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笑道:“你們啊,把小孩子慣壞了,吓吓他、再哄哄他就好了。”
“吓?”虞自勳很是驚訝:“竟成,你怎麽吓他了?要是吓壞了,那可怎麽辦?”
“怎麽辦,真要是吓壞了,那就再找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換人便是。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容不得他不答應。過個幾個月,他就要去南非那邊撫慰那些礦工,不然軍心一散,萬一有士兵私逃,那邊的布局可就要亂了。”南非遠離中國萬裏,又不可能分田地以安軍心,更不是熱血青年,一說民族大義就熱血沸騰。即使政委賣力,也還是是要有個前明宗室前去壓陣,讓那些每天苦練的礦工們有個盼頭。
“那他以後的就一直在南非呆着?”虞自勳問了不該問的話,朱寬肅的行蹤并不是他能知的。
楊銳隻道:“未必要一直呆在那。應該在哪到時候看吧。最少,如果局勢需要,南洋美洲還是可以亮亮相的,甚至還可以像康有爲一般,賣賣爵位。自勳可是舍不得這孩子?”
見楊銳居然真要朱寬肅現身赴險,虞自勳急道:“可他如果他現身,一旦被滿清所知,即便在國外,那滿清必定會派人竭力追殺的。竟成,你可别忘記了,滿清可是有軍艦的,到時候軍艦一截,那我們就危險了。”
“不用擔心,他若現身,那一定是很後面很後面的事情了。”楊銳說道,“到時候滿清已經自顧不暇,沒時間派軍艦去海外剿滅亂黨。不說這個了,你這邊找到了僻靜的莊園了嗎?”
“找是找到了。可是朱寬肅會答應?”虞自勳問道。
“一定會答應,你就先去安排吧。”楊銳說完待虞自勳出去,便又把盛書動找了過來,隻讓他在房間裏坐下,然後道:“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嗎?”
“知道,先生。”五年時光,盛書動從青年變成了壯年,這一次在異國重會楊銳,不由讓他憶起昔日時光,他很是恭敬的道:“先生,我會讓他做好要做的事情的。”
“但是你可要記住,以後的中國不可能再有皇帝,他最多隻是一個受國家優待的前朝王室而已,也是一個讓黎民百姓安心的牌位。你的任務裏最關鍵的,除了注意他的人身安全,便是關注他的心緒動向,有什麽異動一定要彙報,千萬到時候不要搞出什麽複辟來。”楊銳說道。盛書動是控制的關鍵,所以他要和其深談一次。
“是的。先生,”盛書動點頭道。“我一定會把此事做好。”
“不要忘記了當年的理想。”楊銳看着他的樣子,很是鄭重的說道。
“是。一定毋忘當年的理想,這一生隻爲華夏複興!”盛書動見楊銳鄭重,自己也是鄭重。
“好!好!你不忘我就放心了。”楊銳道。盛書動和張實兩人,都是楊銳親自挑選培訓的,對其期望甚厚,張實立功不少,但盛書動一直是不動聲色,但就楊銳看來,盛書動卻是有大智的,所以才敢将朱寬肅這邊的事情托付給他。“還有,朝鮮過來的那幾個太監宮女,明日你先見一見,朝鮮現在雖然是有求于我們,但是說不定裏面會有密探之流,你和他們在一起,務必要小心這件事情。這幾年,你這邊出不得亂子。”
“明白了,先生。”盛書動道。任務簡報裏什麽都寫了,但楊銳再一次叮囑,隻讓他又慎重了不少。
楊銳在紐約三日,能做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不能做的事情也隻能是以待來日再想辦法。此次赴美,細算之下他除了把孫汶得罪了更狠之外,其他的都是一事無成。臨行之前,他隻覺心中還有些許不安,便一早到了安置朱寬肅的僻靜莊園,想着再和他聊一聊。
朱寬肅那日被楊銳恐吓了之後,在晚間便開始示弱了,現在移到這個僻靜莊園,開始好好的學習怎麽做一個王。楊銳再見他時,他已經頭戴王冠、身穿四爪龍袍了,小孩子并不怕生,即便楊銳之前吓唬過他,他再見楊銳,臉上一愣之後隻是笑,他隻當這是在唱戲,而自己則是那些戲台上的戲子。
撇開旁人之後,楊銳問道:“知道爲什麽要你這樣嗎?”
“知道。”朱寬肅點頭。
“那你想不想做皇帝?”楊銳再問,一臉微笑。
“盛先生說,不能做皇帝。”朱寬肅道。“他還說都是因爲有皇帝,中國才變老被洋人欺負。”
“那你知不知道,爲什麽有皇帝就會被洋人欺負?”楊銳道,小孩子雖然已經十二歲,但說話的模樣卻很是天真,很招惹喜歡。
“蔡先生說過,因爲皇帝把天下當成自己的私物,所以隻會讓百姓愚昧,不讓他們造反,百姓愚昧就打不過洋人了。”朱寬肅小臉一本正經,隻當這是被先生考核學業。
“你覺得先生說的對嗎?”楊銳忽聽蔡先生微微吃驚,這個人已經許久未想起了。
“先生說的很對,皇帝就是把天下當成自己家的東西。”朱寬肅道。
“那你知道爲什麽要讓你變成岷王嗎?”楊銳不太想把他當成小孩,隻願意把他當成大人。但很顯然,他所問的問題便是很多大人也不明白,朱寬肅就更是不知道了,他隻看着楊銳發愣,以待楊銳解惑。
楊銳見他如此,便想解釋,但是這話題似乎太長了,而且說了小孩子也未必會懂,他話提了幾次,都不知道怎麽出口,隻好道:“有皇帝在,很多人會安心;可有皇帝在,又有很多人不放心,所以你隻能是稱王,不能稱帝。你明白嗎?”
楊銳憋出來的話,便是他自己都覺得不妥當,朱寬肅更是不明,隻是看着他滿臉疑問。楊銳笑道:“你以後會明白的。你身爲岷王,号召大家一起革命,那麽以後是個中國人都會說你做的好,但你一旦成爲皇帝,那就要被全天下人罵了,你父親母親也要爲此蒙羞。”
楊銳不提父母還好,一提父母朱寬肅便道:“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什麽是可見見到父親母親大人?”
朱寬肅在湖南的葬禮早就辦了,楊銳不忍告訴他原委,隻好道:“革命成功你就可以見了,不但可以見,還可以搬到皇宮裏和他們一起住,到時候一家人其樂融融,和在潭州時一樣。現在呢,你要是見了他們,那一旦走漏了風聲,那滿清可是要滅九族的。”
滅九族的威力可是比丢海裏喂魚大多了,朱寬肅頓時小臉都吓白了。楊銳見此又道:“你好好聽話,革命成功之後那就能見着他們了。你要是不聽話,革命拖個十年八年都不成功,那這一輩子都很難見着了。”
“我一定聽先生們的話。”朱寬肅說道,認真的很,之前唱戲的感覺一掃而空,隻覺得現在做的這個事情無比重要。
楊銳臨行前來見朱寬肅,隻想着在他心裏灌輸一些民主思想,卻不想這個工作蔡元培早就做了,讓他白跑一趟,不過白跑就白跑,最少這能讓他放下一些心。回去的路上,楊銳問陳廣壽:“孑民現在怎麽樣了?”
“蔡先生啊?蔡先生那邊還是老樣子啊,沒有什麽異動。有什麽事情嗎,先生?”陳廣壽說道。蔡元培被捕之後,複興會四處打聽到下落本想救人,但因爲關在北京内城區的民政部監獄,那裏面戒備森嚴,着實不好動手,在衆人想冒險一試的時候,卻又被楊銳喊停了,加之滿清并不殺他,所以現在隻是買通獄卒看着他。他現在的待遇并不太差,牢房都是裱糊過,一人一間,而且還可以托人買書,隻是報紙卻不能外購。
“我沒有什麽事,就是有些想他了。”楊銳問了蔡元培之後便不再說話。在他的印象裏,蔡元培是個不錯的朋友,但卻未必是一個好的革命者,他很多事情想法都是太天真了。
蔡元培在楊銳心裏想了一會便不想了,而後他的腦子裏又裝滿了嚴州反圍剿的事情,雖然他已經很早就離開了美國,郵輪也是快輪,但抵達滬上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了,而且過幾日就是驚蟄,農諺有雲:過了驚蟄節,鋤頭不能歇。滿清的春季攻勢和革命軍的擾亂計劃都在準備,在滬上法租界的寓所裏,看着從東北過來的貝壽同,楊銳問道:“準備怎麽打?”
先于滿清動手,打亂滿清的進剿,這是上個月決定的計劃,嚴州和參謀部都爲此探查考慮良多,計劃已經定了,但是不是能萬無一失,那就誰也能不能保證了。
指着桐廬、富陽、杭州三地,貝壽同道:“現在的計劃是這樣的,嚴州被派出兩個旅從桐廬忽然攻向富陽,占領富陽之後,再進逼杭州,把滿清大部分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而西面的徽州、南面的金華,北面的宣城,并不主動進攻,最多隻會派小股部隊襲擾作戰,能端掉清軍的辎重彈藥最好,如果端不掉,那就隻是襲擾,以打亂他們的圍殲計劃。”
“爲什麽選杭州?”看這貝壽同選的進攻方向,楊銳很是奇怪,他原以爲會選北面的宣城方向的,那裏是安徽新軍和江蘇第九鎮駐防,第九鎮是有内應的;或是選南面的金華,這一面是江西新軍和一些巡防隊駐守,人數有近三萬人,但戰力卻是四路裏面最弱的一支。而杭州這邊,有第六鎮和第十鎮和一些巡防隊,算是四路中最強的一路了。
“選擇杭州方向主要是考慮調兵迅速,還有就是後勤補給。” 貝壽同指着錢塘江的上遊富春江解釋道:“今年冬天偏暖,按照嚴州的老農所說,這樣的年景,早播種也成。所以,在我們開戰的時候,根據地就已經在播種了,這個時候大部分的勞力都需要應付農忙,所以選擇有水路保障的東面,那麽順流之下的補給,将最低限度的使用根據地的勞力。”
“那怎麽對付滿清的炮艇?”楊銳問道,選擇水路固然是好,但是滿清的炮艇對付起來很是麻煩,這些炮艇雖然破爛,但是都是鐵甲的,迫擊炮無法對付,而上面的火炮雖然射速慢,但好歹是門火炮。以前圍剿的時候,滿清是水陸并進,而後被革命軍的水雷炸沉了兩艘,滿清便找了很多水手劃着木船掃雷,最後革命軍隻得在河道狹窄處釘上木樁,迫擊炮定好角度,才把那些炮艇吓了回去。而現在依水而下富陽,怎麽對付滿清的[炮艇就是最要緊的事情了。
“東北那邊調了兩個炮連過來,十二門76mm的俄式野炮,這些野炮有四門改裝過,打水上目标完全沒有問題,而且這一段時間還沒有下雨,江水還很低淺,大的炮艇進不來。”貝壽同道,楊銳離開中國有兩三個月,這段時間參謀部還是做了不少事情。
“可到了杭州就不行了吧,錢塘江再淺,炮艇也還是能溯水而上的,到時候滿清從我軍側後登陸,迂回我軍後方,那……”楊銳都沒有計較木船是不是可以承受野炮的後座力,隻覺得這個計劃似乎是太大膽了,不過,還是很出人意料的。
“杭州并不強攻,隻是吸引滿清的注意力而已。現在第六、第十兩鎮都駐守在富陽一線,加上一些巡防隊,一共有三萬多人。這一路新軍最多,但是在前幾次的圍剿中都被我們打怕了打疲了,他們的戰意并不高,隻要能把這兩個鎮先打垮,那麽破圍剿就不難了。兩個旅一旦拿下富陽,那麽其中一個旅就通過水路迅速回調,以防止其他幾面的清軍進攻,而杭州那邊,還是會進攻,但隻是虛張聲勢而已。”貝壽同道:“江南局的小型船用柴油機已經運進嚴州了,整個冬天,嚴州已經造了十幾艘柴油機船,這些船順流從嚴州到杭州隻要一天,逆流而上隻要兩天。每條船加上後面的拖船可搭載一個多連,一次可運四千人,如果是緊急狀态,那麽四天之内就可以把一個旅調從杭州調回嚴州。”
聽說嚴州造了柴油機船,楊銳心中贊許的時候又是肉疼了一把,柴油機初造,成本極高,加上螺旋槳等,一套需五六千兩,十幾條船弄下來就要近十萬兩,而且這些柴油機都是油老虎,以後估計專門要有一個飛艇給他們運柴油了。
楊銳想到此,貝壽同卻又說道:“除了運輸船,嚴州那邊還造了兩艘炮艇,都是鐵甲制的,完全可以抵擋滿清炮艇的炮火。”
圍剿戰事一起,軍費就開始吃緊了,貝壽同又是柴油船又是炮艇,如此算起來,最少花了二十萬兩,楊銳正想問是誰批的錢,又想到這應該是章太炎弄的,便不說話了。去年冬天,被判了一年牢獄的王季同雖然出獄,但卻被租界應滿清要求驅除出境,出獄之後因爲滿清的探子一直跟着,他便隻好上了一條德國船,出國去了,他本想在香港或者南洋下船,然後回轉滬上,但是滿清盯的緊,隻得一路去了歐洲。既然去了歐洲,便在德國待了一些日子才會回滬上,這樣一走,楊銳又不在,國内的事務便全部交給了章太炎。
章太炎心疼革命軍,經費審批關卡大開,恨不得把嚴州革命軍武裝到牙齒,一口氣就批了十數個項目,費銀六十多萬兩。其實楊銳卡着嚴州革命軍的裝備并不是心疼錢,而是不想革命軍的武備太過先進以引起滿清的仿效以及懷疑,特别是補給方面,現在革命軍有用不完的炸藥都已經讓滿清很狐疑了,現在又跑出來這麽多柴油機來,那根據地的補給将會是滿清探查的重點。飛艇現在雖然越飛越高,更不需要地面火堆導航,但是馬鞍山那邊的着陸場,還是要想辦法加強保密的,要不然,讓滿清知道飛艇這個東西,以後的很多事情,比如轟炸清軍、突襲京城,那就不好安排了。
楊銳心裏直把事情想了一圈,才看着地圖道:“這麽說來,杭州這邊倒是沒有大礙,但是兩個旅近兩萬的部隊調到了東面,其他三面隻靠一個旅也守不住啊。”
“現在滿清正在準備進攻,按照情報他們的進攻定在二月初十前後,如果我們把電報線路破話,同時截殺滿清信使的話,那麽金華最快将在兩天之後收到消息,而宣城這邊則要在四天後,而徽州最慢,最少要五天到六天。金華雖快,但是兵力最弱,即便收到了消息進攻根據地,也并不會有多大的威脅,而實力最強的徽州湖北新軍,并不知道我們主力東出攻打杭州,等他們知道再動作,已經是晚了。這個時候我們的主力已經調回來了。”整個作戰計劃是貝壽同制定的,他其實就是抓住了富春江水運,再配上最新造的柴油機船,把部隊的戰力放大了一倍,而先打垮最強的東面這一路,那麽其他三面的清軍就好對付了。
“那宣城這邊呢?”楊銳問道,東西南都妥當了,那就要看北面了。
“宣城這邊已經和自己人聯系好了,到時候派特戰隊進攻,争取把滿清的辎重彈藥都毀了,這樣即便是他們想進攻,後勤不利也無法持久。”第九鎮的自己人還是很有作用的,正是因爲有自己人,貝壽同才敢放心大膽的抽調兩個旅進攻富陽杭州方向。
“我們要多少時間,春耕要全部完成,沒有一個月怕是完不成啊。”楊銳說道,隻覺得搶奪時間是關鍵,自己這三萬人能拖着滿清十幾萬人一個月嗎?
“是的,先生,時間是關鍵。單靠進攻是沒有辦法阻擋住滿清一個月的,但是現在嚴州那邊造了不少地雷,這些地雷還是可以起不少作用的,而且嚴州這邊狙擊手也培養了不少,冷槍冷炮加上地雷,還是能阻攔滿清不少時間的。一個月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政務部那邊要是統籌安排得體,那麽二十天也許就忙完播種了。”貝壽同道。
楊銳聽着貝壽同什麽辦法都用上了,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補充的,于是點頭道:“那就按照這個的計劃打吧,我這邊沒有什麽好調整和補充的了。嚴州那邊的士氣怎麽樣?”
“聽到要反攻,士兵們士氣都很高。再說部隊已經休戰兩個月了,物資彈藥也補充的很充足,所有人就等着開戰了。”貝壽同滿臉喜意,嚴州打了這麽久,終于有這麽一次是自己主動進攻,這不得不讓人高興。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計劃也似乎是萬無一失,但是楊銳心中還是深有憂慮的,嚴州這邊的戰事,不是一次反圍剿的勝利就能完結的,隻要滿清朝廷還存在,那麽清兵就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強,現在滿清是十幾萬人圍剿,那麽下一次圍剿,那麽就将會有二十多萬人,再下下一次圍剿,那就會有三十多萬人。即便通過反圍剿的勝利,根據地可以擴大,革命軍可以壯大,但是再怎麽壯大,也比不上滿清增兵的速度。今年嚴州萬幸守住了,那明年是不是能守住?明年将是革命最關鍵的一年,明年熬過去了,那麽一切将順利,如果明年沒有熬過去,那嚴州這邊怎麽辦,長征嗎?
看着楊銳聽完整個計劃隻是在沉思,貝壽同倒是不說話了,他倒沒有多想下一次、下下一次的反圍剿,隻想着這一次怎麽完美的破壞滿清的圍剿,好讓根據地的春耕正常進行。至于以後,嚴州林文潛倒是制定了一個根據地發展計劃,其重點其實也是圍繞着富春江流域,以擴大根據地面積,增加人力資源和糧食儲備。按照這個規劃,江上遊的蘭溪,還有江下遊的富陽,都已經在這一次反圍剿的占領之列,待圍剿勝利之後,整個根據地的人口将增加到兩百三十萬左右,而且所占的耕地面積也将增加不少,糧食緊張的局面或許可以稍稍緩解一下。
“什麽時候開始進攻?”想來想去都想不出什麽頭緒,楊銳索性不想,又把心思放到眼下的戰事上來。
“定在後天,也就是二月初二,龍擡頭。”貝壽同看着牆上的日曆,很是堅定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