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缵泰就是爲此而焦頭爛額的,最後沒辦法向法國人定了上千萬法郎的紡織機械,向俄國承諾其在西域的特殊利益,才把事情給勉強壓了下去。現在若是擊沉日本巡洋艦,英日又要再鬧,法國又要跟着英國被拉扯出來,俄國也會不甘寂寞的跑出來要好處,這也是謝缵泰說‘莫害我’的原因。老是委曲求全的賠罪讨好,不光輿論唾罵,他自己心裏也不好受。
“重安!”楊銳忽然間把聲音提了起來,“日本人滿太平洋找我們,莫菲特、于三寶他們好不容易逃到了菲律賓海,可還是被被狗日的找着了,他們一見面就開火,即便日本人看着巡洋艦被我們擊沉,那他娘的也是活該!”楊銳對日的态度一向是強硬,對于擊沉日本巡洋艦他不以爲憂反而爲喜,多少年了,狗日的也沉了一艘大艦。
“竟成,日本人是活該,可這事情一出,他們一定會報複的。”謝缵泰還是搖頭。他知道楊銳在準備戰争,可現在準備好了嗎?
“日本人很難判斷巡洋艦是我們的擊沉的,四千噸擊沉七錢噸,說出來他們自己都不信。”楊銳強調道。“現在最有可能被他們認可的是,日進号和我們交火之後引發大火,因彈藥庫爆炸最後軍艦沉入海底……你就說說吧,這事情該如何是好?”
“事情都這樣了,還能怎麽樣?惡人先告狀呗。”謝缵泰從抱怨中回過神了來,“趁着日本人還不知道自己巡洋艦沉了,馬上大張旗鼓、措辭嚴厲的照會他們,再就是事後千萬不要說是我們擊沉的,就說交火之後兩艦就避開了,巡洋艦後來怎麽了,與中國無關。還有船隊那邊你也要想辦法讓大家别亂說話,就怕有些官兵一時興奮管不住嘴。”
“好!就這麽辦。”楊銳馬上同意謝缵泰的提議。“船隊那邊你就放心吧,一年之内要他們閉嘴還是做得到的。”
當晚六時三十分,一份措辭嚴厲的照會被送到了日本公使館,接過一等秘書水野遞過來的照會,日本公使山座圓次郎不屑道:“但願海軍能幹的利落一些,不要讓任何一個支那人逃回來。”
“閣下,那這份照會……”水野明白帝國到底在幹什麽,不明白的是怎麽回應支那人。
“下個月再考慮吧。”山座圓次郎把照會扔到一邊,一下就把時間推到十幾天之後,那個時候沉入海底的支那人早就被魚吃光了。
洋人對中國的照會是要立即回複的,可中國給洋人的照會,那常常是不了了之。爲此,在給日本公使館送照會的同時,京城中的中外記者都接到了總理府新聞處的電話,說是有極爲重要的消息要宣布。自從沒事幹隻會提籠遛鳥的滿人被清理之後,北京的休閑場所越來越少,夜間無聊時聽聞總理府要開新聞發布會,全城的記者,甚至包括公使館的各國秘書都跑到總理府了,這些人一是看笑話,二是發布會照例會有茶點,總理府可是裝了空調的,晚上這麽熱,去那正好吹空調。
洋人記者中來的最慢的是莫裏循,和其他洋記者不同,他對複興會政府充滿着好感,雖然泰晤士報因爲英日同盟的緣故對他的很多文章都是删選性的刊登,但在外國人眼中,中國的情況正在逐漸變好,這個巨人已經不再沉睡,開始努力站的起。
莫裏循本以爲自己到的是最早的,可順天時報的中島鎮雄先生、遠東時報的W.C.唐納德先生、美聯社的麥考密克先生、北京新聞報的馮勒培先生,東亞勞埃德報的棣利斯先生都已經到了;除了各國的在京報紙,津京本地的大報,如中華時報、京話日報、帝國日報、燕京時報、新民叢報(複刊)、民報(複刊)、京報、大公報,還有各地大報的駐京記者也都到了。莫裏循看着時間,離新聞發布會還有二十分鍾,卻不想大部分記者都到了,自己原來是最晚的。
“喬治,聽說了嗎,大家都在猜測是從美國回來的船隊出事了。”和莫裏循相熟的遠東時報記者唐納德悄悄的對莫裏循說道。
“真的?”莫裏循第一反應這極有可能是真的。最近一段時間,北京外交部官員的主要活動就是爲船隊回國而努力和各國溝通,但很遺憾隻有德國願意爲船隊提供加煤站,也正是這樣,船隊回國選擇的是南太平航線。
“中國人要瘋了!”莫裏循想完就下意識的來了這麽一句。現在中華時報每天頭條都在報道船隊的行蹤,一旦出事,那中國一定要報複。
“那又能怎麽樣呢?喬治。”唐納德知道莫裏循對現任政府很有好感,認爲楊就是中國的俾斯麥。“我對中國船隊的新聞并不感興趣,他們遲早都會沉在太洋的某處。我今天來是想看看……”唐納德的眼睛在新聞發言廳那扇内門上轉悠,不見伊人倩影的他半響才回過神說道:“我隻是想看看我的天使。”
唐納德對新聞沒有興趣,完全是爲總理府新任的新聞發言官呂碧城女士來的,特别是近段時間傳聞這位至今未嫁的美麗女士和總理發生情愫,很快将成爲總理的第三位妻子——想到天使就要被魔鬼玷污,唐納德做夢都在詛罵這種不文明的習俗,該死的異教徒國度。
大中華國婚姻法頒布的時候,雖然女屆複興會以及秋瑾竭力抵制一夫一妻多妾制,但世情如此,楊銳想到後世那些二奶、三奶、四奶、N奶……加上自己家裏就有兩個,也就并未堅持什麽一夫一妻,隻是嚴令複興會内部不得擅自娶妾,另外就是強制婚姻登記必須本人自願、娶妾必須三方同意、妾及其子女享有同等的财産繼承權、男女結婚年齡必須滿十八歲周歲等等;同樣的,那些道德君子竭力要廢止的青樓也繼續保存着,一百多年後哪個賓館沒有騷擾電話,這東西禁了也白禁,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能逼良爲娼、以及注意性病,這就要靠女屆複興會了。
在新的國家裏,女子和男子享有同等的權利,但女人要想來個三八節,喊着‘女士優先’以獲得某些特别待遇,那就洗洗睡了吧。後世在滬上呆得久的楊銳十分反對無條件優待女性,因爲此,秋瑾同志抱怨不斷,最後無法之下,幾個女人不得不安排進總理府當官,以示男女平等,而呂碧城就是其中之一。這個愛美愛顯擺的女人,對新聞發言官這一角色很是滿意,而楊銳雖然很懷疑此女的智商并不喜其好勝的性情,但對她高貴大方的氣質極爲滿意,也就樂見其母老虎般的占在前台了。
六點五十九分,通往新聞發言廳的内門打開了,一身盛裝卻滿臉鄭重的剩女呂碧城在前導工作人員的安排下,走近發言廳的講台,不理會下面諸多中外記者的目光,她隻把目光看向牆壁上挂的時鍾,隻等秒鍾指向十二的那一刻,她翻開文件夾,自顧自朗聲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在回答諸位的問題之前,我有以下消息發布:
北京時間五時三十三分,日本海軍日進号巡洋艦在台灣以東八百海裏的菲律賓海某處,堵截我國遠洋船隊……”果然是驚人的消息,呂碧城話語未落,會場的記者們就轟然大亂,不過她鳳目掃過,會場又馬上安靜下來,“……六時十四分,在毫無警告之下,日進号巡洋艦前主炮向我海圻号巡洋艦開炮;六點二十三,日進号巡洋艦的一發八英吋炮彈擊中我海圻号巡洋艦。
我國軍艦在公海享有自由通行權,日本海軍日進号巡洋艦貿然對我國軍艦開炮,這一行徑是對大中華主權的粗暴侵犯,也是對國際公法和國際關系基本準則的肆意踐踏。大中華國政府和大中華國國民對日方這一野蠻暴行表示極大的憤慨和嚴厲譴責。日方必須對此承擔全部責任。大中華國政府保留采取必要反制措施的權利……”
新聞發言廳内一片寂靜,唯有呂碧城清朗的聲音再回蕩。按照以往滿清的做法,政府要是在外面吃了虧,那是恨不得誰都不知道,可現在日本海軍炮擊中華軍艦,中華政府卻大張旗鼓的廣而告之,實在是出人意料。
消息很簡短,呂碧城說完‘以下是回答問題時間’,順天時報的小矮人中島正雄就大呼道:“污蔑!這是污蔑!日本海軍不可能會無故炮擊中華巡洋艦,如果發生炮擊,一定是中華海軍事先挑釁日本海軍……”
“中島先生,要演戲請出門左轉!”呂碧城根本不想搭理日本人,一句話把中島正雄給堵住了,之後,她點向并不靠前舉着手的莫裏循,“莫裏循先生……”
“尊敬的呂小姐,我想知道現在船隊怎麽了?”莫裏循說道,“按照您說的時間,現在炮擊已經進行了四十六分鍾,船隊的情況如何了?”
“炮擊發生地菲律賓海現在已經天黑,六時四十八分,我方船隊借着夜色掩護已經脫離交戰洋面。”呂碧城按照稿子答道。“三十四分鍾的炮擊中,海圻号副炮弁陳兆梅少校、槍炮教習陳翼忠上尉、炮手陳志忠上士、劉培卓中士、唐學海下士、一等兵吳阿來、一等兵徐傳芬、二等兵陳啓昌、二等兵葉定中,共計九人壯烈殉國,另有十二人負傷。我方強烈譴責日本海軍之野蠻行爲,若該行動是日艦艦長九津見雅雄大佐個人行爲,我方要求日方對其以及相關責任人進行審判;若該行動是由日本政府主導,那大中華政府将保留進一步行動的權利,直至日方懲治與此行動有關的各色人員!”
莫裏循聽聞兩次呂碧城提到‘保留……的權利’,正向問中華政府是不是要開戰的時候,這個問題卻由下一個提問人,帝國日報的陸鴻逵提了出來,“請問呂大人,若是日本不懲治與此事相關人員,那我國将會有什麽舉措?會對日本開戰嗎?”
陸鴻逵湖南潭州人,和楊度很熟,這帝國日報就是1907年的時候和楊度、劉鼒和、方表開辦的,章士钊留英缺錢的時候,也常常寫文章帝國日報發表,以獲稿費。新朝不是帝國,但在楊度的堅持下,報紙的名字還是沒換,畢竟中華是有皇帝的。靠着楊度國會裏的小道消息,帝國日報一改先前不溫不火之模樣,與中華時報、順天時報、新民叢報、京報一起,變成京城五大華文報之一。
“開戰也屬于我國政府所保留的進一步行動的權利之一。”衆人關切的目光中,呂碧城櫻口一開,會場又是大亂了。雖然大家都知道中日兩國必有一戰,但總理府一向強調要和鄰邦和平共處,這是總理府第一次在正式場合明言中日開戰的言辭。
底下聽着的記者們亂過之後,明天報紙的頭條标題已經在腦子裏浮現了。民報主筆戴天仇看着身邊滬上時報、申報駐北京特約記者黃遠生,笑問道:“遠庸兄此次是否支持對日開戰?”
黃遠生江西九江人,文名卓著,善批時政,屬于罵完楊銳罵孫汶的中立記者,而民報雖然在國内複刊,但立場素來是反對現任内閣的,所以兩人私交甚好。
“日本人的炮彈都打到頭上了,還不做開戰之準備那本屆内閣可以辭職了。”黃遠生聽聞日本海軍如此作态,也着實氣憤,這根本就是強盜行徑。
“可打得赢嗎?”戴天仇漠然道。“這可是在海上,我國海軍……哎!”
“打不赢就不打?”黃遠生反問,“沒打什麽怎麽知道打不赢?”
新聞發布廳亂哄哄的時候,楊銳接到了日進号被擊沉的電報,他把電報遞給謝缵泰,道:“打沉了。五分鍾就沉入了海底,這麽快就沉了,那艦上的官兵必定無一人存活。”
謝缵泰接着那重如千斤的電報,細看之後無力道:“竟成,咱們做好了開戰準備嗎?”
“還沒有,我們最少還要半年時間。”楊銳回答的很幹脆:“但沒有任何一場戰争是在你準備好的時候開始的,這次必定要日本人服軟,要不然國内的形式就對我們不利了。”
“就爲了那個水壓機?”謝缵泰道,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哪個東西能幹什麽。
“也算是。”楊銳想到那東西心中就一片熱切,“那東西可是世界上第三台,花了那麽多錢,不平安到家我不甘心。”
“可德國不也說可以買五千噸的水壓機給我們嗎?報紙上也說按照我們的工業水平五千噸就夠了。”謝缵泰道,“你弄個一萬多噸的,不是不合用嗎?”
“材料第一,技術第二,加工設備第三。”楊銳又在重複他的工業基礎論了,“這水壓機就是屬于加工設備,是決定我們能加工多大鋼錠的關鍵。這機器是世界上最大的,再過五十年内也不落伍。現在我們弱小的時候人家肯賣,等我們強大了,洋人一封鎖,那還有誰敢賣?而且這玩意太大了,幾千噸的機器,不像其他加工機床一樣可以偷偷的運回來。我可以确定,三十年内,我們就這一次機會。
重安,不是我脾氣急躁才如此。知道嗎,除了絲茶,我們每年也就是柴油機賣得最好,去年全世界加起來賣了三萬多台,四十五萬匹馬力,銷售額近五千萬元。但這些都是小馬力柴油機,船用柴油機我們賣不過德國MAN公司,爲何?缸體材料的冶煉工藝我們不如德國,大型柴油機曲軸因爲沒有大噸位水壓機加工也不如德國,兩者相加,我們在船用柴油機市場上競争不過德國人。最大型的船用柴油機不如德國,那其他小功率的船用柴油機那很自然的也被人認爲不如德國,可船用柴油機才是利潤最大的市場,現在每年的柴油機船都在翻倍遞增,隻要柴油機單機馬力有多大,那人家船就敢造多大。
柴油機曲軸是一例,其他如大口徑火炮、無畏艦裝甲、重載機車車軸、大型橋梁支架、大型船隻龍骨、百噸以上的起重機行車,這些都要水壓機才行。工業是國家的脊梁,可這水壓機是工業的脊梁,這脊梁中的脊梁,值得我們開戰。”
光楊銳說的船用柴油機就足夠打動謝缵泰了,中國向來是出口礦、農産品,進口工業制成品,除了味精、肥皂,還有那個騙死洋人的假黃油之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拖拉機、柴油機了。國人對年銷幾萬台柴油機沾沾自喜,但政府高層卻知道,幾萬台柴油機還不如賣一千台船用柴油機,那才是賺錢的東西。謝缵泰之前認爲是國内技術不如德國,卻不想是冶金和加工設備不如德國。
“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謝缵泰不斷的重複道,他在屋子裏來回走動起來,正想着如此對日交涉的時候,他忽然一笑,道:“竟成,要是水壓機運回來是壞的……我是說美國人造那玩意的時候就故意給我們不好的……”
“造的時候我們的人全程跟着,裝船的時候也是。其實伯利恒公司是想賣的,1900年的時候,他們就賣了一台給卡内基鋼鐵,那是世界上第二台萬噸水壓機。”楊銳看着謝缵泰有些奇怪,“哎,你以前不是老說洋人有職業道德嗎,怎麽現在又懷疑起來了?”
“沒……我隻是聽你說的這玩意如此重要,是脊梁的脊梁,就開始擔心了。”謝缵泰笑道,他雖常常說洋人的好話,但骨子裏還是不信任他們。
“想好怎麽把日進号的事情擺平。”楊銳命令道,“不要弄得最後日本人發現自己的軍艦沉了,開始大張旗鼓的搞封鎖,那就難辦了。”
“竟成,要是日本第三艦隊那些軍艦就攔在吳淞口外,那我們當如何?”謝缵泰道。
“誰說船隊要直接把貨卸到南京的?造船廠是在南京,但卸貨地點不會是南京,要不然日本人就可以守株待兔了。”楊銳道。“你回去好好想接下來的幾天怎麽應對日本人。船隊每天走三百多海裏,最多三天之後他們就可以回國,你頂住三天即可!”
楊銳像在戰場上下命令一般,給謝缵泰下了一個頂住三天的命令。其實這也不比打仗簡單,這三天一要在道義上占據主動權,二要在威脅日本人同時又不激怒日本人,三要顧忌國内的反日情緒。要求是多,但最重要的是怎麽糊弄日本人三天,讓他們的追捕有所收斂。謝缵泰想了一夜,次日一早八點又開了一次新聞發布會,即承認目前國内以及海軍指揮部和遠洋船隊失聯,懷疑船隊已被日方軍艦擊沉。
日本人此時找遍海面也找不到日進号,正想要不要放下臉皮說日進号被中華海軍擊沉的時候,北京卻搶先說與遠洋船隊失聯,疑似已被日方擊沉,弄得他們也開始糊裏糊塗、莫名其妙。難道說日進号和支那船隊同歸于盡了嗎?有不少日本人都這麽想,有不少中國人也這麽想。
爲了使得騙局更真實一些,第二日中華海軍就派出艦艇前往菲律賓海搜索,軍艦去,民船也去,輪船招商局、天通航運公司的一些郵輪也前往台灣以東八百海裏洋面。而官方,開完新聞發布會的謝缵泰親自到東郊民巷日本公使館,上門質詢日本公使關于日本海軍擊沉中華軍艦商船之事,楊銳則緻函給英國公使朱爾典、美國公使芮丙恩等,希望他們在日本軍艦擊沉中方艦船一事上能主持公正,維護國際公法雲雲。
一切的一切,都弄得好像船隊真的被日本人擊沉了一般,楊銳此時要的是船對回來,至于回來之後之後騙局被拆穿,那他就顧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