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成,可現在大部分工廠用的都是英制啊,改成法制,将有更多的工藝、成品、工人、甚至是機器本身要做改動,這可要有一大筆錢下去啊。”徐華封道,“再說,美國人秘密的東西不賣給我們,德法也未必會給啊。”
“華封先生,現在全國有多少工廠?”楊銳問道,他記得國家現在的工廠是極少的。
“注冊的有三百一十五家,全國共有一萬三千一百二十八家。”徐華封道,他說完神色就是黯淡,歎息道,“實在是一窮二白啊,這麽大的國,這麽少的廠。”
國家的工廠實在是太少,三百一十五家注冊工廠裏面,天字号或和天字号有關系的就占了一百多家,而全國一萬三千多家工廠,那是連稍微大一點的豆腐作坊也算上了[ 注:數字來自申報1923年2月《五十年來中國之工業》,根據情節推斷工廠數字略有增加;],這些工廠中,有機械,或有鍋爐(甚至是水車)的,不到五百家,對比日本的三萬多家工廠(其中八千多家有鍋爐),實在是慚愧。
全國工廠的統計數字楊銳早就有,不過他隻看注冊工廠數,當時見是三位數,便一掃而過,隻在今天才知道确切的工廠數。他沒有歎息,接着問道,“除去那些生絲、棉紡、面粉、火柴、陶瓷……反正就是和規制沒有影響的工廠,軍工、機械、造船,這一類的工廠有多少?”
“不到三十家。”徐華封明白楊銳的意思,但他認爲楊銳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竟成,這些工廠主要是前清辦的制造局廠,再有就是我們辦的那些工廠,數量是少,但卻是卻是國家工業的頂梁柱,這其中用英制有十八家,法制有十一家,相差七家不算多,可關鍵那些老的技術員、老技工,他們可都是習慣英制的啊。”
“相差七家并不多,至于那些工人工程師,那就花時間培訓吧。”楊銳說道,“華封先生,請你相信我,就以後的國際形勢來說,改法制對于工業的益處要比改英制好。國家百廢待興,現在我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将影響長遠,”
楊銳一提到國際形勢,徐華封就妥協了,他知道幹工業楊銳不如自己,但是要說到判斷國際形勢,在列強之中左右逢源,楊銳甩他八條街不止,他當下道:“竟成,你現在可是掌舵,大家都聽你的,我回去就把方案改了,以後國家就用法制。”
“那就好。規制很重要,早點确定好早點發展工業。”楊銳點頭道,“不過我們不能隻定規制,各廠的零件、工藝、各類标準都要做到統一一緻,要做到漢陽的槍機滬上也能用,滬上的螺絲漢陽也能裝。幹脆,工部設立一個标準委員會吧,把一切的标準都寫成文件,然後推而廣之。”
一個度量單位的讨論被楊銳上升到标準委員會,徐華封有點幹愣眼,他站起來撫着胡子在屋子裏度了幾步,而後才道,“你說的這個是不是就像東北的大豆分等級啊,一個分選站分出來的豆子和其他分選站分出來的豆子都是一樣的?”
見徐華封這麽理解标準委員會,楊銳笑道,“華封先生,這是也不是。其實這個标準委員會,就是要全國的工廠在必要的情況下,可以變成一個工廠。或者這樣說吧,現在拖拉機隻能在通化造,我們要做到的是,當需要拖拉機産量要擴大的時候,全國其他工廠能很容易就生産拖拉機零件,然後這些零件全部拉到一個地方,拖拉機能很快的組裝起來。這不但需要生産同樣産品的各廠,規制一緻,工藝、各種标準也必須一緻,甚至連不同産品的零件也必須通用,要不然全國各地零件拉到一個地方,要麽尺寸不對,要麽質量不符、要麽成本太高,反正是組裝不了拖拉機的”
“啊!”徐華封驚道,“竟成,你……這怎麽能做到?!”
看見自己把徐華封吓倒了,楊銳不好意思的怕了拍腦袋,想着怎麽和徐華封解釋這個東西。其實,社會科學的發展比如是和自然科學的發展相輔相成的,楊銳大學的學的是管理,一百年後的管理科學,和現在的管理技術有着天差地别。當科學管理之父費雷德裏克.溫斯洛.泰勒還在苦讀楊銳八年前出版的管理學概論英譯本時,當福特還是試驗調整流水生産線時,太先進的管理科技隻會把人吓着。
這個年代,和大規模生産相匹配的社會科學理論才冒出新芽,楊銳就迫不及待的把大規模生産的後續,柔性生産提了上來,這不是用拔苗助長能形容的,這隻能說是拔土助長。大規模生産時代,因爲是賣方市場,生産多少就能賣出多少,競争特别是産品差異化競争極爲有限,有的,也是隻政治競争、成本競争。在這種情況下,一條生産線隻能生産一種産品,同類産品的生産線隻能生産同類,但規格不同的産品,楊銳卻想讓同類産品的生産線能生産同一種規格的産品,并且更誇張的是,他還要求不同産品的生産線能生産相同規格的産品。這就等于不但要求每一隻雞下的蛋都一樣,還要求鴨、鵝、甚至不會下蛋的豬,都能生出一樣的蛋來,這難怪會讓徐華封如此驚異!
徐華封驚異,但楊銳卻是勁頭十足。在他所學過的知識裏,管理的發展也如曆史一樣,是螺旋式上升的,在福特的流水線出現之前,生産是家庭作坊式的,一堆人圍着一個機器,而流水線出現之後,則變成很多機器圍着人轉,生産效率由此提升,但是在近百年之後,家庭作坊式的生産再次出現,其中以日本佳能的細胞式生産最爲典型,流水線被廢棄,人圍着機器的模式再次回歸。是不是可以結合細胞式生産,讓中國工業生産走一條獨特之路,從而通過産量差異化提高競争力?這正是楊銳對于工業的思考。
要做到這一點,那就必須部分實現柔性生産,而要實現柔性生産,那就必須推廣成組技術,而要推廣成組技術,那麽針對零件的分類編碼系統就要實現,零件的标準化規格就要制定。這種美軍在二戰時才開始運用的東西,中國現在開始推廣并不算早并且很有必要。
楊銳花了好長好長的話語才讓徐華封明白什麽叫做大規模生産、什麽叫做柔性生産、什麽叫做成組技術、什麽叫做分類編碼系統、什麽叫做零件标準化,徐華封聽完他的話語,歎息道,“竟成,你的老師……太……,他一定是個天才!”
徐華封的表揚隻讓楊銳臉紅,他尴尬道,“華封先生,這……我還沒有說完呢。”
“啊!還沒有說完啊?”他驚異,“我都明白了啊!”
“不是,華封先生。”楊銳手裏拿着秘書送過來的文件,不好意思道,“這邊還有一個事情工業部在做标準規劃的時候要注意。”他把手上的圖片打開,指着上面的東西道,“這個箱子叫做集裝箱,以後也是要推廣的,所以工業産品的包裝尺寸、船隻的貨倉尺寸、火車的車廂尺寸,還有碼頭的興建都要提前考慮進去。當然,碼頭是運輸部的事情,工業部隻負責産品的包裝尺寸、船倉車廂的尺寸就好了。”
“集裝箱?”徐華封不解,“這個箱子多大,難度是用來裝貨物的不成?”
“正是用來裝貨物的,這樣可以減少人工搬運,加快物流速度,節省資金周轉。箱子大概……這裏有數據的,主要是兩種箱子,一種五噸箱,一種十噸箱。高和寬都爲兩百四十三厘米,隻是長度不同,五噸的長爲一百九十六厘米,十噸的長則是四百厘米,以後若要有二十噸的,那長度将增爲六百零五厘米。”楊銳的數據照抄出口水果時貨櫃的數據,在他看來,既然後世用這個尺寸,總是有些道理的。
“那箱子用什麽做?”徐華封問道,他忽然感覺這事情應該是運部管的,“箱子要是能裝十噸貨,那碼頭的起重機能吊的起來嗎?還有下了火車、輪船,那接來來怎麽拉到工廠?是用拖拉機拖到工廠嗎,現在拖拉機的馬力夠嗎?還有公路,我們沒幾條像樣的馬路啊,還有箱子運過去之後怎麽拉回來,這……”
徐華封提了一大堆問題,楊銳道,“起重機十噸完全沒有問題,便是二十噸都能吊的起來;輪船到港、火車到站,剩下的就是貨車的事情了,以現在拖拉機的馬力托運十噸的櫃子沒有問題,主要是速度慢些,一小時隻能走十幾公裏;公路我們可以選擇性的修一修,把工廠集中在工業園就好了,就行滬上那邊一樣;而箱子運輸的問題,這不是單個公司做這些事情,而是整個國家來做這個事情,各個車站、碼頭的集裝箱将統一調配,我們到時候可以建立一個調配中心,合理分配各地的運力和集裝箱。工業部這邊,在制定各項标準時,要把櫃子的尺寸考慮進去,這樣十年之後再推廣集裝箱的時候,那就不會造成運力浪費了。”
“我明白了!”徐華封點頭道,“你的意思是工廠包裝出來東西,不但能裝進去,而且還要不多不少剛剛裝滿,而且這個箱子放在船倉、車廂裏,剛剛好能放得下,這就是你說的不浪費運力?”
“對,就是這個意思。”楊銳道,“真要推廣集裝箱運輸,那要十幾年功夫不止,畢竟現在的輪船貨倉的尺寸千奇百怪,貨倉低矮些的,集裝箱估計連進都進不去。要十幾年,甚至是二十幾年的時間才能淘汰那些舊船,但舊船沒了,新船的尺寸也要合格才行,還有産品的包裝尺寸從現在開始就要和集裝箱尺寸合拍,不然運輸效率将會減低。”
“我明白了!”徐華封再次道,他今天似乎已經說了十幾個我明白了。
“再就是這事情最好能暫時保密,等真正推廣集裝箱的時候再公布吧,我們要走在别人的前面。”楊銳最後小心叮囑道,他的計劃是二戰前三十年代完全實現集裝箱運輸,但以後是不是真的從三十年代開始做,誰知道呢。
徐華封再一次說‘我明白了’,不過他好奇道,“竟成,這集裝箱到底用什麽做的?”
“一般是用鋼做的。”楊銳答道,“其實用木頭也行,隻是木頭的承重不好,而且做出來的箱子比用鋼的重。”
“用……鋼做?”徐華封錯愕,“用鋼能做的出來嗎?”
“能!”楊銳點頭,從這疊文件中取出一張相片,或者不能說是相片,隻是對相片的臨摹,“這是我在美國的時候,看見美國人用來裝柑橘的箱子,這便是用鋼做的。”
徐華封拿着圖片端詳片刻點頭,“還是美國人有錢啊,運橘子都用鐵箱子裝。”
楊銳被他說的一汗,而後連忙岔開,“華封先生,全國注冊的三百多家工廠……不,這樣太少了,還是把那些有鍋爐或者有機器的工廠主也請到北京來吧。這些人能開工廠不容易,我們理應嘉獎,要封爵的就應該封爵,培訓也不能省,再就是公私合營也要開始啓動,不然讓這些人自己發展實在是太慢了。”
公私合營的計劃徐華封是看過的,他道:“要是大家不願意合營怎麽辦?竟成,你是知道的,有些人巴不得能和官面的大人有牽連,但有些人則怕一旦公家股份進來,那工廠說不定就不是自己的了。”
“我還擔心他們會把公家的股份貪墨了呢。”楊銳啞然失笑,“真要是出了這樣的情況,我們還真不知道怎麽好,萬一秉公執法被人誤傳成是官奪民财,那世面上又要亂了。”
“難道貸款不行嗎?若是貸款的話,那這些工廠主或許就安心了。”徐華封道,他不明白楊銳爲何非要搞公私合營,“我們平白無故的給這些人送錢,隻會讓他們心中惶惶不安啊。”
“我也想貸款啊,可這些人能貸多少款?”楊銳苦笑,“老才三百多人,除去那些實際上并沒有經營能力的,怕能符合公私合營要求的連兩百都沒有,隻有通過公私合營改造,這些人管的工廠才能快速做大。軍事上說,千軍易得,一将難求,商場也是如此,要找一個合格的企業家……大掌櫃,也是極難的。”
“可咱們不是有商學院嗎?還有那個掌櫃培養計劃,”徐華封不明白楊銳的考慮,“各行各業我們也建了樣闆工廠,隻要人不笨,進學校學兩年,工廠呆一年,出來個個做掌櫃。”
掌櫃計劃是從東北就開始實行的工業計劃,當時主要是爲了推廣榨油廠,現在東北七十多家榨油廠的掌櫃都是這樣培訓出來的,如今國家要振興工業,徐華封是想把這個計劃擴大,讓它涉及所有行業。
“華封先生,老闆可是逼出來的。”楊銳惆怅道,“管理者可以培養,但是大掌櫃培養不了,畢竟學校學的隻是技能,但适合經商的性格是養不成的,很多東西小時候就決定了;而且這些人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單在于他們敢打敢拼,還在于他們有好運氣。很多時候,技能是最不重要的,合适經商的性格和習慣稍微重要一點,但運氣卻是最要緊的。這些人裏面有寶啊,貸款的話不能充分發揮他們的能耐,而公私合營,把他們的公司在幾年内擴大十倍乃至百倍,這些人能力才能得到完全發揮。”
“你這可是讓他們發财啊。”徐華封道。“你就不怕工廠擴那麽大,他們管不了?”
“這就是商學院畢業生的用處了。”楊銳道,“學校出來的畢業生雖說不能掌舵,但是做個水手長、輪機長,那是一定能做好的。有這些人在,那公司擴的再大,也可以完全控制,而且這些大掌櫃也是要培訓的,他們有運氣有天賦,再給他們培訓完整的技能,外加一大堆合格的水手長、輪機長之類,這船出洋就不怕了。這些人發财,國家也受益,畢竟國家有股份在裏頭,同時還能收稅。這樣做,也是算是幾全齊美,我們總不能甯與洋人,不給家人吧?”
“好吧,竟成,我明白了。”徐華封道,“成立一個标準委員會,召集全國的工廠主來京開會培訓,推行公私合營,這幾件大事我回去就辦!你這邊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要交代的多呢。”楊銳笑道,“可一時想不起來啊。反正是千頭萬緒,我就隻能抓主幹了,剩下的事情隻能是勞煩華封先生了。”
“怎敢說勞煩,”徐華封笑道,“我是做夢都想着這一天啊。不過工業這邊很缺錢啊,美國那邊有消息能貸到多少錢嗎?”
“美國那邊還沒有消息。”楊銳道,被徐華封一打岔,他忽然想說但一時卻是忘記了,隻等徐華封走後,他才想起來實驗室的事情沒有說。
八年前在滬上成立的實驗室,現在規模已經變得極大,王季同那邊交過來的數據,現在全世界複興會下屬實驗室已經有兩千多人,這還不包括外聘的洋人,若是加上洋人将要超過三千人。工廠主要嘉獎封爵,實驗室的科研人員也是要嘉獎封爵的,爲了應對大規模封封,禮部那邊除了在明朝原有的公、侯、伯三個爵位上增加了男爵、子爵,又另外增加了士,這就可以分封更多的于國有功者。隻是,這些爵位的特權是極小的,更多也就是個名聲。
“下面還要見誰?”楊銳想完實驗室和爵位,問向自己的新秘書李子龍。
“總理,已經下班了,不要見誰了,各處來的電報也沒有緊急的,可以明日一早再看。”李子龍道,“不過吏部那邊送來幾套官服,還有一封文件,說是要您親看的。”
“哦。”楊銳想到了陳廣壽那邊的官服和崗位說明書,“那文件就先放着吧,官服呢?”
“剛才您和華封先生談話的時候,官服正好被二夫人看見了,現在已經被二夫人領進内宅了……”李子龍道,雖然寒仙鳳還沒有過門,但宅子了對她稱呼卻已經是二夫人了。
“那你也下班吧。”楊銳說道,說完就出了屋子,去了内宅。
皇帝找的是前明宗室,那自然官服也有明朝影子,楊銳進内宅見到官服的時候,寒仙鳳和程莐正在看,她們之間倒是相處的挺融洽,全然不像宮廷劇裏那種鬥來鬥去的模樣。看見她們一個比劃着官服,一個戴了官帽,楊銳遠遠的便咳嗽了一聲,兩人見他來,忙的叫一聲竟成。不過程莐叫了之後便說要看孩子回房去了,隻留下寒仙鳳拿着官服的站在那裏。
“不錯!有些好看。”楊銳看着寒仙鳳道,“咦,怎麽會怎麽多,不就是一套嗎,怎麽還有女式的帽子,難道是送錯了?”
楊銳奇怪一套衣服變成好幾套衣服,寒仙鳳則解釋道,“一品的官服有朝服、公服、祭服、公服,帽子是姐姐的,命婦不單是有帽子,衣服也是有好幾套的。”她邊說卻邊摸索着衣服,看得出她對這些衣服很是羨慕,但再羨慕她也隻是妾,衣服是沒份的。
楊銳不明白女人的心思,看過紅紅的官服,又拿起一頂烏紗帽,彈了一彈兩邊的噗頭,道,“這不會是照抄宋朝的官服來的吧,這帽子怎麽會有這麽長的噗頭?”而後又拿起一根腰帶,發現居然是玉做的,于是感歎道,“這一個人的官服要花多少錢?怕是沒幾百兩下不了台吧。”
寒仙鳳心中哀傷,但面對楊銳還是笑的,她拿起拿頂烏紗帽道,“這叫帽翅,說是皇上怕廷議的大臣們交頭接耳,這才用細鐵條裝了上去,一旦誰的帽翅斷了或者彎了,那就要打闆子的。”
“哦,原來是這樣。”楊銳終于明白宋朝的官員的帽子爲什麽會這麽長的角了。他端詳帽子片刻,再看了看衣服,道,“衣服挺好看的,就是帽子不好,要改!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