說總理在軍校如何如何時,他們這些根本就搭不上話,當然,他們在談論日俄戰争如何如何時,第七期之後的那些人也搭不上話。周維翰現在是預備役軍的軍長,685團一營如此戰績,那戰後即便預備役解散,估計115師也還是會保留下來的,而他自己,很有可能會調至正規軍任軍級幹部,反正師級那一關他是過了。
江大東不知道軍長的腦子裏有着這樣的謀算,在村口報告之後,他便得知一營将休整三個月,在補充士兵的同時,上頭會派參謀和軍官來重建一營,而他在這三個月則将進入戰時軍校系統學習軍官技能,如果培訓成績合格,他代營長的代字将拿掉。
人生的悲喜劇江大東沒空感悟,他一入軍營就倒床便睡,隻等再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他是被一陣機器聲吵醒的,‘嘣嘣嘣嘣……’的聲音很是嘈雜,好奇是什麽東西的他直到打開門,才發現院子外面空地上有不少會冒煙的怪車。和軍中的其他裝備一樣,這種方方正正的怪車也是塗着迷彩的,它們除了形狀像車之外,其他都不太像車,輪子居然還被鐵皮包着,一根大炮筒子豎放在車頂上,其中還有一輛車炮口高高的仰起,幾個穿軍服的士兵正圍在那炮筒不知道在幹什麽。
“他娘的,這是什麽家夥?拖拉機嗎?”大江東終于想起黑龍江那邊耕地的拖拉機,那東西也是鐵做的,和這個有些像。
“管他是啥。”昨天晚上吓癱了的伍老财在見過天上的飛艇之後,就對其他東西開始無視,他私下裏已經編好了段子,準備回屯之後好好說說那大飛艇了。他的命大,下半夜沒被日本的迫擊炮幹掉,現在搖身變成了戰鬥英雄,嘴上叼了兩根煙,神情得意的很。
“是…什麽……對,是會自己走的大炮,聽那些人是這麽說的。”小屁孩沒說‘自走火炮’,但意思還是明白的。昨晚上他差一點就死了,白刃戰之後的一次進攻,沖到跟前的日軍一顆手榴彈砸在他肚子上,萬幸沒爆炸,他拽起那個尾巴又扔了回去。經此大難,他習性未變,對各種武器反而愈發好奇起來,白日裏他稍微睡一會就起來,院子外那些大家夥他早就看見了,中午還好奇的圍了上去,直到被那邊的士兵勸退才作罷。
“自己能走,那不是木牛流馬嗎?”江大東嘀咕着,這個時代越來越讓他看不懂了。
幾個戰鬥英雄在讨論木牛流馬的時候,另一側的院子裏,裝甲試驗1師師長,王世謙少将也看着那些木牛二型自走火炮。
在俯沖轟炸機還沒影子的時候,總參爲了增強戰車的突擊性能,就給裝甲師配備了自走火炮,開始的時候隻是搭載75mm野戰炮的自走炮,而後和德國簽訂軍火合同之後,又要求通化拖拉機廠設計一款能搭載兩點二噸的150mm榴彈炮,幸好兩種炮雖口徑相差一倍,但重量隻增加了一噸,在木牛一型自走火炮的基礎上,擴大車體,加固支撐,靠着八十馬力柴油機,木牛二型自走火炮就是在速度上比木牛一型慢了四公裏,其他并無變動。
不比75mm射速和用量,昂貴的150mm榴彈炮雖然炮彈基數多了二十發,但一場大戰下來,炮彈用的極少,唯有在關鍵時刻這些榴彈炮才會被拉上前線。爲了機動,不光火炮自走,其炮彈以及藥包也被裝在兩輛配套的履帶裝甲運輸車裏,這樣一炮三車,一個重榴彈炮營就有四十八輛車,加上人員運輸車,這幾乎是一個坦克團的編制。
一個重榴彈炮營兩個75野炮營,這就是裝甲1師炮兵團的配置了,再配上一個戰車旅、一個步兵團、一個機動工兵營、一個偵察營、一個戰車修配營,和一些附屬的後勤、辎重、通信部隊,整個裝甲師就齊全了。隻是戰車、火炮能夠機動,步兵如果要大範圍機動就不知道是坐什麽好,以現在戰車二十五公裏的速度,騎馬還好些,騎自行車就追不上了,而要在士兵腳下按上輪子,那費用實在是太大了。
裝甲師在楊銳獨自建議下成立,好在底下的學生都已經習慣先生的奇思妙想,開始還對裝甲師隻是寥寥,但等看到戰車集體突擊的威力,一個個又像打了雞血那般興奮。因爲日俄戰時火龍部隊王世徵的犧牲,他的堂弟王世謙被任命人裝甲1師師長。
王世謙也是南洋公學退學生,軍校一期生,他原來是在工兵部隊,在王世徵犧牲之後,調到了裝甲師的前身火龍部隊。堂兄就是死在日本人手上的,此次中日開戰,王世謙就想把手底下那些老虎放出去沖擊一把,最好是從蓋州一直沖到旅順,把日本人壓的落花流水,但他的請戰書被楊銳親自批複:勒令裝甲1師駐守遼陽,不得妄動。
這一次因爲四三三高地被日本爆破,整個蓋州防線危急,總參才調了一個坦戰車營到了蓋州後方待命,而自走重榴彈炮營則被命令到大清河河谷支援前線。總參的意思是先把重榴彈炮用上,如果104軍不能在重炮的支援下奪回前線陣地,那戰車營再上。命令雖然同意了裝甲師進行初戰,可卻又規定戰車隻能到大清河一線,不得逾越大清河南岸。戰車的威力王世謙是深知的,但這樣限制的使用,隻讓他心裏感到憋屈,何時才能馳騁沙場啊?
“那炮怎麽了?”王世謙問向身邊的副官。他正在打包行李,早上張郎寨拿下之後,他準備觀察陣地的事情就泡湯了,自走重榴彈炮營也要撤退。
“好像是一輛車出了故障吧。”副官放在正在收拾的東西,看了窗子外面一眼說道。
“被日軍炮兵擊中了?哎,不對,這不可能。”王世謙再次問道,不過他自己覺得這也不可能。沒有飛機觀測,要想知道炮兵陣地,即便有最先進的偵測系統,那也要三天以上才能确定陣地位置執行反炮兵任務,這還要求炮兵不會更換炮位,且裝備最新聽側系統才能做到。日本人要是能把炮彈打到榴彈炮營陣地上,那一定是天照大神降臨。
“應該是機械故障吧。”副官看着那根豎起的大炮管子緩緩的落了下去,如此說道。“自走炮做的太倉促了,不如戰車穩定性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