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們要你怎麽樣,而是革命要你怎麽樣,你加入複興會的目的,就是爲了那楊竟成。什麽時候楊竟成不在了,你的任務也就完成了。”男人打量着女人勻稱的身體和清秀的臉容,又是笑道:“你難道在複興會裏沒找到一個合适的男人?”
聽聞男人說道婚姻之事,孫曉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當初被安排來滬上,就是想投身在楊竟成身邊,最好是做他的女人。不過這楊竟成不知道好不好女色,更是從來都不露臉。所以她在滬上呆了一段時間之後,也慢慢習慣這種踏踏實實的生活,報館的月薪不高,但還是能讓他在滬上過活,卻不想她想安穩生活的時候,之前兄長一般的二哥卻不想讓她安穩了。
看見孫曉雲這般的反應,男人隻覺得今天到此就好了。于是站起身,把挂在門後面的平底帽戴了過來,打開房門之前又交代一句:“要記得,二哥在看着你,總理也在看着你。”說罷他打開了門,正出去的時候又像想到什麽,便又笑着道:“身上帶銀子了嗎……忘記說了,這包廂的錢還沒付,這就要勞煩你了。”說罷,這才出了去。
隻見門“砰”的說一聲被關上了,孫曉雲才罵道:“流氓!”包廂裏到處是吃剩的菜肴和果點,再加上這包廂的錢,那非得要三四元不止,這是她一個月的薪水。
平底帽出了丹桂軒,隻同着外面守的兩個人鑽進夜幕裏,在燈火輝煌的夜上海泥鳅一般的穿行,最後來到高昌廟桂野裏,閃進了路邊一個弄堂,隻在一處院子門口磨蹭一會,這才快步進了院子。而此時,正在裏頭會客的陳其美見他出現,忙出來把他領到書房,隻笑着道:“阿瑞……,來,坐下說,不着急。”
叫阿瑞的男子聞言坐下,道:“二哥,看來那楊竟成不再滬上。”他擡頭看了陳其美一眼,見他眉頭微蹙,又再細道:“那女人說這幾天都沒有看見姓程的,若是姓程的在滬上,那報館被燒,是一定會過去看的。現在人都不見,怕是真的不在滬上。而且從時間上看,那楊竟成四月份還去了天津,想來是去了天津之後便沒有回滬上了……二哥,我們……”
中國女報館被燒是陳其美是探問到方君瑛那邊的消息之後做出的布置。雲南舉事後被清軍追的走投無路跨境入越的那幾百義軍,忽然被方君瑛從南洋的礦山裏解救出來,這筆錢可不在少數,陳其美細細打聽之後才知道,這錢是程莐秋瑾娜幾個叛徒從滬上彙過去的,而她們這些人都雲集在這個女報館,再聯想到那個程莐最後嫁給了楊竟成,所以才有了這麽一出火災,隻是卻不料想這程莐居然不再滬上。
“孫曉雲怎麽說?”陳其美心中遺憾之下隻好問另一件事情。
“她,我打聽事情的時候她還不想告知程莐的行蹤,而後教訓了她一頓才肯說的,現在我讓她馬上調職别老呆在女報館裏。”阿瑞說道。
“你沒有動手打人吧?”陳其美知道阿瑞是有名的紅臉将軍,脾氣是不好的。
“沒有,沒有打人。”阿瑞忙道。
“那就好。”陳其美放心道,“她這邊隻能是放長線,要從她那裏突破很難。”陳其美此話一出,看見阿瑞有些懈怠,隻道:“殺了楊竟成之事就眼前來說還不是最重要之事,最重要的是要馬上舉義。如今那複興會在嚴州越做越大,滿清已經将其看成是另一次洪楊之亂了,明年年初雙方怕又是要大戰一場,爲此各地都在加捐增稅,以編練新軍。一旦兩軍打起來,那兩廣之地就極爲空虛,此正是我等舉事的好時機啊。屆時一旦廣東光複,那便可進占廣西,更圖西南,等複興會和滿清鬥的差不多了,那便是我們北伐之時了。”
憧憬完美好未來,陳其美又看着滿臉振奮的阿瑞道:“一旦北伐,那便要有大量的軍官,現在東京的青山學校裏雖有上百人,但那還是完全不夠。阿瑞你在學校裏務必要好好團結一批同志,以待将來革命之需啊!”
“可……”阿瑞其他人不提,面對陳其美還是很老實的,“可那振武學校隻是一個預備班啊。并不能學到太多的東西,再說我今年才入學,要畢業需兩年,到那時候才能入士官學校。二哥,我趕得及嗎?”
“士官學校的學生,畢業回國到新軍就是個管帶,他們即便是入了同盟會,也還是要在滿清的新軍裏做官的。隻有振武學校裏的學生,才有可能會到革命軍這邊來。不要小看這裏面的學生,這振武學校雖然隻是個預備學校,但是裏面的人大多在國内是上過武備學堂的,像你這種一考試就能入保定陸軍速成學堂的人還是少數。現在國内外局勢動蕩,你那些同學中,總是有一些人心向革命的,一定要找到他們并團結起來。”即便是知道眼前的阿瑞不是一個合群的人,陳其美也是如此交代。東京青山學校裏雖有日本人扶持,但是那裏面的少有浙江人,不是兩廣人士,便是兩湖人士。這些人是難以成爲他的嫡系的,唯有從阿瑞這邊着手,加上自己在滬上這邊的折騰,以後方才能有一支武力。
感覺到陳其美對自己的厚望,阿瑞頓時又精神了起來,隻想着回到東京之後應該怎麽去團結同學,不過他又想到滬上這邊的事情,再問道:“二哥,那孫曉雲這邊該如何辦?”
“不管她,我會派人盯着她的。”陳其美說道,而後從旁邊準備好的抽屜裏拿出一個黑色的小袋子,道:“這裏面有兩百洋元……”說到錢他隻看見阿瑞起身滿臉拒絕,笑道:“這錢不是給你的,你暑假就要結束了,開學之後團結同學總是要應酬花銷的,二哥這邊錢雖有,但也是不多,你先拿去,不夠的話再問我要好了。”
見是活動的經費,阿瑞這才把錢接了過去,而後兩人再相談一會他才離了桂野裏。陳其美送完阿瑞,又回到客廳,對着客廳裏的人帶着歉意道:“人傑兄,實在是……”
陳其美走開片刻,叫人傑的人倒是不以爲意,隻笑道:“沒事,沒事。滬上是非之地,英士你可要擔心啊!我此來其實是有急事的,現在法國人使壞,之前答應的一千萬法郎債券不肯發售,說是要通義銀行營業一年之上方可發行,衆股東見此都不肯再投錢進來而要撤股了。”
人傑兄便是張靜江,同盟會在廣西舉義的錢有一大部分是他出的,但錢财終究有限,他就想到辦銀行籌款,而後在托法國彙理銀行代發債券,隻是這事情卻是要黃了。
“那找其他銀行代發債券也不行?”陳其美聽聞有一千萬法郎,忙的追問道下文。
“洋人早就都是通好氣了,不光是彙理,其他幾家法資銀行我也去談過了,但都是一個口徑,要一年的經營證明,弄得現在股東們都要撤股停辦。英士,你若是有人,可要幫我勸勸他們的,若是這銀行能成,那以後的革命經費倒是無憂了。”連夜來找陳其美,張靜江确是很急的,他是想和陳其美一紅臉一白臉威吓那些銀行股東。
見他是這個意思,陳其美一時猶豫起來,他現在挂着滿清軍咨府第二廳的招牌,由革命黨轉身變成大清官員,氣派是蠻氣派的,但是手底下人卻不多。再說那良弼雖然委以重任,但私下裏還是提防着的,第七科的科員不少是滿清的死忠,使得他在滬上行事很是不便,隻能在晚上以逛窯子的名義進租界。
看見陳其美一時猶豫,張靜江深怕他不明白銀行的重要性,又道:“英士啊,這銀行可非比尋常啊。複興會能有今天的聲勢,那幫甯波人可是出了不少力氣的。現在表面上看,這甬商和複興會毫無牽連,但是實際上天字号的那些産業,全是甯波股東。更有那滬上的證券股票交易所,也是他們辦的,股票漲一張、手續費收一收,那一年下來就是上百萬元啊。這些錢可是比走私煙土強多了。那煙土不說各地都在種,便是正宗的洋土,逃稅之後也才是隻有四十兩一擔的收益,除去打點,要掙十萬元,那可就要賣幾千擔煙土阿……”
張靜江絮絮叨叨,陳其美本覺得煩,但細聽卻是眼前一亮,道:“既然那天字号和那交易所如此掙錢,那告知滿清那不就是能斷其糧饷?”
“這個滿清朝廷早就知道了,可知道又能如何,交易所辦在租界裏,天字号又集合着各大頭面人物的股本,不要說美國人英國人有股份,便是那滿清的親王,怕也是有錢在裏頭。隻要他們沒有明着把錢捐給複興會造反,誰搞動他分毫。”張靜江說道這搖着頭,隻爲那些甯波赤佬叫好,一邊做生意一邊投機革命,兩不虧欠,倒不像他,爲了支援革命,各國的店鋪都是賣了,滬上的房産業也賣了好幾處,真是虧大了。
“英士啊。要想革命,錢是最重要的。現在靠中山先生籌款已經不能解決問題了,要緊的是把銀行辦起來,有銀行那發行債券也好,放貸也好,甚至……甚至破産之後捐款逃跑也好,都要有銀行才能成事啊。”張靜江難得的激動起來,雖然他曾把自己的想法寫了一份百餘字的電報發給孫汶,但是孫汶對金融的理解還隻是停留在“單一稅制”和“漲價歸公”上,對其的通義銀行計劃并不支持,所以他便隻能來找陳其美了。
“人傑兄,你的苦衷我都沒白,我也會盡力想辦法促成此事。隻是我現在挂的是滿清官僚的身份,身邊都是他們的人,行動頗有不便啊!你先不要急,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後就一定抽出一些人去幫你勸服那些不聽話的股東。”陳其美道。
見陳其美終于答應了此事,張靜江總算放下心來,他喝了一口茶再道:“你之前與我說要對付斧頭幫,我總感覺這不是妥善之法。打垮複興會最有效者,還是動搖其産業,沒錢他如何能買槍炮?如何能有軍饷?所以說打垮天字号是一則,打垮那個證券股票交易所又是一則。特别是滬上那個證券股票交易所,現在那地方人滿爲患,日進鬥金,你想,若是有人在交易的時候,往裏面扔一顆假炸彈,哪會如何?”
“假炸彈?”陳其美驚訝,“炸彈向來都是真的,怎麽這次要玩假的?”
“在交易所裏交易的華人有,洋人也有。死了華人還好,要是傷到了洋人,那他們一定會嚴厲追查兇手。當今天下,除了革命黨會暗殺,還有誰會幹這事情?而這革命黨裏頭,除了我們同盟會會扔炸彈,那還能有誰?”張靜江可是對事情很是明白的,見陳其美低頭深思,再道:“錢市裏的争鬥像打仗,但又和打仗不同,錢市裏的争鬥除了要真金白銀的投進去,更重要性的是要打擊對手的信心和銳氣,一旦對方銳氣盡失,那那些跟風的散戶就會調轉槍頭,反戈一擊。交易所裏有炸彈,那便沒人再去交易,到時候我們、洞庭幫的席家、還有那一幫開錢莊的紹興人、再加上法國人,也開一個證券交易所難道不好嗎?”
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張靜江之言隻把陳其美給震醒了,這完全是另一條剿殺複興會之路啊。不料那張靜江再道:“再有,我聽說日本那邊已經研究出了怎麽造味精,若是那制造的辦法買來,那完全可以說服滿清商部,把天字号的味精專利給取消了。天字号每年靠着味精就要掙四五百萬洋元的利潤,屆時有其他的味精出來,那他們……昔年兩江總督端方曾提高鹽價打壓天字号,但那鹽才多少錢一斤,便是翻上十倍也動不了天字号分毫啊,但新做出一個味精來,方能真正将其打垮啊。”
随着對複興會越來越了解,陳其美也知道天字号才是複興會起家之本,這商号着實複雜,一開始就勾結着甯波那些洋買辦,所以才得以在滬上立足,而後爲了自保,又拉着美國人入股,并爲其背書,這才沒有在前年被滿清查封沒收,而現在,更是和盛宣懷的鐵廠勾搭在一起,上次趁美國股災,巨撈了一筆,使得那漢陽鐵廠不但完全擺脫了舊債,手上更是還有一筆巨款擴大工廠,和洋人打交道以來,幾十年下來,中國唯有這次算是占了洋人的便宜。
“人傑兄,那我們辦交易所能辦的起來?還有那味精,不是說從海裏撈出來什麽來再反複加工的嗎,那東西怕是很難造吧。”陳其美将信将疑的,隻想着張靜江描繪的圖景,一邊想去實現他,一邊又擔心這做不到。
“那虞輝祖幾個辦交易所的時候,滬上的商紳可是少有知道這是什麽東西,雖然他們拉了很多人入股,但是大家都隻是看在虞輝祖的面上湊了個份子。開始的時候雖然那交易所建是建的氣派,但是少有人去交易啊,隻是到現在看到交易所這麽掙錢,大家才後悔當初沒有多投一點錢進去。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交易所的日常運作都是交給虞輝祖那幫甯波人在管,所以很多時候哪支股票掙錢?哪支股票虧錢?交易量交易價是多少?還有那包裝新股的發行,可隻有他們在近水得月啊,别人就是坐在大廳裏也未必全知道這些交易的内幕。這錢市上,消息就是錢,他們獨占在那位置上,結結實實的自己撈錢,你說其他人能不眼紅嗎?”張靜江紅着眼睛反問道,隻把陳其美看做成是冤大頭。
“現在有意向再成立一個交易所的人不少,特别是紹興那幫人,都是開錢莊的,現在被甯波人壓了一頭很不服氣;還有洞庭席家,想參與交易所的管理不成,也是有怨言的;那洋人就更不要說了,他們之前那個交易所隻針對洋人,現在等華人的交易所火了之後也對華人開放,但他們拉不到新股上市啊。我的計劃就是先開通義銀行,而後發行債券,再拉着紹興幫、席家,還有洋人,另外開一個交易所。到時候兩家搶生意,那就要靠英士你了,隻要你能攔得住的斧頭幫,那我們的交易所一定會火。”話說了太多,張靜江隻覺得渴了,喝了口茶再道:“再有那味精,聽說日本大學教授早就研究了出來,隻是因爲天字号有專利,便不好生産。若是我們把那配方買過來,然後也開辦味精廠,隻要官府不嚴查,那生意不會不好做的。到時候不要說賣天字号那樣的價錢,就算賣一半好了,那也能賺的盆滿缽滿的。”
張靜江湖州絲家出身,對錢市或許時了解,但對于實業真是不太通了,但對陳其美來說,這完全是另開一面啊,期望滿滿之下便又和着張靜江商議諸事的細節。
有人在打滬上股票證券交易所的主意,虞輝祖狂打了幾個啊切。旁邊看着張坤忙問道:“含章先生沒事吧?要不要今日就先看到這裏,明日再參觀也不遲啊。”
身處熱帶雨林,這種地方染病或者被毒蟲叮咬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虞輝祖還是道:“我沒事,隻是有些…有些着涼而已。我們這要是走了,那幫美國人不是會更以爲我們是軟蛋啊。接着走,到了宿營地再休息!”
看到虞輝祖堅持,張坤也不好再勸,按照計劃他們是可以隻在裏約而不進入亞馬遜雨林的,但是這畢竟涉及到幾千萬、甚至上億兩白銀的投機生意,他們又不得不親自來看一看。
他們其實隻在執行楊銳指使的橡膠投機計劃,這個規模可是要比前兩次大多了,現在倫敦交易所的橡膠價格隻在兩先令,而後按照商業部對美國汽車行業,其實主要是美國福特汽車公司對橡膠制品需求的預估,兩年内橡膠的價格将要翻十幾倍、甚至上百倍。美國的福特汽車公司大家還沒有去,但是在南洋轉了一圈之後,幾個人又跑到南美巴西來了。
世界上橡膠的原産地就是在南美的亞馬遜河流域,這個地方有無數的野生橡膠林,其中又以巴西和玻利維亞邊境的這一塊十八萬平方公裏,叫做阿克裏地區橡膠産量最豐,在03年玻利維亞和巴西簽訂最終協議之後,開發這一地區的最後一個問題解決,一條長兩百二十七英裏的長的鐵路已經在規劃籌建,一旦該條鐵路建成,那麽雨林裏的野生橡膠将源源不斷的運往美國,南洋橡膠獨占世界橡膠市場的趨勢将被打破,相信此消息一出,再加上聯合美國那些銀行家投機商一起操作,那麽股票價格将應聲而落。
整個橡膠股票将有兩個投機機會,一個是現在就買漲,而後坐等收錢,再一個就是後期的時候買跌,把那些湧入股市的熱錢收割過來。當然,這中間關鍵之處,除了美國福特等汽車公司對橡膠的需求之外,這條命名爲馬代臘-馬莫雷的鐵路也是關鍵。掌握鐵路的進度,那就掌握了橡膠市場漲跌的進度,非常時期,還可以用一些辦法讓鐵路不能按時完工,或者提早完工,這一切都看實際需要了。
張靜江認爲打垮複興會要從金融上着手,同樣的,楊銳也認爲要想打垮滿清,也是要從金融上着手。通過橡膠股票把整個中國的流動資金都套進去,然後讓它變成烏有,那麽失血的國民經濟就會停擺,到時候清末就會變成明末,白銀緊縮之下,再加上水災、濫發銅元紙鈔所造成的輔币膨脹,各地的民亂将會越演越烈。一個腐敗的滿清或許很難倒下,但一個失血的滿清将會器官衰竭而死。雖然因爲股票風潮外溢的白銀中将有一半是便宜洋人的,但剩下的那些錢,足夠支付舉義的軍費和國家穩定的前期資金了。
站在複興會的角度,這是損人利己的好事,站在中國的角度,這則是損己利人的壞事——不阻止悲劇發生,還要和洋人勾結,爲虎作伥。虞輝祖聽聞這個計劃是否決的,但是楊銳的長篇電報又把他說服了,楊銳的理由是每年外流的白銀有兩億多兩,這些錢即使靠華僑的一億多僑彙也不能補足,現在讓洋人得了幾千萬,總好過他們每年得兩億。虞輝祖受到電報覺得有理,不過在後來股票崩盤那一日,他卻完全否定了之前之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