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雪下的正大,又是吃飯光景,可因爲戲正演到高潮,圍在戲台下面的人就是不散,隻見那清軍主将左寶貴登上玄武門,看客們全都如癡如醉的齊聲叫好。衆人歡呼的時候,縣城南面的文昌閣第7軍司令部内,李叔同正和底下的三個師長開會。
軍參謀長曹祖德道:“安奉線西南方向是日本第1軍駐守的,一個師團在南面大孤山,把我們堵在羅圈嶺一帶;再一個師團則在縣城北側黃花甸東面的雞冠山,和21師在帽盔山石對持;另外兩個師團就在通遠堡了,和日第3軍一起逼近摩天嶺。可以說,日軍這樣的布置,吃掉南面的那個師團說難也不難。不難是因爲這個師團獨自部署在大孤山,離它最近的援軍是安東海港的一個聯隊,其他就是駐紮在安東的日軍了。這些部隊也就是守海港那個聯隊近些,但這也離了五十公裏,這風雪天要想過來,沒有兩天一夜是到不了的。
說難就是二十多天的功夫,就是凍土也被日軍燒化了,孤山鎮那邊日軍的工事一定是修的紮紮實實,而我們要想倉促挖出塹壕是不肯能的;再說爲求行動便利,我們隻能帶山炮,以山炮對日本人的野炮,肯定占不到什麽便宜;再有就是這幾天都是大風雪天,雖然出了山可以順着大洋河走,但出山的哨子河栗子溝那條窄道着實不好走,一夜功夫要走三十五公裏,雖說到了大孤山那邊還可以休整一日,但還是夠嗆。
不過這一戰還是值得打的,駐守在孤山鎮的是日本近衛師團,師團長山根武亮是日本的貴族,上一任師團長是一個親王。也就是說,這支軍隊和咱們的第4軍差不多,屬于禁衛軍,隻要能把它圍在了大孤山,大山岩是必救不可的,并且一定會救的會很倉促,所以這就是我們的機會。總參的布置向來很少定死,到時候要是覺得近衛師團不好吃,那咱們就可以圍城打援,把從安東來援的日軍吃掉。”
“大孤山這邊可是靠海啊,要是日本人從水上來怎麽辦?”20師師長吳榮問道。
“大洋河已經結冰了。”曹祖德說道。“他們要想登陸,隻能是在菩薩廟。圍着近衛師團的時候,我們就先把那地方占了,把守在那的日本兵也消滅。剩下就看你們怎麽演戲了,要是戲演的好,日軍毫無戒備,那來多少人就能吃掉它們多少人。至于陸上的增援,椅圈那邊就不要我教了吧?那地方都是山,坑坑窪窪,正是打埋伏的好地方。”
“明白了!”吳榮說道,退守岫岩之前,他路過椅圈的時候就想着要是能在這地方埋伏,來多少日本人都能打蒙吃掉。
“總參會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們而不是4軍,關鍵是咱們受過專業的雪地戰訓練,耐凍,會滑雪。全國這些軍說起來也就第1軍壓我們一頭,第6軍是在我們下來的,你們出去可不要丢了7軍的人!”都是參謀長在說話,軍長李叔同直到此時才開口:“咱們雖說沒有打過這麽大規模的機動戰、伏擊戰,但整個遼東都是山地,一百萬人擺在這裏,有空的地方還是多的很。冬天是我們東北軍的天下,不抓緊機會打幾個勝仗,那就對不起這麽多年的苦練了。”
“明白了,軍長!”吳榮幾個師長立馬答道。軍長向來溫和,說這麽重的話還是極少的,這一次對日作戰,整個戰線都爲第7軍運動,打不好真的要丢人了。
“好了,我就不多說什麽了,一會吃飯,就當是部隊提早過年吧。晚上開始就出發,初二拂曉務必要對大孤山之敵發動攻擊,能吃掉最好,吃不掉就圍城打援。”李叔同道。
“是,軍長!”幾個師長再次喝道,敬禮出去了。
東線最南端安排任務的時候,摩天嶺最東北段的青椅山防線,33師炮兵團長吳佩孚正舉着望遠鏡看着對面的日軍陣地。和己方的塹壕一樣,日軍陣地也是将鐵絲網布置在塹壕的前端,不過因爲後勤供給不足,鐵絲網的厚度隻有兩層,薄薄的最多六米,塹壕看樣子也隻是一道,估計是冬天凍土太難挖了,豆油煤油木頭,日軍一時間找不到那麽多來燒化凍土。
“團長,鬼子的陣地也太單薄些了吧。”旁邊的炮營營長王用中說道。“要是一不小心被我們捅穿了,複興會那班人可要說是我們辦砸了。”
“幹活!”吳佩孚道。“捅穿不捅穿,那是上頭的事情。總參的安排是什麽,師長會領會的。”
軍中不少北洋老人對11軍被安排在最東側的位置都有些怨言,但這在吳佩孚看來沒有什麽不好的,安排在這,總比安排在摩天嶺一線打硬仗的好。日本人據說弄來了大口徑要塞炮,那家夥在日俄戰争的時候他可是見識過的,一炮一個大坑,簡直就不是人能受得了的,人家複興會沒有安排自己去那邊堵炮眼,已經是萬幸了。
團長一發話,部下就不要唠叨了,幾人塹壕裏觀察完日軍塹壕的布置,又退到陣地後面一個小山包上細看日軍整條防線。青椅山就在寬甸縣城所處的小平原最南面,扼守着安東北上的要道,隻要過了橫在要道上的青椅山,那整個寬甸就無險可守了。第33師占據青椅山,對面日軍第3師團則占據青椅山南面兩三公裏外的毛甸,防線就設置在賈家堡、喇叭嶺、孤嶺子一帶。兩軍的塹壕最近的相距不到一公裏,中間還有一個小山包二道溝子,前半個月,爲了搶這個戰場中心的矮山包雙方都花了不少力氣,出了不少人命。此時那裏正被日軍占據着,因爲塹壕實在不好挖,日軍搶下來之後又被己方炮兵炸了回去,白白死了不少些人。
吳佩孚望遠鏡中看見二道溝,就想到之前自己在那裏收割着日軍人命,臉上浮笑起來。和北洋不同,複興軍将炮兵提高到整個師的關鍵位置,并且炮兵軍官和步兵軍官是獨立互不幹涉的系統。若是這種從屬關系放在老北洋,那步炮間可就要生分了,可在複興軍中這卻使得步炮之間合作的更緊密,在步兵巴結着炮兵的同時,炮兵也能針對步兵攻防提出一些較專業的意見,防止步兵指揮官腦子一熱就命令炮兵做根本做不到事情。
除了炮兵地位的提高,炮兵的訓練和之前相比也是天差地别。就說炮彈,以前北洋買炮,都是一門炮帶一千發炮彈,這一千發炮彈雖多,但訓練、作戰都在裏面,所以要省着用,平時訓練都是放空炮,隻在實訓的時候能打個痛快。複興會接管之後則不同,炮彈是放開了供應,平時訓練打的也多,第一次步炮協同訓練下來,炮手們全都感歎打這一頓炮比一輩子打的炮都多,新朝真他娘的有錢!炮兵就是打炮打出來的。這是總參當時派來炮團的軍官反複說的一句話,現在炮團練了那麽久,是該露露爪子了。
“日軍塹壕挖的單薄,隻有一道,但這隻是山棱下面,山棱後面我估計着還有一道,不過那在山棱後,我們看不到,炮兵要想完全摧毀後面那道,還是有些困難,那道隻能靠随步兵前進的迫擊炮了。”一番實地偵察之後,吳佩孚回到了寬甸師部,向師長曹锟以及兩個旅長唐天喜、張鴻逵介紹前方的情況。
“鐵絲網也很比較單薄,平均厚度隻有六米左右,而且布置的很不合規範,網型不像網型,屋頂不像屋頂,淩淩亂亂的,估計是日本人沒有和我們那樣仔細研究過鐵絲網要怎麽布置才最牢固。現在我們方炮兵在敵塹壕四千米之後,按照炮兵操典,厚度十公尺的網型或屋頂型鐵絲網,破開十公尺的寬度,需要三百發榴彈。
現在我方選的突破口大概有兩百五十公尺,但日軍的鐵絲網不厚,這麽算的話,每十公尺兩百發就足夠了,也就是說五千發炮彈可以完全保證等步兵沖到塹壕時,突破口是完全打開的。五千發隻是準對鐵絲網,還有一些是要消滅敵指揮部、塹壕之類的,整個炮火準備計劃用一萬發炮彈,炮擊時間爲一個半小時,是以在拂曉前半小時炮兵就會開火。”
炮兵開口就是一萬發炮彈,師長曹锟聽的心驚肉跳,他還是沒有将觀念從老北洋那會轉變過來,一萬發炮彈相當于每門炮兩百發,這還隻是炮火準備,真要是打個幾天下來,北洋原配的那一千發炮彈早就沒了。
“好!就這樣幹他娘的!”張鴻逵說道。他是332旅的旅長,老北洋出身,一說幹日本人,渾身都是勁兒。
“上頭不會想着要把我們這些人打光吧。”331旅的旅長唐天喜說道,他早前隻是澡堂子裏的夥計,結識袁世凱成爲其男寵,這才一路飛黃騰達做到了旅長位置。總參舉行的幾次考核他都不合格,但礙于之前的協議,他的官職還是保留着。
“這叫什麽話啊!”曹锟也對唐天喜看不順眼,但是礙于袁公的情面,他對唐天喜也是忍的多,畢竟知遇之恩,不能不報。“真要是想将我們打光,那就把我們丢到摩天嶺那邊堵炮眼好了,幹嘛把我們放在這裏?”
“我也隻是說說罷了。”袁世凱畢竟是死了,唐天喜不敢像以前那般張狂,見曹锟出聲,隻好痿了下去。
“總參讓咱們第一個開炮,那是看得起我們33師,雖說隻是佯動,那也要打成真的一般,要是底下打得順,能逼近安東最好;不能逼近安東,那山對面的毛甸看看能不能占了。一萬發炮彈個把時辰不到就沒了,這可是十幾萬兩銀子啊,總是要撈點什麽回來吧。”曹锟心态炮彈,他早前是販布賣的,此時雖然貴爲一師之長,但節儉的習慣還是改不了。“十八年前我在毅軍慶帥底下的時候,就在鴨綠江邊和日本人幹過一戰,當時咱們是輸了,這次可不能再輸了,明日開打,誰要是不服軍令,不要說老子不講情面!”
吧嗒一聲,曹锟把佩槍就拍在桌子上,弄得再坐諸人幾人心中都是一跳:曹三傻子這回是要動真格的了。
33師開會的當口,山這邊第3師團師團長岡市之助中将則是前線視察,日本雖然早已經施行了公曆,但元旦還是過的,這元旦其實就是中國的春節,一元複始,萬象更新,叫元旦還是照着中國古時的舊例。
“對面的支那軍最近有什麽動向?”師團長岡市之助勞軍不忘軍情,特意到前線塹壕觀察對方陣地。隻是和以前耀武揚威不一樣,在第6旅團長被支那狙擊手擊斃之後,日本軍官不得不犧牲榮譽以保全性命。此時,師團長的紅圈帽已經被副官換了一頂普通的黃圈帽,身上披的毛大衣也是一件去掉領章的貨色,并且他觀察很小心,稍微看了看又伏低了身子。
“報告閣下,支那軍沒有什麽動靜。”聯隊長岡野大佐對師團長的動作并不見笑,當初旅團長就死在他身邊,腦袋炸出的腦漿濺了他一臉。現在前線所有士兵都不敢把頭探過塹壕上沿,真正能偵察敵情的隻有飛在半空中的炮兵觀測氣球,至于前些日子安東派出去偵察的那幾架飛機,過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閣下,駐守對面的部隊看旗号是支那第33師,這支部隊的前身是北洋陸軍第3鎮。師長是曹锟,炮兵團長是我們的老熟人吳佩孚,日露戰時,他曾經被袁世凱大人委派到東北支援我軍偵探露軍情報。”參謀長吉橋德三郎道。
“那有沒有派人去和他聯絡過?”岡市之助一聽居然是北洋第3鎮,立馬追問道。他知道支那人是很講情面和義氣的,隻要能和北洋軍結成兄弟,那即便他們不投靠,對自己的行動也會不做或少做阻礙的,如此才能顯得他們不是無情無義之人,說到底,還是支那人心中隻有情義私利,沒有國家。
“曾經有過。”聯隊長岡野道。“在旅團長不幸之後,我軍曾給曹锟送過信,也以吳佩孚之前的上司守田利遠大佐給吳佩孚去過信,但前者沒回,吳佩孚卻回了。他說施行狙擊戰他也不贊成,但他不是狙擊手指揮官,無法命令他們停止這種不光彩的作戰行爲,他最後站在朋友的立場,建議我們所有軍官去除領章并佩戴普通士兵的軍帽,這樣就可以免除支那狙擊手重點打擊。”
“哦。”師團長岡市之助中将聽聞之後隻是低歎,軍中其實早有這樣的認知,但是任何一個軍官都視榮譽爲生命,并且很多軍官擔心一旦去除軍官的标識,那将無法有效指揮部隊,所以這事情讨論之後便作罷。
“應該和吳君加強聯系!”岡市之助中将低歎之後再次吩咐道。“在支那,讀過書的人都非常在意自己的清名,爲了維護名譽并不被朋友指責,他們爲了情義往往會在不經意間出賣國家。以前每次作戰我們都很好的利用了這一點,但現在複興會楊氏當政,卻正在極力改變這種局面,如今能被我們利用的人已經不多了,北洋估計是最後一批。”
“哈伊!”師團長着重強調此點,參謀長和聯隊長都大聲領命。聯隊長岡野大佐道:“我們已經給他們送了一份過歲的禮物,下午他們回禮的時候有口信帶回,勸我們往後幾日最好不要出營,免得将來朋友無法相見。”
“納尼?”師團長岡市之助中将大驚,“支那軍是要進攻了嗎?”
“有可能是。”岡野大佐道。“不然回信就不會這樣說了。加上這幾日對支那陣地的觀察,支那陣地後方的布置似乎也做了些調動,結合這個口信,估計他們明後幾日就要進攻。”
“那進攻的規模有多大?是對面一個師進攻,還是整個支那軍進攻?”師團長盯着岡野大佐問道,他忽然感覺事态有些嚴重了。
“報告師團長閣下,我們再次去信之後吳佩孚沒有回應,而且這幾天天氣不好,觀察氣球無法看到整個支那陣地。”岡野大佐道。“現在參謀人員還在觀察……”
“還觀察什麽,這個情況要馬上彙報!”師團長岡市之助大叫起來。聯隊長不清楚己方的情況,可他是清楚的。雖然不知道面對支那軍的具體數量,但己方在安東這邊隻有七個師團十一萬餘人。因爲運輸限制,第3軍一直沒有滿編,後續的第5軍也隻是到了朝鮮平壤,要全部趕過來,還需要十天左右,可以說,現在是滿洲軍最薄弱的時候。
“對不起,閣下。”被師團長一叫,岡野大佐頓時吓了一跳,他隻是将對面傳過來的回信當作是小小的忠告,不想居然牽涉這麽大。
“今天晚上第6旅團退出第一線塹壕,轉移到第二道塹壕,晚上要最少有一個大隊值班,防止支那軍夜間白刃偷襲。如果支那軍突破陣地,那旅團務必要死守到最後一人。”岡市之助嚴肅命令道,之後就把頭上的士兵帽子扔掉,急匆匆返回安東。
兩個小時後,支那軍近日要進攻的消息傳到滿洲軍司令部,參謀長上原勇馬上作召集諸人開會以商議此事。
“諸君,支那軍吳佩孚君告誡我們這幾天不要出營,以防将來朋友無法相見。岡市君認爲這是支那軍要大舉進攻的先兆,建議我軍适當收縮防線,以避開支那軍第一波攻勢。”上原勇作大将說道。
“吳佩孚君?他是什麽人?”第1軍軍長黑木爲桢說道。
“他是支那第33師炮兵團團長,日露戰争時,他在袁世凱大人的派遣下幫助我們刺探露國軍情報。”一說吳佩孚的軍銜,諸人緊繃着的臉都松了一松,聯隊長的級别太低了。上原勇作大将見此再道:“按照第二部的情報,吳佩孚此人很有操守,是個謙謙君子。日露戰時他雖有殺我方人員的嫌疑,但推斷下來應該是情非得已。支那的君子素來是重義氣的,守田利遠大佐之前對吳君極爲看重,吳君再惱恨日本軍,對守田大佐也還是會講義氣的,不然這就有悖君子之風;而且此人是炮兵團長,支那軍的進攻命令他一定是能接觸到的。”
“我相信吳佩孚說的是真的,支那人我接觸過,他們對朋友是極爲看重的,對朋友的忠告也大多是真的。”明石元二郎說道。“因爲運輸的限制,現在我軍很多都還在朝鮮和本土,支那軍此時發動進攻是最好的,我軍對此要早做準備。今天又是元旦,要我是支那軍指揮官,一定會選在今天晚上發動進攻。”
日露戰争能打赢明石元二郎出力甚多,陸軍元老山縣有朋說他一個人就等于十個師團。他現在如此判斷,在座的諸将都是動容,但也有人對他不買賬,第1軍參謀長藤井茂太訓斥道:“荒謬!一個小小炮兵團長之語,居然被當成了聖旨。支那軍什麽時候敢主動進攻我們?我軍現在是兵力薄弱,可之前兵力就不薄弱嗎?爲什麽支那軍之前不進攻,現在卻敢進攻?大山閣下,大日本皇軍絕不能因爲支那團長的一句話就讓全軍撤出前線塹壕,事情傳出去将會成爲國民笑柄!”
參謀長說完,素來沉穩剛毅的第1軍司令官黑木爲桢也道:“即使支那人說的是真的,但也不能證明這是支那軍全軍發動進攻。我建議在北面的第3軍撤出第一道塹壕就可以了,第1軍則将加強戒備,尤其是在今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