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叔兄,這不是美國人要強買強賣,這是潛艇本身就是個兵艦,這船雖然沒裝魚雷,但是船首船尾都是有魚雷發射管的,一旦裝上魚雷,那就可以開戰了。”謝缵泰道。“現在我們正在想辦法,比如,如果能說服秘魯或者是智利政府,由他們出資購買,那麽兩艘潛艇還是能保留下來的。”
謝缵泰說的辦法楊銳好像在哪裏看過,聞言道:“他們願意嗎?”
“潛艇畢竟不是大兵艇,這件事并不難辦。更何況我們需要的時間隻是幾個月而已,如果能通過購買協議把事情緩和到八月,那等國内局勢一便,就有轉機了。”謝缵泰道。南美諸國中現在朱寬肅的落腳地,智利是因爲曾經有華人幫他們打仗,所以國内華人地位不低,而秘魯,官場上和滿清沒有太多不同,做什麽都是銀子開路,買潛艇之事想來也是能用銀子辦妥的。
“不要到八月了,再有兩個月就好了。”楊銳把手上的潛艇模型放下,然後說道。崇祯計劃提前的事情諸人都還不知道,他們仍以爲是八月十五動手。
“再有兩個月?”鍾觀光道。“提前了兩個多月,會不會太急了?”
“是啊。會不會太着急了?”虞自勳也道。他最想早日推翻滿清,但也最害怕因爲計劃提前而出什麽亂子。
看着大家都看着自己,楊銳道:“這一次召集會議,就是談這些問題的。我理了一下,一共有八個議題。第一個就是崇祯計劃提前的施行問題。”按照計劃具體的事物本要大家休息兩天再談的,但楊銳本是工作狂,一來就把這次會議的主題都說了出來,“第二個是國體問題,第三個是政體問題,第四個是建國初期的政權問題,第五個是我們内部的權力制衡問題,第六個是建國後的外交問題,第七個是對滿人、貪官、士紳的處理問題,第八個是對烈士以及有功人員的獎勵問題。這次會議,我們大家在這八個問題上達成了一緻,那接下來就是開打了。等徹底推翻滿清,年底我們就開第三次會内代表大會。”
楊銳這邊說,陳廣壽則把随身帶來的幾份備忘錄拿了出來,文件上寫得就是楊銳上述說的八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主要是軍事上的,詳情要等開會之後再做介紹,但是第二個問題開始便有了簡短的語句描述。幾個人接過陳廣壽發放的文件,之後便仔細看了起來。
在八個問題當中,對楊銳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第四和第五個,第四個問題說的是建國初期的政權問題,其實說到底就是施不施行一黨制的問題,而第五個内部權力制衡問題,則是會内是施行民主制,還是民主集中制的問題。一黨制也不是說整個國家隻有一個黨,但是這個執政黨必須是占完全優勢的地位,而其他的小黨隻能是從屬地位。大事複興會說了算,小事各小黨可以參與決策,不過他們真的作用還是陪襯而已。同時,确定一黨制那麽就等于确定全國的軍權将完全歸複興會所掌握,三公十二部制裏面的太尉府(其實就是複興會中泱軍事委員會),其成立可就是名正言順了。
而黨内的權力制衡,雖然在革命時爲了能快速決策、減少扯皮,施行的是民主集中制,但是建國之後是不是要施行這個制度,諸人還是有不同意見的。比如王季同和虞自勳是完全反對的,而除了章太炎之外,楊銳并不能在這個問題上得到其人的支持。這民主集中制,名字雖是民主,但按照組織行爲學來說,還是金字塔結構,下面的人隻有提出意見的權力,沒有選擇意見的權力,可即便如此,他們的意見是丢在廢紙箱還是在楊銳的案頭,那也要看運氣。這民主集中制,較真的說,就是楊銳想民主的時候就民主,想集中的時候就集中,僅此而已。
諸人看完手中的文件,都沒有說話,而楊銳也不想在第一天就和大家讨論這些問題,很快諸人的談話就都轉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鍾觀光和楊銳坐的最近,和他之間楊銳還是能感覺到昔年友情的,他現在也以老朋友的身份,在委婉問着楊銳的家事。
“兒子長的像你還是像程莐?取名字了嗎?”他漫不經心的問道,就像久别重逢拉家常一般。
其他人問到自己的家事,楊銳完全可以不理,他隻覺得這是自己的私事,任何人都不可幹涉,特别是現在他和程莐這副模樣。不過鍾觀光是不同的。
“額頭像我,眼睛像他媽。”說到孩子,楊銳心中似乎有些松懈,工作的時候他身着盔甲,但是一旦想到孩子,他就像棄劍脫甲的戰士,很是落寂的看着硝煙散盡的戰場。
“呵呵,那長大一定很靈的了。如果性子再像你,又是一個情種。”鍾觀光笑了起來,不過沒笑兩聲,又微微咳了幾下,他肺病一直未曾痊愈,時好時不好,但德國那邊缺不了他,隻能是帶病堅持。
鍾觀光這麽說,是有根據的。在滬上,所有的老爺都是會去逛窯子叫女先生的,這是應酬,但是楊銳從不如此,加上他和程莐的事情被諸人所知,大家都說他是個情種。其實楊銳也是個正常男人,但他極爲厭惡吃窩邊草,又害怕那些妓女身上帶着病,他記得某某某就是這麽中招的,到時候染一生身病不算,還要頭發掉光,斷子絕孫,這個太不值得了。所以他隻能苦鼈着。
鍾觀光的話很委婉,但是裏面的意思楊銳卻很明白,他不想繞圈子,沉聲道:“以前還不知道,但現在明白了。真要是革命了,隻能是抛家棄子,早知道當時就找一個……”楊銳說到此就停住了,杭州起義前,他曾讓陳廣壽去打探某個小吃攤老闆的女兒,不過後來這事情沒了下文。當時他覺得程莐讀過書,懂革命,能知心,但現在看,根本就是個累贅,不,根本就是個禍害。
楊銳停了半響,又低聲道:“對她,我已經是仁盡義至了。她自己心裏也清楚,所以她走的時候沒帶孩子,隻是老爺子不同意,上了一回吊,幸好被救了下來,她就沒敢說離婚的事情。現在老爺子派人把孩子接了過去,我也沒說什麽,他派人來接孩子其實是看我什麽意思,要是我不同意,那就說我是真想和程家一刀兩斷了。人總是有感情的,老爺子這幾年爲了華僑商會東奔西跑,病了好幾次,腿也摔斷會一回,我事情總不能做太絕。再說華僑還是很重要的,現在不能丢,以後也不能丢。”說完家事,楊銳歎道:“憲鬯,我們這些幹革命的,根本就隻能把人當作數字看,千萬心慈手軟不得,不鐵石心腸,以後死的人可就要更多。難怪以前咱們中國,女人在大事上都沒有說話的份,确實不能讓她們說話,就憑她們的心性和智商,一說話什麽事情都完了。”
隻有私下對鍾觀光楊銳才會如此說話,他說的大部分是真的,但到底是因爲要拉攏華僑沒有最終和程莐離婚,還是因爲感情還在沒有和程莐離婚,那就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鍾觀光沒有去深究楊銳的說法,隻是聞言苦笑道:“我以前啊,老感覺自己老婆什麽也不懂,隻覺得她不知心,沒想到你有這麽個知心的老婆也不好。哎。看起來幹革命娶什麽老婆都是一樣的,我是冷清的苦,你是埋怨的苦!對了,那仙鳳不是會去了嗎?你準備什麽時候把她娶回家門啊?”
鍾觀光最後的随意一問隻讓楊銳的臉有些微微發燙。外人不明白他和程莐的糾葛,隻會認爲他革命成功了,最後就要換老婆了,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的,這事情傳揚出去并不太好。雖然楊銳不在乎其他人說什麽,但是面對鍾觀光這個朋友,寒仙鳳的事情他還是有些尴尬的。
“被我趕到宣傳部去了,留學留學,什麽不好學,偏偏學了個西洋音樂回來,真是……這根本和國粹不符。”寒仙鳳自小就沒有什麽文化,外語更是不通,幸好她喜歡的音樂并不需要太多的語言,阿拉伯數字也隻要從1學到7便成,所以歐洲轉了一圈,最後跑到巴黎音樂學院去了,語言不通,原本是不讓入學的,但是二胡一拉洋鬼子就把她錄取了,真是邪門,那洋人也能聽的懂二胡嗎?
“哈哈……”鍾觀光大笑,他早知道楊銳會抱怨,之前還沒有和寒仙鳳确定關系他沒有說什麽,但現在快變成自己人了,他果然開始抱怨了。“我記得你說過,藝術對一個國家來說也是很重要的,還跟我舉一個什麽例子……,反正我都忘記了,但你那個意思我一直記着,平時累的時候,哼哼曲子唱唱戲,這也很好,你啊,以後家裏天天專門有人給你拉小提琴,有什麽不好的?在德國,聽音樂會還要穿着得體才讓進門呢。”
鍾觀光說着玩,楊銳也順着他的意思不想把談話弄的那麽惆怅,隻笑道:“知道外面都叫我們複興會叫什麽嗎,叫國粹黨。國粹國粹,洋人的小提琴大提琴,其他人可以聽,但是我們聽可就不行了,到時候傳出去那還了得,複興會以後還怎麽立穩山頭,治理國家?”
楊銳處處以身作則,把國粹主義貫徹到底,聽到鍾觀光一陣好笑。他笑的時候,旁邊謝缵泰卻帶着椅子,挪了幾步過來道:“竟成,你說國粹,但是各國對你的分析卻不是這樣看啊。”越是臨近舉義,他就越是東奔西跑以了解各國的情況,很多電報裏說不清不好說的東西,現在就可以攤開來暢談了。
“重安,你說說,各國的分析是怎麽看的?”章太炎道。他們剛才幾個正在讨論徐華封的潛艇,還有則是如何保住那兩艘潛艇。事情談完,謝缵泰過來,他和王季同、虞自勳也過來了。
謝缵泰話語有着許多無奈,楊銳是聽出來了,擡頭看見諸人都在,便道:“重安,現在什麽都有把握,就是外交沒有把握,最重要就是英國沒有把握,你說吧,形勢如何?”
“很不好!非常不好!”謝缵泰一開口就把所有人的溫度降到最低,他這麽一說楊銳就想抽煙,但想到鍾觀光的肺病,他隻掏出煙沒有點火。
“你細說吧。我們的革命不需要看洋人的臉色。”楊銳叼着煙,半強硬半自我安慰的道。他明白謝缵泰說不好是什麽意思,那一定是和英國那邊沒有達成共識。
“丘吉爾那邊告訴我,内閣對于複興會以及我們将要采取的君主立憲方案不贊同。但是我說,那我可以施行民主立憲,這樣的内閣是不是能給予支持?他對此也是搖頭。”謝缵泰說着他在英國的遭遇,神色凝重,“後面我又去了法國,這次我說的是民主立憲制,說朱寬肅以後隻會成爲一個皇室,不可能成爲皇帝,他們那邊也和英國一樣沒有表态。歐洲諸國,我除了德國和奧匈沒有去,意大利、比利時、荷蘭我都去了,但是都是一個态度,我懷疑他們通過氣了,就是全體不支持我們。”
德奧本是支持滿清的,如此說來整個歐洲都不支持複興會,但是在兩個月前,還有不少打着記者招牌的領事館人員和複興會接洽的,現在兩個月之後就變化了呢?
“怎麽會這樣?”不用楊銳開口,虞自勳就問了過來。“那豈不是說,除了俄國,沒有人會支持我們?是不是我們和俄國人的事情被英國人知道了?”
“不是。”謝缵泰搖頭道:“我們和俄國人還沒有任何協議,而且現在爲了對付德奧兩國,英俄的關系已經緩和了。我的推測……”謝缵泰目光炯炯的看了大家一眼,道:“我的推測,是英國人開始重視我們的力量了,知道我們所提倡的複古國粹,隻是凝聚人心的把戲。當時在倫敦的時候,我找的顧問克萊爾——他以前是一個保守黨議員,現在完全退出政壇了——他建議我最好去想想南美。”
“南美?”諸人都不解道:“複興會的革命難道和南美有關系嗎?”
“不是我們和南美有關系,而是去想想南美的曆史。”謝缵泰答道:“美國是英國人的殖民地,所以西班牙和法國促成了美國獨立,而南美曾經是西班牙的殖民地,英國人也想報當初一箭之仇,所以1810年的時候,西班牙被拿破侖入侵,在英國人的支持下,南美各地爆發了革命。幾經鏖戰,最後出現兩個英雄人物,一個是何塞.德.聖馬丁,一個是西蒙.玻利瓦爾。兩人都被認爲是南美獨立運動的英雄人物,也都有巨大的聲望能成爲整個南美共和國的開國總統,可他們都是英國人支持的,真正誰能執政還是要看英國人支持誰。
聖馬丁雖然是一個軍人,但是他卻是一個勞塔羅,也就是共濟會員,他希望整個南美洲也能像美國或者歐洲那樣啓蒙民衆,發展經濟;而玻利瓦爾雖然是革命領袖,但他完全是個貴州,隻希望拉丁美洲擺脫西班牙的統治,但并不想做什麽大的改變,所以……”謝缵泰說到這裏,又包含深意的看了諸人一眼,哀歎道:“英國人最後選擇的是玻利瓦爾。而且,不但把整個南美拆分成幾個國家,就連玻利瓦爾執政的大哥倫比亞共和國最後都被拆分。
看到南美的獨立史,再想到中國的革命,我覺得有一條竟成說的很對,那就是洋人是不會讓我們強大的。不但在我們革命的時候不支持,即便是國家成立了,他們也還還要再來搗亂,不把整個國家拆散就絕不罷休!這除了他們不想再有一個可以和歐洲列國争雄的國家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英法荷等國,在南洋有殖民地。一旦我們強勢崛起,那這些殖民地就不再安全。哪裏的華僑,還是那些黃種人,都會想着什麽時候他們也可以獨立,成立自己的國家。我之前沒有想到這一點,一直跟竟成說外交很重要,外交很重要,還說英國很重要,英國很重要。到前段時間我才知道,我謝缵泰真是瞎了眼,居然想着英國人會支持我們,這絕對不可能!看看南美那些大大小小,一個比一個弱的國家,我真是……”
謝缵泰言語激憤,他東奔西跑,楊銳全力支持,花出去的錢少也有一百萬,但隻當他在老顧問克萊爾的提點下,才徹底看明白南美革命的慘狀後,由此徹底醒悟:要想歐洲那幫列強支持複興會根本就不可能,特别是複興會的出色表現更是讓他們忌諱。
他這樣想,但是楊銳卻不是這樣想,他明白列強是不會支持複興會執政中國的,所以平時表現的一點也不西化,更不談什麽向西方學習之類——雖然京津泰晤士報那些飽含優越感的白皮編輯和記者,一直鼓動中國要像西方學習先進文明,但是真的等中國向西方學習了,那些歐美的政治家們一定會全力把中國打回原型。對于中國,他們要的是執政者完全西化,這樣大家便于溝通,而中下層,那就是越封建越落後他們就越喜歡。後世的民國不就是這樣麽?根本和南美一模一樣!不過不同的是,中國幾千年來都是一個完全的國家,而南美一開始就是殖民地,所以最後中國最終統一了,而南美最後分裂了。
“不是我們在國内表現的太出色了。”楊銳看着低頭沉思的諸人說道,“而是華僑那邊我們的影響力太大了,朱寬肅的影響力也太大了,秘魯五六萬人,一下子就認捐了四五百萬兩,基本是人均一百兩。秘魯那些礦工一年下來很多都掙不到這麽多錢,有些帶着老婆孩子去的,就更沒這麽多。不過,我不是說不應該号召華僑捐款,列強不是傻蛋,現在即便被我們騙了,但是騾子是馬,我們一旦上台出了政策他們就知道我們要幹什麽,能幹什麽,等到列強打壓我們的時候再來發動華僑,那就已經晚了。
我以前說的立國之後,國家要表面分裂,也是這個意思,兩廣那邊爲什麽要用輔仁文社的名義,東北那邊爲何要窩裏鬥?就是要給列強中國不斷内亂的假象。我們上台,但是中國完全分裂,這樣他們才會放心。中國太大,一旦站起來,不單是東亞,就是整個世界都會害怕,以前德國傻二皇帝威廉,宣揚什麽黃禍,他說的黃禍是日本征服中國,而後借助中國的人力物力對抗整個歐洲,而我們所倡導的複興,是自己獨立和崛起,這比他說的黃禍更加可怕。
所以我說,列強不會支持我們,隻有當我們掌握他們軟肋的時候,隻有當我們破釜沉舟的時候,隻有當我們不怕死人前赴後繼的時候,他們才會妥協,而我們這個國家才能夠真正的獨立,真正穩步發展。現在參謀部那邊計劃做的很好,但是等真正在光複全中國的時候,列強一定會出來添亂的,他們自己不會來,但很有可能會讓日本來,東北的十幾萬農兵爲什麽不動,就是等着日本人來,隻要他敢幹涉革命,那我們就再來一次日俄戰争……”
楊銳忽然激動了,他忽然感覺心跳非常的快,他忽然覺得自己和複興會就已經站在曆史的分分水上,準備了那麽多,但是臨到最後關頭他還是難以保證自己會勝利。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男人般的站起來,然後鼓動着複興會員們和那些敢幹涉中國革命的人打到底。這就像街頭鬥毆一般,不明底細的兩夥混混,誰能在第一回合勝利,那麽誰以後就能占有心裏優勢,這時候不隻需要理智,不隻需要冷靜,更需要勇氣和狠勁。
楊銳激動的談話,六個人有五個都在凝重細聽,而王季同看着楊銳激動的樣子心裏卻是笑了。這才是他所認識的楊銳,也隻有這樣的楊銳才能帶着複興會從無到有,走出低谷,并帶着整個國家逆轉國運,繁榮複興。當然,也正是這樣的楊銳讓他感覺到害怕,因爲這麽一個有決心和魄力的人,一旦固執己見,那就是整個國家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