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的背景是因爲在這次對支作戰中,複興軍之前極力掩藏的戰法讓日軍短時間之内無法适應,短短幾天之内,有七艘運輸商船被擊沉,五十多名斥候騎兵被打死。如今日軍物資難以運輸、部隊無法偵察,特别是後者,造成那些極力保持軍人榮譽的騎兵軍官常常一去不返。遍布支那的間諜網被鏟除、滿洲原有的關系網因爲堅壁清野而失聯,甚至連戰場偵察都無法做到,這些都讓日軍感覺到自己雖然占據了安東,可根本就是個瞎子、聾子,支那軍到底在哪,在幹什麽,他們一無所知。
日清戰争中,日軍間諜能拿到清軍的彈藥槍炮數據,日露戰争時,日軍間諜清楚整個旅順要塞工事位置、東清、乃至西伯利亞鐵路上的車皮數量,但今天他們除了手中精心繪制地圖——即便精心繪制的地圖現在也已經無效了,上面标記過的水井、統計過的糧食家禽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永沼秀文葬禮的當日,滿洲軍司令大山岩便召集下屬召開軍事情報會議,與會的除了總參謀長上原勇作大将之外,還有明石元二郎中将、參謀本部第二部部長福田雅太郎少将、第七課(支那科)科長土井市之進大佐、關東都督府參謀小叽國昭少佐、以及大陸浪人宗方小太郎。
總參謀長上原勇作大将在得到大山岩的示意後,開始作開場白:“諸君,支那這一次反間行動出乎我們的意料,我軍現在無法得知支那軍的部署、數量、士氣、武器、彈藥等情況,也無法得知楊竟成等政府元首的想法、決心。這些東西本是我們應該知道的,現在雖然我們的盟友在不斷的給我們提供情報,但除了傳教士之外,白人在各地的活動太過顯眼,唯有同爲黃種人的日本人才能更好的探查支那的各種情報。今天召集各位來此,就是要針對支那反間行動商量出一個對策,我們絕不能瞎着眼睛打仗,有效獲得支那情報事關戰争的勝負,事關帝國的國運。諸君,千萬不可輕忽!”
上原勇作大将說完便站向與會的各位鞠躬,這使得這些人忙的站起來回禮,隻等諸人坐下之後,負責情況的福田雅太郎少将慚愧道:“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對支那的反間行動沒有做好預防,還請總司令管閣下免除我的職務!”
福田雅太郎少将如此說,具體負責對支情報的第七課科長土井市之進大佐也站起身道:“其實是我的工作的沒有做好,還請先免除我的職務吧。”
見到情報對策會有變成情報批鬥會的傾向,總司令大山岩開口道:“現在不是要追究誰的責任,而是要找到可行的對策,你們坐下吧!”
總司令官說話,站起來慚愧領罪的福田和土井這才坐下,主持會議的上原勇作道:“諸君還是請說一下對策吧,能不能在支那重新建立一個有效的情報網?”
上原勇作說完便把目光看向了福田雅太郎,見其不說話,又看向支那科科長土井市之進,見其也不說話,隻好再看向關東都督府的小叽國昭少佐,這個終于是會說話的了,小叽國昭少佐站起身道:“閣下,要想短時間在支那從新建立情報網是不可能的,支那政府對國民的控制,從食鹽專賣就能看出,國民憑借戶口簿購買食鹽,每個月的購買量都有記錄,一旦變少或者增加,專賣店就要求購買者做出解釋,如果解釋不合理,那麽将通知當地的居委會或者農會走訪調查,這樣的辦法施行下去已經徹底杜絕了私鹽買賣。這隻是食鹽,國民出縣、乘坐火車、拍發電報、出現在敏感地區,都需要出示戶口簿,而戶口薄是印鈔廠印刷的,難以僞造。
除了這些硬性的管制之外,楊氏政府還在農會、居委會中宣傳防間防特思想,對于貿然出現的陌生人很警覺,甚至有些閑人還會跟蹤,甚至是主動上前盤問;而在官員中,甲午時石川義士之事被廣爲宣傳,加上去年吳仰曾、章鴻钊案,支那官員再也不會像之前那樣無半點保密意識了。”
小叽國昭少佐之言讓在做諸人的眉頭皺的更深,明石元二郎見此道:“任何一個政府總是有敵對者的,我們幹不成的事情,這些敵對者總是能幫着我們辦好。支那政府的許多法案都損害了地主利益,這些人難道不會反抗他們嗎?”
“閣下,支那的情況和露國是不同的,雖然地主并不站在政府這一邊,對楊氏也很不滿,但他們不是無産主義者,不可能像露國那樣罷工、遊行、鬧事、暗殺;而前清的那些官員,雖然也對楊氏也多有怨言,但他們大多都被辭退了。縣級以上官員,大部分都是支那政府新考試招入的,按照支那人的說法,這些官員上任前都需經過長期的在職培訓,保密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環,并且這些官員很多都是複興會員。我們也許能挑動反對勢力鬧事,但對還有家産、有土地的地主無效,他們即便是鬧也鬧不大;而官員,情報網的破獲讓之前和我有關系的官員紛紛下台,短時間内我們難以收買到重要部門的官員。”支那通宗方小太郎道。
“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想到自己在露國的活動,明石元二郎不由感覺宗方說的極對,隻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走向極端,支那政府并沒有沒收地主的土地和财産,他們的收益雖然減少,但還是能勉強維持生計。農民不餓死不造反,難道地主就不是嗎?
“辦法很少。”宗方小太郎說道。“我們現在雖有兩支反楊氏勢力在手,但是宗社黨不但腐朽,而且國内滿人對他們的作爲也都不滿;而孫汶的中華革命黨,現在他正在努力辯白革命黨另一個領袖黃興不是他下令暗殺的。複興會的宣傳深入人心,他那些人已完全處于内亂中,很多會員都宣布退出中華革命黨,不少會員去了滬上租界或者直接回國。”
“也許可以像海軍那樣用飛機偵察。”半響不說話的福田雅太郎少将說道。“我記得東海海戰就是因爲我方水上飛機發現敵艦才開始追蹤的。”
福田雅太郎的靈光一閃隻讓大山岩和上原勇作點頭不已,飛機雖然是個新事物,但海軍能用其作爲偵察,陸軍也是能用的。
“我們是不是能通過紅十會收集情報呢?”上司獻計之後,支那科科長土井市之進大佐也建議道。“支那在八年前簽署了日内瓦公約,次年成立了大清紅十字會,宗社黨之一的呂海寰曾任該會會長一直到楊氏當政,如果通過支那紅十字會收集支那軍的情報,那再好不過了。”
參謀二部的連出兩策,最終使得大山岩和上原勇作愁容頓失,一幹人又詳細的補充了各種細節,這次情報會議才圓滿結束。
日本建議通過紅十字會收集情報的時候,京城中總後的朱履和、醫部尚書伍德連、中華紅十字會會長甯波人沈敦和正與總理楊銳在談話,談話的主題并非防間問題,而是其他。
伍德連看着面前臉色凝重的總理,忽然對其有一種颠覆性的認識,那便是爲何一個如此英明的總理就沒有仁愛之心呢。中華現在在制藥、輸血、醫械(X光機、手術、消毒器具)、輸液等多個方面領先世界,尤其是前兩者,一旦公諸于世,那麽将造福億萬民衆,而且這些已經在複興軍中施行多年,技術成熟可靠,可爲什麽不公布呢?
感覺伍德連的疑問,楊銳道:“我隻是中華的總理,我也隻能顧及中華的民衆,我可以保證等甲号藥的産量上來之後,将會在政府補貼下用于國内各個醫院,但要想公諸于世,在現在這個時候是不可能的。”
“總理大人,這就是杜絕外國醫生進入東北的原因嗎?”伍德連說道,他還是難以想象是這個原因使得軍方拒絕外國醫生進入戰區。
“大概是吧。”楊銳模棱兩可的道。“洋人醫生最好不要進入戰區。你們放心吧,軍方會給輿論一個充分理由的。”
楊銳如此說,旁邊的紅十會會長沈敦和也着急了,“總理大人,要是洋醫生不去,那紅十字會就沒有多少醫生了,将士們可就……”
“我也知道沒有醫生将會有更多将士犧牲,但是……”一邊閃過人命,一邊閃過花花綠綠的外币,楊銳痛苦的皺眉,他又看向總後的朱履和,“紅十字會的洋人醫生進來的話,能做到保密嗎?”
朱履和知道楊銳心思,他搖搖頭道:“不行,先生。甲号藥的藥效太過明顯,并且受傷之後的處理和不使用甲号藥完全不同,這點在截肢上的處理上是最明顯的,即便洋醫生不接觸藥物,但手術還是要他們做的。可以說如果他們進入戰區,實施手術,甲号藥無法保密!”
“總理大人,甲号藥是應該屬于全世界的,我們爲了要保密而使得士兵失去醫生是不人道的。”伍德連有些忍不住了,話語中有些譴責。
“甲号藥是屬于全世界的,但利益卻屬于不同的國家。它的仿制并不困難,在我們的産量還沒有上來之前,甲号藥不能洩密!”對于伍德連的譴責,楊銳并不在意。磺胺是撈金利器,一戰還沒有到高潮就讓洋人給仿造了,那損失可是上億兩白銀。現在因爲缺幾十個洋人醫生多死些士兵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伍德連聽楊銳再次強調不能洩密,隻得無語,他和沈敦和對視一眼後無奈下隻能告辭了,他們走後楊銳本想打發朱履和,但還是不忍心道:“現在醫務人員缺多少?”
“護士一直是夠的,隻是軍醫因爲擴軍太快,隻能做到每團一個到兩名醫生,這些人除了少部分是我們之前的,其他都是北洋軍醫學堂出來的,他們少經戰陣,怕是未必能頂上用。”朱履和說道。“總理,也許可以試一試,洋人醫生隻要不直接接觸藥物就好。”
“戰時忙亂,你能保證不出問?”楊銳問道:“也許洋人是不知道我們用了什麽藥,可不等于這些人不會說出去啊。一旦日本人得知了,難道他們就不會直接搶?要知道藥我們已經用了好幾年了,保密工作也做了好幾年,當年清源還是這藥救活的呢,若是我們和小日本打一仗就洩密,那就太虧了。還是去美國和南洋招募吧,記得隻招華醫。”
楊銳決心已定,朱履和隻好起身敬禮告辭,當天下午中華政府不接受洋人醫生進入戰區、永沼秀文之死、以及未經警告就擊沉别國商船這三種舉動,被租界的英文報紙斥之爲:比前清政府更野蠻!租界的報紙完全是英國在控制,但是已經收回郵政權的中華政府對其根本不投遞,英國人雖然抗議,但也無奈,畢竟這種不予投遞隻針對中國人而不是外國人。國内輿論英國無法影響,但楊銳卻擔心英國這個萬年攪屎棍影響中國在國外的聲譽,打發朱履和之後,他又馬上召見了禮部的王小霖。
“現在國際上的說法如何?”楊銳問道,“還是說我們野蠻,日本文明嗎?”
“英國輿論是這樣報道的,所以我們之前賣在歐洲英國的債券現在市面上價格極低,特别是開戰沒幾天日本人就過了鴨綠江,很多英國報紙已經再猜測我們戰敗要賠多少錢。”王小霖道,他這個年輕人也開始留胡子了。
“嗯。”楊銳一副本來就會這樣的表情,“其他地方呢?歐洲大陸,美國、南洋現在情況如何?華僑們都怎麽說的?”
“歐洲法國輿論大部分站在英國那邊,他們認爲既然中國無法給滿洲的居民帶來幸福,那把滿洲交給日本管理是最好選擇。”王小霖道。“德國的輿論和法國相反,一緻譴責日本侵略一個完整國家,其他各國則看立場,比利時是完全站在英國那邊的,其他國家有些譴責日本,有些無動于衷。美國的情況要比想象的好,這幾年美日矛盾較深,國内從上層到中下層,都一譴責日本進攻東北……對了,總理,有一些美國人還前往我國公使館,希望以志願者的身份幫助我們抵抗侵略。”
“呵呵……”聽聞于此楊銳忽然笑了,美國人愛裝老大、喜歡幫助弱者以灌輸自己價值觀的作态現在就有了,他道,“如果合适,是可以接受一批的,但是人數不能太多。這事就交給外務部、情報局、參謀部去談論吧。”他這句是對秘書說的,這個提議将迅速被送到情報局、外務部、參謀部,如果可行,這些美國志願者将接收過來。
“華僑那邊我們戰前已經做了一些鋪墊宣傳,所以他們對日本占領安東和輯安并無太大反應,現在南洋、美洲的華僑報紙都開了戰争專欄,專門介紹中日兩軍情況、戰事發展等新聞,國内也開了這樣的專欄,一些民間兵家也頻頻在上面發文,大家都很踴躍。華僑中戰争債券賣的很好,還有些華僑要組織抗日義勇隊前往東北,國内學生也有不少到各地民政局報名參軍的。”王小霖道。讓民衆參與到戰争來是楊銳的吩咐,現在禮部宣傳司就是按照這個方針辦的,一場對外戰争、一場勝利的對外戰争,足以喚起民衆的愛國熱情。
“不批評就好!”戰争債券、抗日義勇隊以及國内大中學生報名參軍的事情楊銳是清楚的,他隻是擔心華僑會不滿政府前期的戰略撤退,現在聽聞大家沒批評,那就放心了。
“先生,隻要日本不占領遼陽、不圍殲我軍大部,并且能在撤退過程中我們能不斷打擊日軍,華僑們是不會批評政府的。”王小霖道。
他感覺先生好像有些想岔了,真正愛國的華僑,不會因爲複興軍一點小失利就大罵政府的,在小失利的時候,他們反而會爲軍隊找各種借口理由,并期待戰争最終勝利;唯有那些原本就不愛國的人,才會抓住一點毛病死咬不放,即便中國勝利也不過是讓他們住口而已。複興會得天下之正,堪比前明,減租雖然得罪人,但畢竟還是留了一線,沒有得罪死,并且如果那些地主轉向實業,工部對他們的扶持對多于一般人;真正對政府恨之入骨的是那些在滿清時有各種黑收益,卻因爲革命失去收益并被政府沒收非法所得的官僚。這些人雖然恨,但是做事情還是儒家那套,敢腹議不敢革命,凡事又愛表現出君子之風,對表面的操守極爲看重,所以行爲還是較爲安分的。
“不占遼陽?”楊銳沒想到自己思維有誤區,他是後世看水貼看過了。
“是!遼陽的重要因爲上次日俄戰争世人皆知,一旦占領遼陽,那沈陽就岌岌可危了,所以我們判斷民衆的底線是遼陽不可被日本占領,還有就是錦州山海關一線,這裏要是被日軍占領,那也會讓民衆大嘩的。”王小霖道。
楊銳老早以前還想着京城保衛戰的,之後又是沈陽保衛戰,但看現在的形勢,海城都不能讓日軍占領,一旦如此,那日本第1、2、3三個軍就練成一線了。“這點不需多慮,參謀部不會讓日本打到遼陽的,你這邊就放心吧。還有擊斃日将永沼秀文的事情,禮部準備怎麽宣傳?定了調子沒有?”
王小霖此來對此事早有準備,聞言答道:“宣傳司除了想着重宣傳擊斃永沼秀文的曹國士之外,還準備在中華時報上做一個專門的狙擊手宣傳報道,就想從……從陳廣壽夫人白茹中校開始,宣傳狙擊手部隊在曆次戰争中的戰績……”
“不要了!”楊銳忽然打斷道。“我是說國内的戰績不應多宣傳,自己人殺自己人,講多了是要挑起仇恨的,不符合和諧原則;還有這個曹國士不要宣傳太過,複興軍每個連都有狙擊手小組,全軍有一萬多個小組,宣傳個人重要,但集體不能忘記。報紙上開一個專欄吧,每一天都列一個狙殺數字,再把狙殺成績靠前的那些人,介紹給大家認識。
還有狙殺的那些日本人,也最好也要有資料,他們在甲午的時候幹了些什麽,日俄的時候又幹了些什麽,對中國心存好感的,那就是因爲受了日本侵略毒害,死得可惜可憐;對中國沒有好感的,那死了罪有應得、死有餘辜……。我隻是舉例例子啊,你覺得好就用,不好就不用。”
楊銳深怕底下那些人爲讨好自己謹言慎行,刻刻闆闆,交代一些新東西的總會在最後帶上這麽一句,王小霖早就習慣了,他笑道:“先生的主意沒有不好的,我這就辦。”
中華時報在第二日又改版了,新報紙版面擴大一倍,不過這并不是讓人奇怪的,真正奇怪是頭版左上一個方框内有一排十八個打叉的日軍頭顱,下面一行小字是:我軍今日擊斃日本侵略軍十八人,詳見乙三版;在下面又是兩行:日将永沼秀文生平,詳見乙四版;千軍之中,滅敵酋于須臾——訪狙擊手曹國士中士,詳見丙一版……
此日報紙一出,洛陽紙貴,專欄将一個個戰士的平日的作戰和生活展現在世人面前,隻讓民衆覺得這些士兵可親可愛。
曹國士這次真的是出名了,他此時正在岫岩縣城,第7軍軍長李叔同親自給他授勳,而後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家夥!一槍就幹掉了一個少将,下次再幹掉一個中将。”
一個中士被軍長如此期許,曹國士頓時人都不知道往哪放,幸好軍人規制讓他極力保持立正姿勢,唯有臉上不斷傻笑:“報告長官,那是俺……是俺運氣好。”鄧古儒和他後撤時,沒走幾裏又遇到了不少同伴,僧多粥少,他不過是趕了個巧而已。
聽聞面前憨厚的中士如此說,李叔同笑道,“總理說過,人品不會守恒的,倒黴的人常常倒黴,運氣好的一輩子運氣好。好好幹,四萬萬百姓都在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