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琦見袁世凱微微點頭,再道:“如果革命黨真要北伐,談和不成,那山東這邊就退到膠東去,威海就是英國租界,一旦有事,可請英國領事幹涉;直隸的兩個鎮就退往天津附近,有事也可請洋人幹涉。輿論上可以和聯合各地督撫以及各省士紳,操作上則可以找這蔡孑民和宋漁父兩人,他們一個是複興會的黨魁,一個同盟會的黨魁,讓他們以大局爲重,息兵止戈,速開國會,以他們憂國憂民的性子,同意怕是不難的。”
袁世凱道:“蔡孑民我知道,此人就是個學究先生,隻要能救他出來,哄好了便成。那個宋漁父那邊你倒要好好和他談談,千萬不要到時候出了什麽亂子。”
見袁世凱完全同意了自己的主張,楊士琦連忙點頭道,“已經安排了,宮保你就放心吧。現在我已經讓仲仁去了東京,不要幾天就能見到這宋漁父和他細談了。”
楊士琦說的仲仁就是張一麟,袁世凱回籍之後他也随之解職回了蘇州,雖然平日不碰面,可私下還是有密切聯系的。這次去東郊會晤同盟會黨魁宋教仁,楊士琦保密之下隻能派他去。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那宋漁父此時根本就不在東京。
香港九龍筲箕灣,黃興寓所。
“也就說此次舉義失敗和複興會沒有幹系?”宋教仁道。香港五月的天氣已是極熱,但屋子裏所談論的局勢卻讓宋教仁、譚人鳳心裏冰寒,這大舉義怎麽就敗了呢。
“當然和複興會沒有關系。諸多烈士的骨骸還是由他們幫忙收斂運送回鄉的呢。”宋教仁如此問,但是黃興卻沒有答話,反倒是他兒子黃一歐在一邊說了話。
見黃一歐擅自開口,黃興怒道:“你懂什麽!那是輔仁文社做的,和複興會無幹。而那輔仁文社舉義的時候不加入,現在等我們失敗倒是來收拾骨骸,根本就是刁買人心!”
黃一歐被父親一兇,就不敢再說話了,不過宋教仁和譚人鳳卻不明白這輔仁文社是什麽來頭,譚人鳳問道:“克強,這輔仁文社也是複興會的外圍組織麽?”
“不是!”黃興很是肯定的道:“之前是有些牽連,但是後來他們登了報,說自己光緒十八年就成立了。之前和興中會合并,後來退出興中會,自己開始獨立了。”看到宋譚二人有些吃驚又有些高興,黃興低落道:“他們也和複興會一樣,拒絕和同盟會做任何方面的合作,收拾骨骸也隻是身爲革命黨盡革命者的義務而已。他們還誣陷逸仙,說他從派人暗殺了他們第一屆總理楊衢雲。”
孫汶的過往之事明顯不是宋教仁和譚人鳳的來此的目的,聽聞這輔仁文社不願意合作,宋教仁便說道:“克強,我們此來是有要事和你商議的……”
宋教仁隻提了個頭便不往下說了,黃興聞言明白了他的意思,隻把在一邊奉茶的黃一歐趕了出去,關上門才道:“你說吧。到底是什麽要事?難道是楊竟成……”
“不是楊竟成。”宋教仁臉上透出一陣喜意,道:“是袁世凱……下面的幕僚楊士琦。”
袁世凱這名字一出,隻讓黃興一怔,再聽是他的幕僚也還是不改驚訝,道:“袁世凱被革職多年,他早不聯系我們,晚不聯系我們,爲什麽偏偏這個時候來找我們,不會是哄我們吧?”
黃興的疑惑譚人鳳之前也有,他道:“我之前也是這般想的,但看這天下形勢,他這麽做也未免沒有道理。現在嚴州複興會和滿清新軍兩敗俱傷,可複興會并不隻有嚴州一處根據地。現在滿清舉全國之力也隻能讓嚴州一處大損,可見這滿清已經是日暮途窮了。袁世凱早爲光緒所忌諱,要不是洋人撐腰、士紳支持,加上北洋軍中舊人極多,早就被炒家滅族了,他與滿清毫無感情,見天下即将大變,找到我們也在情理之中啊。”
譚人鳳的解釋黃興都認可,不過他細想之後又兒問道:“那他爲何不去找楊竟成呢,要說到力量,也是複興會最大的?”
黃興這麽問,譚人鳳撚着胡子隻是笑:“袁世凱找楊竟成能得到什麽?兩隻老虎在一起怎麽能談得攏?爲了将來天下大亂之時能主導國勢,革命黨這邊他除了找我們還能找誰?”
“那袁世凱怎麽說?他現在還能控制北洋軍嗎?”譚人鳳之言已經把黃興心中的疑慮打消,他想到那幾個鎮的北洋軍便急道跳将起來,不料卻觸動舊傷,啊的一聲又坐了下去,頭上疼的隻冒汗。廣州舉義他雖然逃出,但是手指卻斷了兩根,現在還未完全愈合。
“克強不要着急,我和你細說便可。”宋教仁道,“那楊士琦對我提倡的憲政之說很有興趣,故而看到文章找了人過來打探,開始也沒有說真名,而後熟悉才交了底,說我中華大亂将至,唯有開國會、行憲政才能避免天下戰亂。我看這楊士琦的意思,估計是想在複興會北伐的時候,和現在各省的士紳們一起倡議開國會行憲政,好讓袁世凱出山。”
“開國會行憲政不是不行,那到時候皇帝怎麽辦?”黃興有些失望,他本以爲袁世凱是要起兵的,誰知道是要革命黨幫忙擡轎子,好讓他出山。
“退位!都退位!”宋教仁有些激動的道。此議其實正合他的心意,國會就是用來解決各方勢力不平衡的辦法,更重要的是,如此明清兩個皇帝都不能再坐龍椅。
“袁世凱起兵都不敢,難道能讓光緒退位?”黃興語氣有些嘲諷了。
“隻要複興會北伐,他就用大勢說服光緒退位,而光緒退位之後,複興會還有什麽借口北伐?所以這事情最終還是得繞到國會上來。”宋教仁道,“複興會北伐雖然是民族大義,但現在列強環伺,久戰卻是國家大害,我們不能看着他們把國家打爛。”
“克強,袁世凱不能起兵,不是說我們不能起兵啊。”見宋教仁那邊沒有說服力,譚人鳳再道:“袁世凱現在還是和北洋那幾鎮有不少牽連的,要是他能給我們一些款項和軍火,那我們完全可以在兩湖那邊發難。兩湖一下,也可北伐,到時候複興會見天下局勢大亂,不管有沒有準備好,他們都是要動的。他們一動,那袁世凱就有辦法重新出山,最終逼光緒退位。到時候天下就不再要什麽皇帝,那共和就可以實現了。”
還是譚人鳳懂黃興的心事,他話說完,黃興的心頭又是火熱起來,問道:“那袁世凱真的會給我們槍械款項?他能給多少錢,多錢槍?還有兩湖我們找誰來發難?”
“袁世凱那邊是不是給錢給槍,我們可以談。現在光緒不斷的再打壓各地的督撫,又收回國會的權利,各地的官員和士紳都對滿清很不滿,袁世凱也是看準這一點,想趁勢而起,既然要趁勢,那麽造勢所需的款項和軍火,他還是會給我們的。”譚人鳳分析完袁世凱,又道:“你和忠山先生一直在兩廣發動舉義,根本就把會務工作給忘記了。現在日知會、共進會,還有各地的洪門都成爲複興會的外圍組織了……”
譚人鳳一數落,黃興就受不了了,他急道:“人鳳兄,你就别說了,你就告訴我兩湖一帶我們是不是還有力量發動舉義?”
見黃興着急,譚人鳳也不刁難,道:“現在萍鄉的義軍牽制住了第13鎮新軍,長沙隻有巡防營駐守,這些官兵都隻認錢,隻要有錢,那自然可以運動一二;再有紳學界有文斐、曾傑等人願意和我們一同舉事,隻要能有十萬兩,另有一支精幹隊伍,那長沙一日可下。”
譚人鳳前幾個月是去過兩湖的,知道湖北一帶已經基本是複興會的勢力範圍,要想有作爲,還是隻能在湖南發難。他回來的時候,正好在郵輪上碰見了從東京來的宋教仁,兩人商議,立刻就定下了找袁世凱資助發難之計,而現在來找黃興,是有所求的。
“克強,丙午年的時候,忠山先生曾經在天津外港求見袁世凱,所求不成就說刺殺慈禧之事乃是袁世凱指使他所爲。此舉讓袁世凱深惡之。若是要拿到袁世凱那邊的款項軍火,此事萬萬不能讓忠山先生知道啊,要不然這事情很有可能談不成。”譚人鳳道。
黃興本是一臉喜氣,想着袁世凱給錢給槍,那湖南即可刻下,不想譚人鳳還有此一議,頓時拉下臉道:“逸仙是同盟會的總理,我們怎麽能背着她坐這件事情呢?即便是湖南光複,我們有何臉面面對逸仙。”
黃興之言不出意料的隻讓宋譚兩人一歎,宋教仁道:“克強,有孫逸仙在,我們如何取信于袁世凱?不取信于他,如何能讓他給錢款槍械?他現在隻是要我出面在複興會北伐,全國大亂的時候站出來提議共和,并沒有說要資助我們發難。人鳳兄所說,隻是我們在路上商量的結果,要是袁世凱見孫逸仙出面,不資助款項槍械,那如何能發難?”
“遁初,袁世凱見逸仙出面不給錢款槍械,是你認爲的,還是他真的會這樣做?”相處多年,黃興很明白宋教仁的心思,而去年譚人鳳和孫汶以及胡漢民都有不愉快之事,也是不喜孫汶,所以他才如此道。“革命最首先就是要團結。若是我們把黨派鬥争放到革命上來,隻會讓革命徹底失敗。逸仙雖然有諸多不好,但最少爲革命東奔西走,一日也沒有懈怠。這件事情真要以同盟會的名義出面,那我必須把這件事情回報給逸仙。”
見黃興還是固執,譚人鳳道:“克強,革命是要團結,但不是我團結他,他也要團結我們啊。去年我和遁初商議在滬上或者武昌成立中部同盟會,可忠山先生居然說同盟會已經取消,他這是團結的态度嗎?同盟會是由全國反清志士聯合而成的團體,怎麽能憑他一人之言取消?總理也是由黨人公舉,爲黨辦事的人,豈能有解散組織的權利?
忠山先生早在丙午年便和袁世凱有隙,他若出面,資助一事立成泡影。所以我和遁初現在是想和你一道去滬上或者武昌,成立同盟會中部總會,接洽袁世凱,發動長沙舉義,如此革命還有可爲。若是老盯着兩廣一地,怕等楊竟成打下北京,我們也不能光複一省。”
譚人鳳話語處處占理,他說完黃興就悶聲不語了。好半響隻等外面徐宗漢敲門,他才站起道:“黨人在廣州損失慘重,我不殺李準誓不爲人。滬上也好,武昌也好,我就不去了。袁世凱那邊,若真能資助我們舉義,那再好不過,但是如要同盟會出面,那此事必定要報告逸仙,得他允許才能作數。但若是你們另組中部同盟會,那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了,事情真要是成功,還是不要忘記我和逸仙的好。”
黃興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隻讓宋教仁和譚人風徹底失望,他們的本意是想拉着黃興,把昔年華興會那些全部号召過來,如此中部同盟會才有些聲勢,而現在黃興對中部同盟會不顧不管的樣子,隻讓他們的打算落空。
“克強,你真要一心呆在這裏,以暗殺爲宗旨麽?這般做,如何能對得起犧牲的同志?”見黃興想送客,宋教仁最後道。
“我不在這裏暗殺李準,又如何能對得起犧牲了的同志?”黃興回着宋教仁的話,而後又把房門拉開,“遁初,滬上武昌我就不去了,那邊還是交給你和人鳳兄吧。滬上楊竟成是不好相處的,我看你還是去武昌好,那裏也是租界,離長沙也近,中部同盟會就設在那裏吧。”
黃興決心已定,宋教仁見多說無益,隻好告辭了。不過他離開的香港的時候,卻被一個人看見了。
馬車窗簾的縫隙裏,楊銳看着坐在人力車上的宋教仁很是驚異,自言自語的說道:“他怎麽也到香港來。”
楊銳看見了宋教仁,但是車裏的陳廣壽卻沒有看見,所以他不知道楊銳說的是誰,隻等楊銳再問的時候,他才道:“宋教仁上個月是在東京,但是本月初他便離開了東京,當時我們以爲他是回國,并不知道他來了香港。先生,要讓人去調查他嗎?”
“不必了。”楊銳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宋教仁,很肯定的道:“現在同盟會舉事失敗,元氣大傷,不過那黃興倒是屢敗屢逃,次次都能得平安。這宋教仁應該是來見黃興的。我們隻要盯住他們在廣西欽州的黃明堂部,不要讓他們趁亂得了什麽機會便可。”
“明白了。先生。”楊銳一說趁亂,陳廣壽心中就是一陣激動,現在農曆已經是四月末,再有兩個月就是光緒的大壽。兩個月,整整六十天,又是短又是長的,真是讓人難熬。
“憲鬯也到了嗎?”楊銳問起了鍾觀光,他自歐洲來,身體也不好,所以楊銳擔心他遲到。
“已經到了,先生。”陳廣壽道。
“這麽說倒是我這個最近的最晚到了。”楊銳有些自嘲。舉義之前因爲交通不便開複興會第三次代表大會,但是委員會這七個人碰頭卻是要的,滬上人多眼雜,而好幾個委員都在歐美,所以最後确定這開會的地點放在香港。
楊銳說話的時候,幾輛馬車緩緩緩減速,隻轉入一條小巷,又行了幾百米,才拐進一個幽靜的院落。馬車一進,刷的漆黑的院門便被人重重的關上了。此時車停在院子中,鍾觀光、王季同、徐華封、虞自勳、謝缵泰幾個都站在院子裏看着從馬車中走下的楊銳和章太炎。
“竟成!”鍾觀光多年不見,最先快步上來。他抓着楊銳,又一聲“枚叔”拉着章太炎大笑起來,上一次諸人齊聚還是丙午年,五年,五年真是一晃而過!他胡亂抓着楊銳還有章太炎道:“滬上雖說租界,但是滿清的探子也有不少,我在國外,可是最怕聽到國内的消息了,就擔心你們會出意外。”
鍾觀光雖然說的事情不吉利,但他的關心楊銳和章太炎都是清楚的,對此隻是一笑了之。楊銳這邊回完鍾觀光,又和王季同還有虞自勳見禮,看着他們道:“這一次我們可是有很多時間把事情都商量好了,隻等商量好,所有人都齊了心,那光複大業便可開始了。”
楊銳話中有話,虞自勳面有訝色,王季同則是神色不變,道:“是。很多事情都是要談清楚,這樣舉事才好發動,國家才不會動亂。”他說罷又道:“竟成你額兒子滿月,沒什麽好送給你的,特意寫了一幅字權作賀禮,笑納笑納。”說完還真拿出一副字來。
楊銳結婚生子之事,幾個人都知道的,礙于會中紀律,在滬上的章太炎是送了一副字,而其他幾人因爲不在滬上,雖沒有表示,但是事情都是記得的,現在被王季同一提,其他幾個都把禮物從袖子裏拿了出來,隻有徐華封和謝缵泰的放在屋子裏,謝缵泰見此大聲道:“太陽這麽熱,還是回屋裏吧,我的賀禮還屋子裏呢。”
諸人在開會之初都知道這次會議的内容,是以一見面都異常激動。現在隻等謝缵泰大叫,這才回過神來,笑過之後便都跟着他回到屋子裏。
諸人都興高采烈,楊銳卻想着心事。那一次和女人攤牌之後,她想離婚倒是被突聞此事的程蔚南以上吊給攔住了,既不離婚,那便是隻能分居,現在女人帶着兒子回了檀香山,楊銳見此也不阻攔。即是自己兒子,還怕不像自己?他就不相信被女人養幾年會不認識自己。
花廳裏大家一落座,還沒上茶諸人就把賀禮拿上來了。其他人的都是字,唯有徐華封的特别,是一艘潛艇模型。字楊銳是看不懂的,所以草草看過都放下了,而這個潛艇模型卻一直被他拿在手裏,仔細端詳了一番才道:“這是我們在美國造的?”
徐華封被德國人趕出了基爾船廠,但是在船廠這幾年他還是沒有浪費時間的,而德國潛艇也研究了好幾艘,雖然合作中止,但德國人的設計思路他還是明白的。
“是的。我們在美國租賃了一個小船塢,然後就自己試着造了兩艘,用作訓練艇。這是第兩艘,兩台八缸二沖程柴油發動機,單台功率有一千八百馬力,排水量水下八百三十噸,水面航速最高十五節,水下最高十節,下潛深度爲五十米。因爲在美國造,無法保密,現在美國海軍已經找到了我們,想購買這兩艘潛艇,若是不買,那就要我們拆毀它們。”徐華封很是無奈的說道。現在各國都對複興會很是排斥,之前寄予厚望的德國、美國更是翻臉不認人。
楊銳把玩着手上的潛艇,有棱有角的外形上,他找不出後世潛艇的影子。他聽着徐華封介紹第二艘潛艇的數據,有些滿意,但最後聽聞美國海軍橫插一手過來,眼中一寒,溫怒道:“拆了就拆了,拆了也不賣給這幫王八蛋!”他說完又問:“那飛艇如何?也被美國人發現了嗎?”
徐華封也是不想賣給美國人的,當下點頭道:“飛艇不要船塢,隻要是平地就能造。這個他們發現不了,現在兩艘飛艇都造好,已經在太平洋上了。下個月便可到通化。”
諸人見徐華封的賀禮本是奇怪,再聽他細說這東西,便知道這又是楊銳的新玩意,定有大用。不過聽聞這東西居然要拆了,章太炎道:“這船我們不想賣還不成嗎?難道堂堂美國政府,居然也會強買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