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經125.65°、北緯28.01°的交戰海域,暴風雨早就停歇,太陽在六時零九分就落了下去,滿天的晚霞之下,兩艘飽受炮彈轟擊的巡洋艦已經徹底癱瘓——海圻号最後一次中彈爆炸之後就開始減速,滑行一千餘米之後徹底停船。已經知道軍艦就要沉沒的水兵從着火的甲闆下不斷冒出來跳下海面,以求在軍艦下沉之前遠離它;
唯有毫發無損的商船被困在海圻号和海容号之間,被日本軍艦的旗語警告着,一身複興軍陸軍軍裝的船長看不懂日本人的旗語,其實他也不屑于日本人的旗語,他隻知道自己的命令是:如果不能把商船帶回港,那就把它炸沉。一聲不太劇烈的爆炸之後,商船底部在船長的微笑中炸裂,成噸的海水灌進商船。
在日艦的怒火中,各種小口徑的速射炮開始射擊商船上層建築,那個微笑着向國旗敬禮的船長頓時被炮火所淹沒,其他的船員要麽炸死要麽跳海。來回太平洋航行兩萬多海裏的支那船隊終于在離家不遠的地方被全殲,這由衷的讓第三艦隊的所有人松了口氣。要知道今天早些時候,一些從日進号上飄出來的殘骸被搜索艦隊找到,雖然想不明白小噸位的海圻号是怎麽擊沉日進号的,但現在自己算是給日進号報了仇。
海面上的戰鬥已經結束,海底下的戰鬥卻沒有開始,此時所有的潛艇都處于不佳位置:新高号爲了阻截海容号的前路,已繞過伏擊場堵在船隊的西面,而落後的對馬号則遠遠的看着正在沉沒的海圻号,留在東面并未向前。唯有臨近伏擊位置的鹿島号最有機會,但它因爲不想靠海圻号太近,也不想浪費魚雷,隻是處在伏擊圈的北面,派出舢闆滑向海圻号,準備抓幾個艦上的軍官水兵細問日進号到底是如何被擊沉的。
硝煙、火焰、晚霞、沉船,這一切落在中日海軍眼中完全是不同的風景。在聽音員的細語中,潛艇上的水兵們都知道己方的三艘船都已經停了,兩艘在不斷的下沉,水兵正在拼命逃生。他們雖然不能和艇長一樣看到海面上的場景,但他們能想象到。
U-52艇長胡琴齋的心是堅硬的,看見海圻号在烈火中開始下沉之後,他沒有再往那邊看第二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鹿島号上,奈何這艘日艦不肯靠近海圻号,隻在潛艇的後方兩千米處。随着潛艇一百八十度的轉向,潛艇艇艏對向了鹿島号的頭部,在主機的運動中,U-52不斷的調整距離和角度,準備行到近處再給日本人緻命一擊。
U-52在水下運動着,其他幾艘U艇也在做類似的運動,隻是白日裏魚雷軌迹明顯,即便已經到了位置的潛艇也要等待組長歐陽格上尉的無線電命令:在以前的訓練中,唯有潛伏的潛艇一起發射魚雷,才能達到最大戰果。各艇在水下慢慢調整到了最佳位置,但歐陽格的命令始終沒來,這個一心想升官的年輕上尉,根本不把海面上己方艦隻的沉沒當回事,他現在的打算是等天再黑一些才發射魚雷,那樣又可以像對付日艦号那樣對付這三艘日艦。
無比焦躁的等待中,胡琴齋一邊詛罵一邊看向無線電聯絡員,要不是無線電的指示燈一直是亮的,他都懷疑潛望鏡上的天線已經斷了。六點五十七分,太陽沉到海平面十二度以下,等待了十分鍾的U-49艇才發來了一個簡短的“—”,下令各艇進攻。
“速度八節,距離八百,深度六米,魚雷速度三十五……一号、二号,準備發射。”艇長再次修正參數,聽完準備完畢的回報後,他壓抑的怒吼一聲:“一号發射!二号發射!”
“一号發射!二号發射!”魚雷長重複艇長的命令,扳手拉動間,兩條魚雷快速脫管而出,破水而出。
“三号、四号,準備發射!”胡琴齋再道。
“三号、四号,準備完畢!”魚雷長大聲回報。
“三号發射!四号發射!”開火命令再起,又是兩條魚雷脫管而出。
“繼續裝填!”射光魚雷管内的魚雷後,減去上次伏擊日進号的三條,U-52上還有三條魚雷。胡琴齋不想把魚雷帶回港,此時隻要有機會他就要把它們全部射光。
歐陽格上尉雖然是一個不被戰友所喜的瘋子,但他忍耐十分鍾等天完全黑下來再進攻的決策無疑是對的,海圻号上的火光無法照亮鹿島号以及其兩艘巡洋艦的近處海面,五艘潛艇的魚雷攻擊達到了最佳效果。U-52艇離敵艦最近,魚雷射出四十五秒後,第一發魚雷擊中鹿島号後部桅杆位置水下六米,此深度不再有水線裝甲,獨特的德式裝藥爆炸之後,鹿島号船底被炸開一個直徑兩米的大洞,海水洶湧的湧入艦内。間隔三秒鍾之後,第二發魚雷命中,又是一個大洞在船底出現,而第三發魚雷接連命中,第四發則射空。
水線以下接二連三的發生爆炸,即便是最愚蠢的水兵也知道情況不妙,以爲是鹿島号觸雷的新高号和對馬号立馬駛離現在海面,可它們因爲初始速度太慢了,輪機的轉向和加速都要不少時間,特别是對馬号,炮戰中它的蒸汽灌已被炸壞,加速更慢。
胡琴齋的U-52因爲向東航行了一段,所以他獨自面對鹿島号戰列艦,U-49、U-53、U-40離新高号最近,而最後遲到的U-26剛好遇見了最後面對馬号,于是,動力系統無礙的鹿島最先被攻擊距離最短的U-52擊中,同樣沒有什麽故障的新高号面對的是三艘潛艇發射的十二條魚雷,一千三百米的距離上它避無可避,被六條魚雷擊中,而已經知道水底有潛艇的對馬号因爲速度不快,動力系統故障,也被U-26的兩條魚雷擊中。
新高号和對馬号畢竟是小噸位輕巡洋艦,命中多條魚雷之後,新高号快速的下沉,而對馬号船體開始傾斜逐漸失速,唯有連續兩撥、中了五條魚雷的鹿島号戰列艦,艦大皮厚,在艦長岡田啓介大佐的指揮下,一邊派人堵漏,一邊高速脫離這片海面。此時已經升上海面的潛艇編隊指揮官歐陽格上尉,立即下令讓動力完好的U-52和U-53跟随自己追擊鹿島号,餘下動力不佳的U-40和U-26則盡力救援己方水兵。
但U-52其實無法執行歐陽格上尉的命令,艦上十一條魚雷已經用了十條,剩餘的隻有艇尾那條寶貴的長吻,如要追擊,用那條魚雷去對付一艘要沉的敵艦是得不償失的。是以在胡琴齋的請求下,U-52艇被準許在原地救援己方水兵。
艦長的決策隻讓U-52上的官兵很是不解,即便不發生魚雷,但參與擊沉鹿島号戰列艦的行動也能讓諸人的功勳提上一級,看着諸人不解失望的目光,胡琴齋沉聲道:“他們已經做的夠多了,現在我們要去救他們。做人不能忘本,沒有他們把日本人領過來,我們能取得這樣的戰果嗎?他們要是不沉,日本人能留在這附近轉圈嗎?在我看來,自己的軍功固然重要,但戰友之情更重要。”
胡琴齋目光炯炯的掃視着每一個人的臉,隻把他們看的頭低垂下去,“要是鹿島号能逃走,那我一定追。可鹿島号逃得了嗎?在德國的時候我們就試過魚雷的攻擊效果,鹿島号船底幾個大洞根本就堵不住!同志們,我們是海軍,我們的戰友還在水裏,他們犧牲的已經夠多了,現在我們做的不是要搶軍功,而是要救人!”
U-52在胡琴齋訓話的時候就靠近了已經沉沒了大半的海圻号,上到艇上的潛艇水兵們看着這艘即将沉沒的戰艦再無半點擊中敵艦的喜悅,他們站在潛艇的首尾不斷把水中的戰友撈上來,這些已經泡了半個多小時人有些是活着的,有些已經死了。
靜默無聲的救援中,熊熊燃燒的海圻号甲闆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呼喊聲,“來人啊!來人啊!司令還活着!司令在這裏!”
程璧光的侄子程耀恒在司令塔外大聲呼喊道,司令塔被炮彈擊中後,他就冒死來找叔叔,衆多血肉模糊的屍首中他把還有呼吸的莫菲特中将和程璧光翻了出來。隻是甲闆上此時四處都是火焰,日本人是想等海圻号完全沉沒後再上前撈人,所以他們幾個一時間被困在那裏。天黑時魚雷攻擊日艦的爆炸聲讓程耀恒興奮不已,但火焰之中他不知道潛艇部隊戰果如何,隻能繼續等待,可剛才他聽見了U-52水兵的說話聲,這才開始大喊救命。
海圻号全艦官兵共計有官兵四百七十多人,加上随艦的實習生和其他官員一共有四百九十三人,擊中對馬号的U-26撈了一些,U-52也撈了一些,現在聽聞司令還活着,被信号招過來的U-40也過來了,随同他們來的還有幾艘日式舢闆,不過舢闆上的日本人都被他們用槍趕了下去——剛才商船沉沒的時候,這些狗日的可是用炮轟的,所以諸人對付幸存的新高号日本水手一點也沒有手軟。
海圻号此時越沉越快,在他徹底沒入水下之前,程璧光還有重傷的莫菲特中将被擡到了U-52上面,艇上軍醫緊急處理莫菲特中将的傷口之後,對着焦急看着自己的諸人搖頭道:“傷勢已經處理了,但要馬上登岸輸血才行,不然就……”
“我們這裏就有O型血,現在輸不行嗎?”政委問道。全世界輸血治療最先進的技術已被複興軍掌握,這也是楊銳按照後世一些半對半錯的常識鼓搗出來的玩意,爲之死了不少人。
“可我不知道誰是O型血。”潛艇因爲少有炮戰,上面的軍醫畢竟要比陸軍次一級。
“我知道!”政委信心十足,他不懂醫學但懂二把刀心理學,他大聲道,“方臉、粗指節,暴脾氣、說話喜歡一二三四重邏輯、結論常放在最後的就是O型血,錢大壯,你他娘的出列!把你的血給洋……給司令。”
“是!”魚雷長錢大壯高聲喊道,說罷就掄起袖子走向艦前甲闆。
在海圻号沉沒之後,三艘潛艇一共救上了一百三十一人,剩餘的三百六十二名官兵則永遠的沉入了海底。而海容号艙内的大火已經被撲滅,内部進水也得到了有效控制,在歐陽格追擊鹿島号回來之前,修複後的軍艦還能以不超過十二節的速度航行。
晚上八點五十分,追擊的兩艘潛艇趕回,其實他們追了二十海裏就堵上了鹿島号,此時進水無法控制的鹿島号艦體已經嚴重傾斜,導緻減速,即便無人攻擊它不久也會傾覆沉沒,但潛艇官兵卻不想放過它,再中四條魚雷之後,這艘一萬六千四百噸的戰列艦沉入海底。
東海海戰以三艘日艦全部沉沒而告終,中華海軍海圻号巡洋艦沉沒,海容号因受重創回港之後就基本報廢,兩艦所護送的商船也在海戰中沉沒。此戰中,中方犧牲四百八十五人,軍銜最高者是海圻号艦長湯廷光上校,而日本海軍鹿島、新高、對馬三艘戰艦被擊沉,除三十七人被中華海軍俘虜外,其餘一千四百名六十四名官兵全部沉入海底,軍銜最高者爲第三艦隊司令官名和又八朗少将,可以說日本第三艦隊此役幾乎全軍覆沒。
甲午海戰中日本海軍未沉一艦,對馬海戰中日本海軍隻損失三艘魚雷艇,可此次隻是面對中華海軍兩艘輕巡洋艦,就有一艘戰列艦、一艘重巡洋艦、兩艘輕巡洋艦被擊沉。如此戰果經日方公布海戰過程在全世界引起軒然大波,日本海軍的公布的意圖,是想強調自己的失敗是因爲支那人躲在水底卑鄙的偷襲,但誰料到全世界都對這種水底的卑鄙行爲盡相模仿,美、英、法、俄諸國要求參觀中華皇家潛艇部隊,而德國中二皇帝威廉和大胡子提爾皮茲也終于開竅,開始向德國船廠訂購五十艘中國人造的那種甲型潛艇,唯有日本人歇斯底裏,認爲東海海戰是幾十年未有之大辱,開始深信首相桂太郎鼓吹的支那威脅論,在島上頻頻遊行要求政府對卑鄙的支那人進行報複。隻是中國之前派出去的艦艇商船,此時都接到通知前往菲律賓美方港口避難,而後被美國亞洲艦隊護送下回國,是以海上并無損失。
而知道潛艇瞞不下去的楊銳,把自己之前在美國造的那幾艘潛艇打扮一番,放開它們給洋人海軍武官參觀,這些設計的不合理、技術參數也打了折扣的試驗艇被各國海軍着實的贊美了一番,但參觀之後洋人們并不買賬,英法等國依舊站在日本人那邊要求中國必須對日道歉并賠償其損失,理由是東海海戰是海圻号巡洋艦最先開炮,而菲律賓海戰日進号率先開炮之說,因爲日艦沉沒而死無對證,所以此戰責任在中華海軍。
局勢仿佛又回到了辛亥年末,中日陸軍在奉天大打出手,列強除美國支持中國之外,其他要麽不聞不問,要麽支持日本,而德國此時并不好表态,一旦他支持中國,那英法俄就将更反對中國。和上次中日交戰時的情況不同,此時中國雖沒完全準備好戰争,但已經是肆無忌憚。該有進口的合成氨設備、軍工設備全都拉了回來,軍工原料也不缺,而南陽油田即使現在不能馬上出油,但存儲柴油已有兩萬多噸,支持作戰是無憂的。現在缺的就是訂造的潛艇還沒有全部回國,九江到九龍的鐵路沒有竣工,軍工産能還沒有理順,是以楊銳對謝缵泰說還要半年時間。
在日本人囔着要複仇的時候,楊銳則大張旗鼓要表彰此次作戰的全體官兵,遠洋船隊幸存的三百五十三人被專列接到京城升官授勳,美國人莫菲特中将、程璧光少将以及其他幾個軍官将會封爵。此舉更是在中日關系火上澆油,英法俄三國對中方如此作态極度抗議,認爲中華政府正在破壞遠東和平。無奈素來無理的楊銳在對各國略作解釋之後,依然把這些人堂而皇之的把這些人帶到京城授勳賜爵。
9月30日,在英美等國的施壓下,外交部部長謝缵泰開始和日本特使就菲律賓海以及東海海戰談判,不過雙方并無談判誠意。在談判的同時,以華人在日本頻頻受到攻擊爲由,中華政府雇傭美國商船開始大規模從日本撤僑。
此舉一開,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頓時傻眼,他已經感覺到中日之戰已經一觸即發無法避免,但爲了确保英國在華利益不因第二次中日戰争而受損,他在極力恐吓中國的同時,也開始建議外交部對日本施壓。不過日本桂太郎内閣就是爲中日之戰而存在的,特别是桂太郎怨恨英國上次不同意自己從天津進攻北京從而使得中國如今做大,加上日本已經從歐洲借了大量資金,是以英國對日施壓完全無果;而中國這邊,複興會政府本來就不受英國控制,英國要中國息事甯人,楊銳卻責怪英國偏幫盟友,所以局勢正向着英國最不樂意看到的方向滑去。
中日兩國大戰如果兩敗俱傷還好,可隻要有一方勝利,那英國在華利益不是被分享就是被遏制。如此形勢下,除了略微增強遠東海軍實力外,英國能做的就是挑動法俄兩國反對中國現任政府,而流落日本的孫汶這枚閑棋又開始煥發第二次青春。孫汶楊銳絲毫不懼,不管他如何洗白,日奸一詞就夠中華革命黨受了,而法國最多也就是威脅兩廣,但按照原計劃輔仁文社本就是要在兩廣獨立的;唯有北方的俄國處理起來要極爲小心,真要是被英國撮合成日俄親近,那對日攻略就不好展開了。
北京外交部正和日本人虛與委蛇之際,楊銳在深秋時節乘坐飛艇直奔南京,他想去看看那台爲之犧牲了四百八十五人的水壓機,也想去看看那些受到扶持的工廠和花了巨資的擴大整頓的軍工廠。
10月24日,江蘇巡撫程德全、南京重工工業園總辦穆湘玥、南京造船廠廠長陳藻藩、華東軍區司令長官林文潛中将、參謀長周思緒少将都親往在南京郊外的飛艇着陸場迎接楊銳和工部部長徐華封一行。
秋雨綿綿中,下了飛艇之後楊銳和諸人略爲寒暄之後就立即前往南京造船廠。
南京造船廠位于南京聚寶門(今中華門)雨花台東側的窨子山下。此處爲南京城外,距江有十二公裏,不懼炮擊,而爲了能使五萬噸巨輪進入造船廠船塢,造船廠船塢到長江這段更是開挖了一條十六公裏的秦淮新河。中國人花如此巨資興建南京造船廠,讓過伯利恒鋼鐵公司副董事長約翰斯頓很是震驚,不過見本該沉沒于太平洋的水壓機居然神奇的出現在南京之後,他忽然覺得這是上帝的旨意,開始按照之前的合同幫助中方安裝這個機器。
造船廠廠長陳藻藩福建福州人,畢業于馬尾船政學堂輪機專業,1909年曾随着海軍大臣載洵、海軍司令薩鎮冰出洋訂造軍艦。楊銳本擔心此人無法管理好南京造船廠,但吏部、工部都推舉此人,也就勉強同意了。在陳藻蕃略帶閩南口音的介紹裏,楊銳明白水壓機已經開始安裝,但雖然之前就完成了土建和廠房,可幾千噸的設備不是一兩個月就能裝好的,要徹底安裝調試好估計要等到年底甚至明年年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