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讓秘書處定個制度吧。”楊銳定下心思道,“對有些罪行可以适當優待,然後交給大家過目,但這隻針對革命成功前入會的會員,這樣算是功過相抵吧。”
“我反對竟成的意思。”虞自勳果不其然的反對,哪怕他自己都是待罪之身,“這不符合憲法精神,再則我們對會員已經很優待了。吏部明年要舉行的官吏考試,雖然考試是公平的,但這是我們出題,那些法政學堂的畢業生,做這些題目哪個不是手到擒來?”
“我感覺很有也不太好。”老成的徐華封也反對,“官場上的事情,素來是隻可意會不能言傳,一旦這事情傳出去了,那影響甚壞。”
“是這個道理。”謝缵泰也說道,“現在宋遁初國民黨,還有梁卓如的民主黨都會由此針對我們,對大選不利。”
“那就各家都沾點光吧。”楊銳說道,“等正式國會成立之後,三方都派些人,組成一個功臣委員會,專門核定革命功臣,我們的人、同盟會的人、甚至包括梁卓如搞戊戌變法的人,都……”楊銳感覺越說越不對,這樣等于是自降了身份,特别是和維新派牽扯上了關系,“梁啓超那些人就算了,同盟會那些人可以加入,大家把事迹、功績報上來,核準之後再通知大理寺不就好了嗎?”
“後面的我贊同,但前面的我不贊同。”在所有人都感覺可行的時候,蔡元培說話了,他的身份算是半個委員,和虞輝祖類似,“刑不上會員如此辦可以,讓人挑不出什麽毛病了,但儒家之說,現在就要開始清理了,我聽說……”說到這,他看了虞自勳一眼,道,“美國那邊的留學生現在辦了一個辦了一個中國科學會的組織,出版了一本叫科學的雜志,在留學生中影響不小,他們是反儒家的。現在不對儒教動手,那些老舊人物就會想方設法複辟舊物,前段時間那些要朱寬肅封衍聖公之事便是如此……”
“那些人……”諸人聽得都是搖頭,這孔家也不知道是賤還是怎麽的,每次改朝換代都對新朝人物巴結的很。不過儒教是國粹之大敵,是以這幫人的願望沒有達成。
“枚叔,禮部那邊這能替代儒家麽,要是把他們清除了,複古之思想大家信不信?”楊銳不放心的問道,他也是想動手的,但又怕把陣地空出來,被布爾什維克占領了。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行不行的問題。”章太炎道,“可以從這次整肅開始,而後再慢慢的切入學界,但做起來不能太烈,一旦過激,雙方争鬥也不是好事。再有王靜安考證的那些龜甲要想辦法弄回來,拿到這些龜甲之後,國粹報上就可以開始批孔了。”
“那法律上也要改了,”鍾觀光忽然道,他最近都在看法律,“刑法上十惡之罪要去除,還有婚姻、繼承,這些法律都要重新制定。”
“這可要引起軒然大波了。”王季同也開始插嘴,“現在我們諸多措施以及很惹非議了,一旦步子太大,輿論上又要起風潮了。廢孔還是緩行吧,隻在會内和學校清楚這些便可,等幾十年之後,老一輩的人死之後,那儒教不廢也是廢了。”
“小徐說的有道理,還是平穩些好。”徐華封和虞輝祖都附和此議,他們都是老人,儒教之說滲入甚深,所以隻想平穩過渡。他們三個同意,其餘諸人對此也贊同,廢孔之事也就這般定下來了。
不過文化上的事情讨論完畢,政治上的事情還沒讨論完。一切權力都在國會,這隻是相對于國家而言,另外還有省議會、縣議會,這些對于省縣來說又是一個權利中心。楊銳可以任命各部的部長,但任命各省的省長縣長,隻是通過間接的方式,即由通過吏部考察、考試、提名,而後由省縣議會任命。一會專政是要有書記的,現在複興會是一大獨大,所以書記沒有,隻有縣長省長之類。這次開會,就要把各省省長人選定下來,而後由省議會正式任命。
“直隸、西藏、西域、兩廣、雲南六地就不說了,”楊銳道,“剩餘十九個省都是我們控制,各省的名單大家看一下,若是沒有問題,那就按照這個任命。”
名單都在諸人手裏,簡要的介紹看完,大家都是搖頭,徐華封道,“竟成,這些人都是太年輕了,他們上任後,各方面的事情能平衡的了嗎?”
“我們的人都很年輕,能選出這些人已經很難了。”楊銳無奈道,“這些人上任之前将經過幾個月的培訓,再有,每個人都有一套幕僚班子,他不會處理的事務,可以交給他們處理。”“江蘇是重要的地方,任命的是程德全,他是前清的舊官,這不會引起大家不滿嗎?”鍾觀光說道,他一擡頭就看到了程德全。
“程德全是黑龍江的時候就和我們合作過,算是半個複興會的人吧。排除這些,這個人在認庚子年和入侵的俄軍周旋過,不說求和有多少骨氣,但最少還是保民的。江蘇财稅重地,又要和洋人打交道,讓他做江蘇巡撫,是有穩定的意思。再說,前清的那些人不可能不用,隻是用的比例和方式問題,現在這十九個省長,也就隻有程德全是前清的人,其他的都是我們的人。”楊銳對每一個省長的資曆都很熟悉,畢竟這些人都是經過他批準的。
吏部楊銳是一手把控的,他說哪些人好,那哪些人就好,畢竟這不是任命會内的職務,諸人看完資料挑不出什麽毛病,于是對這些人都沒有反對。見此,楊銳把煙滅了之後進入下一個議程,那就是對第一次整肅的那些進行正名。
第一次整肅是在第二次代表大會時期開始的,當時也是委員會讨論同意的,後來執行的時候出了事死了人,當時因爲革命形勢,很多人隻能是當作敵特分子給埋了,現在革命成功,之前冤死的那些人,總是要給他交代的。
楊銳一說要給以前的那些正名,屋子裏氣氛就是一暗,這是複興會極不光彩的事情,現在楊銳說是正名,雖然免了那些人的罪,可組織上的錯依然不承認,特别是楊銳身上的責任依然沒有追究,正名正名,無非是弄死了人後給些撫恤而已。
“若隻是正名,怕是難以服衆吧。”王小徐道,他當初在牢裏,對整肅是不贊成的。“那應如何?”楊銳反問,“難度要把那些政委拉出去槍斃?”
“竟成……”聽出楊銳的不滿,鍾觀光忙勸道,“還是息事甯人的好吧。當時身處革命之中,不整肅就革命就很有可能失敗,這也是迫不得已,以後不再出現類似的事情便好了。我聲明啊,這事情要追究責任,我也有責任。”
“我同意憲鬯的說法,”徐華封道,“此事我雖不在國内,但也有責任。”
“我也有責任,若不是我當初盲動,也不會有杭州之敗。”蔡元培也湊了上來。
楊銳和章太炎是當事人,他們三個人支持,王季同和虞自勳就不好說什麽了,虞自勳道,“竟成,那這些人怎麽正名?”
“之前的罪名去除,活着的那些人由我來緻歉,死了那些就按照烈士的待遇來處理吧。”楊銳說道,“但這一切都隻能限制在會内,對外的話,還是五十年之後再解密吧。”
聽聞楊銳說要五十年之後解密,虞自勳聽的隻是嘴角一笑,這就等于在楊銳死後再解密了,五十年他是八十多歲了。他雖然嘲笑,但他自己身上也是有問題的,談完正名的事情,下一步估計就要談他的事情了。
就如虞自勳想的一樣,正名一事發起的投票有六個人同意楊銳的提議,唯有王季同棄權不表态,這事情就這麽通過。而後,在楊銳的動議下,虞自勳退場,會議接下來要讨論就是他的問題了。
虞自勳之事是極爲清楚的,洩露舉義時間、以及不經楊銳允許就資助同盟會,雖然他辯說是不清楚國内的舉義計劃,想來廣西不是複興會的勢力範圍,所以資助同盟會孫汶,他是希望他們發起舉義。他說的沒有問題,但這事情在複興會内部是嚴重違紀,并給舉義帶來了極大的隐患,可在複興會外部,他的行爲卻又沒做錯,既然是革命,那麽任何人都可以革命,爲何同盟會革命就不能資助?
虞自勳之事,因爲東北戰事未停,考慮到要他說服美國人支持新政府,楊銳也就不能急着追究。等東北停戰,在美國負責交涉、借款的虞自勳似乎已經深得美國官方的信任,這個時候處理,就要顧慮美國人的意思了。現在的虞自勳已經完全是挾洋自重,這也是他還能在第三次代表大會上作報告的原因,真要把他拿下,那和美國人談定的那些事情就要一團糟了,這其中包括兩億美元的債券融資,還有其他一系列的工業建設合同。
“自勳的事情,還是應該從寬處理的好。”徐華封說道,“他的檢讨我也看了,他也是爲了革命好嗎,當時廣西那邊我們是沒有做安排,之所以光複,也是因爲兩廣總督張鳴岐向我們投誠,當時自勳不知道這些東西,所以支持同盟會孫汶是難免的。”
徐華封因爲工業的關系,第一個幫着虞自勳說好話,蔡元培是第二個,“自勳最大的問題的是沒有把這事情和竟成商量,這是最不對的。但同盟會畢竟也是革命組織,幫助他們也就是幫助革命,我們還是不能太苛求于他了。”
王季同也道:“心是好的,但做法卻是錯的。看在沒有造成重大損失上,還是寬辦的好。真要是把事情鬧大了,對内對外我們都不好交代的。”
“這點小徐說的很對,美國國務卿對自勳很是贊許,說本來發現債券總統時不可能同意的,哪怕是以民間融資的方式也是不允許。但他說自勳的愛國心和無比的熱誠感動了總統,讓總統做出不得不做出有悖于理智的事情……”謝缵泰站在外交的立場不得不爲虞自勳說好話,雖然他知道美國人這是想插手複興會内部事務,可就目前的情況,他希望楊銳暫時忍耐,不要爲了處置虞自勳得罪了唯一一個支持國。
幾個人的意思都是寬辦,唯有章太炎、虞輝祖、鍾觀光三人沒有表态,章太炎不說話不知道爲什麽,但虞輝祖和鍾觀光因爲和虞自勳關系密切,此時說話不管是贊成還是反對都不好。楊銳忍着氣,把所有人看了一圈,然後道,“還有沒有别的意見?”他問的其實是章太炎。
“美國人那邊需要自勳,大家也說寬辦,那事情就先放一放吧。”章太炎說道,“但這一屆的委員他還是不要選了,以後的他就專門負責對美交涉,大家看如何?”
“我同意枚叔的說法。”一直沒說話的虞輝祖和鍾觀光都贊同這個決定,不過他們說完之後都看向楊銳,這事情最終還是要他同意。
“大家看着我幹什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這樣辦吧。”楊銳出乎意外的不生氣,很和氣的吧事情确定下來。
他如此表現,隻讓所有人你不解,因爲當時出事的時候他槍斃虞自勳的心都有。王季同帶着疑問在二天找了虞自勳,當他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虞自勳苦笑道,“我是不該如此,可竟成也有難言之隐啊。他說要給第一次整肅中死的人正名,正什麽名啊,純粹是要把他做出來的事情讓大家來擔。”
“你是說這事情本是一個交換?你同意正名,他同意寬辦,”王季同奇道。“你們之前就談過?”
“沒有談過,大家都有默契。我的事情主要是美國公使找竟成談過一次,我支持正名隻是一種示好,竟成不可能不會明白這個意思的。”虞自勳道。
“自勳,你老實跟我說,你和美國人那幫人到底是什麽關系?你不會……”聽到美國公使出面爲虞自勳說話,王季同有些擔心了。
“美國雖說是一個民主國家,但權力依然是被一些上等人把持,耶魯大學裏面有一個會,其在美國政商界影響極大,容闳先生是這個會的外圍成員,美國國務卿諾克斯和他們也有極深的關系。他們希望和我們建立密切的關系,也希望中國像美國那樣變成一個共和制的國家,所以他們找上了我。也正因爲此,對于中國的革命美國國内輿論是一面倒的支持,我們的債券計劃,美國債券市場有諸多承銷商希望接盤這些債券,還有我們聘請人才、購買工業設備他們也很支持。
我和他們的關系隻是一般朋友而已,不管是借款也好,談判也好,我都沒有爲了要讨好他們而出讓過什麽利益,這個我可以拿人格保證。至于他們爲什麽支持我,我想大概是我在美國讀過書的原因吧。竟成雖說也是在美國呆了幾年,但他受教育是在倫敦,美國人普遍把他看作是英國留學生而不是美國留學生,而且他主導下,複興會外派的留學生大多去德國而不是去美國,所以……”虞自勳道。
“真是這樣?”王季同有些不信,楊銳其實是對德國有所偏愛的,而不是英國。
“還有容闳先生的意見美國人比較重視。”虞自勳終于說出了事情的關鍵,“他喜歡我而不喜歡竟成,他說竟成有獨裁傾向,這主要是因爲他對竟成不和孫汶合作的不滿。小徐,孫汶有什麽不好的,爲什麽竟成那樣不喜歡他?”
“孫汶本不是什麽好人。”王季同道。“現在特科的人正在調查五年前的杭州之事,他們懷疑杭州的事情,還有竟成、枚叔的刺殺都不是滿清所爲,而是同盟會破壞所緻。當時同盟會和複興會正在商談合作事宜,其目的是爲了吞并複興會。”
特科是王季同組建的,裏面在幹什麽他總是知道一些。他如此說虞自勳大驚,“孫逸仙隻是一個文人,他,他怎麽可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來?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王季同道,“但把這些事情聯系起來看,那事情就是這樣的,讓人不得不信。自勳,你我相處多年,很多話是可以攤開來說的,你啊,心是好的,但很多時候太容易輕信别人了,這種輕信不是因爲你辨識能力差,而是你深信民主共和,一旦有人以這個作爲說辭,那你就先信了八九分。這樣是不行的,有些人,有很多人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你喜歡聽什麽,他們就提什麽,這樣你是一定會上當的。”
王季同一番話說的虞自勳面紅耳赤,不過他接下來的話更挑動他的神經,“自勳,你告訴,美國人是不是想讓竟成下台,換你來做總理?”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虞自勳連忙搖頭擺手,但他如此又怎麽能瞞得過王季同的眼睛。“就是有這事也沒什麽。”王季同道。“容闳先生不喜歡竟成,我是知道的,竟成也不喜歡他,竟成說他第一次去美國的時候露了行蹤,就是容闳搗得鬼。”
“可容闳先生說,當時美國人想支持中國革命,但保皇黨康有爲深信儒家,堅持皇權專制而不贊同共和,所以他們失望之下聽容闳先生說還有另外的革命者,就想了解一番,其實他們并無惡意,隻是想把竟成拍下來而已,孫汶他們也關注過,但他們認爲孫汶成不了什麽事。”虞自勳道。
“你說的這個會倒底是什麽組織,他們爲何不正面和竟成接洽,反而要偷偷摸摸的?還有你,和他們是什麽關系?”王季同道。他感覺處處有陰謀。
“我和他們沒有什麽關系,我隻是和他們的一些人熟悉而已。”虞自勳道,“而這個會,我隻知道它的勢力在美國極廣,甚至,甚至連塔夫脫總統和他們都關系匪淺。小徐,現在國家貧弱,竟成閉門造車的弄出那五十六個項目,就以爲工業建設完成了,可事情哪有那麽簡單!
美國雖然提倡自由貿易,可他們不是傻子,有些東西他們是不賣的,現在之所以賣,一是看在我們和日本敵對并且能打赢日本,這相當于小半個盟友身份;再是希望我在日後能成爲總理,好進一步促進中美友好,美國工業日趨繁榮,南北美洲的市場終究要滿足不了,而我們,四萬萬人口,正好可以在市場飽和之後讓美國的産品有處可賣,這也是他們賣設備給我們,但不多賣設備給我們的原因。”
“然後他們就要你接手竟成,做下一任總理?”王季同問,事情越來越清楚了。
“他們有這麽提過,但我無法答應。這不是美國人就能決定的事情,也不是我就能決定的事情,但就事論事說,将來我做總理,對中美交好極爲有利。”虞自勳道。“不是這樣的!”王季同搖頭道,“不是這樣的!”
“爲何不是這樣?難道我們不和美國結盟嗎?現在唯有他們在支持我們!”虞自勳道。
虞自勳從洩露舉義時間之後就已經被楊銳自動排擠出委員會了 ,雖然他還挂着個委員身份。王季同明白親美隻是一個過渡,這其實也正是楊銳要讓日本流血而不重傷的原因,還有俄國那些革命黨,要他們真成功了,那麽遠東的局勢将要劇變。楊銳就是要通過日本和革命後的俄國,來要挾讨好西方諸國,基于此,可以想象,等中國在左右逢源中強大之後,英法美德諸國,都将是中國的敵人,這或許就是楊銳苦心孤詣,研究技術準備戰争的原因。而爲什麽會這樣,按照王季同的猜想,是因爲亞洲是歐洲的殖民地,中國要想發展就要搶奪那些殖民地。
王季同能猜到以後的很多事情,但因爲紀律他不能告訴虞自勳,面對他的問題,他隻能道,“自勳,現在是現在,以後是以後,你不該對美國人承諾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