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見他如此,笑道:“貴國隻打下了南滿,就花了十七億日元,我們打下整個中國,一億日元算是極少的了。現在滿清兵勢日盛,沒有二十萬大軍難以北伐,要支援二十萬大軍,勢必要動用五十萬青壯,這裏便是七十萬人,排除吃喝拉撒,槍炮彈藥要花的錢不在少數。以火炮爲例,75mm管退快炮以一萬元計,炮彈以兩日元計,一千門火炮,便是一千萬日元,從浙江打到北京,每門炮最少要配三千發各色炮彈,這裏又是要六百萬日元最少,這裏便是一千六百萬元;快搶也是如此,以三十元一支的金鈎步槍算,二十萬支便是六百萬日元,再加上彈藥,每千發三十元算,每槍最少三千發,也是一千八百萬日元,加起來便有兩千四百萬日元;還有機關槍,一千門雖然隻要兩百萬,但是該槍的子彈極貴,八分錢一發,每門四千發則要三千二百元,一千門則是三百二十萬元,加起來要五百餘萬,這裏就是四千五百餘萬了。再加上軍服、電話、鐵絲網以及各式器具,沒有五千萬日元,根本無法武裝二十萬大軍[ 注:價格來自袁世凱奏折專輯(五)(七),p1239\1812,日元價格爲估算,含運費。]。
以上隻是裝備,再以一萬人每月糧饷十萬元計,二十萬人便是每月便是兩百萬元,訓練半年,作戰半年,則是兩千四百萬元,這其中還有五十萬民夫,每月糧饷六元,那也要三百萬元,半年便是一千五百萬元,兩者相加則要三千九百萬日元,剩餘一千一百萬作爲後備資金,應付那些沒有算到的零零散散。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還隻是把戰事算成半年,若是打上一年,那消耗的彈藥、糧饷激增,沒有一億五千萬是下不了台的。清藤君,我說一億日元已經是壓縮再壓縮了,就是怕貴方覺得我是獅子大開口。”
楊銳滿臉歉意的給日本人算了一筆帳,各種數字隻把清藤幸七郎給繞暈了。他愣愣了半響才道:“楊桑,若是這樣,怕我們是難以支援了。革命畢竟是和國戰不同,以日露戰争去推算軍費,并不是太合理的。”
“清藤君,現在滿清的新舊兵力加起來有一百多萬,新軍按照他們的計劃,最少有三十萬,以二十萬起義軍對抗三十萬新軍和七十萬舊軍,已經是很苛刻的了。這打的還是隻是滿清,萬一要是有俄國、英國人還有美國人幹涉,那麽要獲得勝利将會更加艱難。我之認爲,沒有一億日元,革命起義無法談起。而且如果沒有光複全中國的打算,隻是占一個省、一個州,那就會像杭州、嚴州、林西那樣,最終會被滿清集合全國軍隊絞殺。”楊銳對于國内最爲擔心的就是嚴州。在有一個中央政府的情況下,革命根據地不是那麽好開展的,再怎麽能打,一州之地的戰争潛力都是無法和全國的戰争潛力對抗的。現在的辦法隻能是勒令農民講習所的那一千名畢業生,盡快深入農村建立次一級的農民講習所,把真正的農運幹部培養起來,從而多開辟幾個根據地,以分散減輕滿清對嚴州的進攻。
楊銳的思路清藤幸七郎算是明白了,不過他還是道:“楊桑,正是因爲林西等地形勢危急,所以才要盡早的建立蒙古國,在大日本的保護下,才能繼續堅持革命啊。至于光複整個中國,我們可以慢一步來。”
“清藤君,滿清已經在熱河布置重兵,第三、第四鎮對于林西隻是輪戰,一個鎮進攻的時候,另一個鎮固守後方,以防止革命軍南下。從林西南下光複北京是不可能的。我現在想的還是從浙江北伐爲好。蒙古國可以建,但是必須和北伐一緻,要不然建了蒙古國,複興會将會頓失民心,那麽北伐的成本一定會更高,便是白拿你們三百萬,也是得不償失。”楊銳再一次拒絕這種一步步來的革命,看着清藤的失望,他又激将道:“哎!貴國的那些政客,除了伊藤閣下之外,其他的人都猥瑣的很、量小的很、短視的很,用十七億打敗了俄國,卻隻收取了南滿那麽一小片地方,實在是得不償失。若是這十七億日元分出一兩億給革命黨,那麽整個中國都将對日本友好。日露之戰,誰都失敗了,隻有那些财閥和英美白畜才是勝利者。清藤君,你一定要支持我們在中國發動全面革命,隻有中國革命成功了,我們兩國聯合才能打敗那些歐美白畜,讓亞洲變成亞洲人的亞洲。”
亞洲人之亞洲是日本右翼勢力的夢想,在這個夢想裏面有些人認爲應該聯合中國一起實現,有些人則認爲應該占領中國然後實現,但不管怎麽說,中國都是構建亞洲人之亞州的重要一環。日本人以支持中國革命爲誘惑,促使革命者出買利益的時候,楊銳則以亞洲人之亞洲爲議題,把話題轉向亞洲革命。
黑龍會隻是一個民間組織,而日本政壇則是立憲政友會主導,他們的性質隻是奸商不是賭徒,即便有不少右翼官員在不斷的支持者黑龍會,但整個黑龍會的影響力還是有限。面對楊銳一億日元的援助計劃,不要說清藤幸七郎,便是黑龍會最後面的犬養毅和頭山滿也無法決定,一億日元、二十萬革命軍,這是日本内閣讨論的範疇,而在讨論之後還要交由國會通過或者天皇聖斷,不然無法實施。爲了一個空口承諾而投入一億日元,日本人絕對不敢做這樣的買賣,這是楊銳的判斷,也是他的希望。不親日那日後日本一定會極力反對革命,親日則要出賣權益,最好的辦法是抛出一份日本人無法實施的計劃,把他們僵在那裏,而後等辛亥起義的時候大家再談,到時候借談判爲名延緩日本人幹涉,待他們反應過來,那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楊銳不敢奢望太久,三個月,或者兩個月總是要有的。
1908年1月9日的會面之後,清藤幸七郎渾渾噩噩,神色凝重,而楊銳則乘夜上了去美國的郵輪,輕輕松松的離開了檀香山。十天之後,他望到了美國的西海岸,這是他第一次從加州入境。程莐有檀香山的出生證明,按照美國法律可以自由入境,而他則是持買來的美國護照,幾經盤查,也算是安全通過稅關,不過警衛連那些人就很是麻煩了,最後隻能是在墨西哥下船之後,偷渡入境。
楊銳在到達洛杉矶的第二天就和荷馬李見面了,荷馬李對楊銳的到達并不驚奇,在此之前複興會已經有人通知他楊銳将會在近期抵達,兩人的第一次會面是在楊銳下榻的旅館。初次見面雙方都很吃驚,楊銳吃驚在于對方的殘疾,一米六左右的身高,雞胸駝背、行走艱難,比他想象的更加殘疾,而荷馬李則是吃驚于楊銳的住所,這是一家高檔的旅館,每天的房費不下于二十美元。按照他的概念,隻有保皇黨的康有爲才會住這麽豪華的旅館。
并不在意兩人間微妙的驚訝,楊銳低着身子和荷馬李握手之後,然後自我介紹道:“我就是漢獨分裂分子、清國政府的要犯、腦袋價值九萬美元的楊竟成,很榮幸見到你,荷馬李先生。”
荷馬李聽着楊銳自我介紹的這麽有趣,頓時笑了起來,“很高興和您見面,楊先生。”他說完又向着程莐行禮,大概是明白清國女人很保守,所以他隻是撫胸緻意。
雙方在微笑下就坐,言辭很快就提到了支援中國革命,在楊銳暗示所有的人都是可靠的之後,荷馬李開始說道:“我已經說服了一些大人物支持中國的革命,目前的情況可以提供大約一千萬美元的貸款交給革命軍,這些錢主要用于購買槍支彈藥,并用于革命本身。雖然貸款的期限隻有六個月,但我和我的搭檔布斯先生都這完全足夠讓革命軍取得最終的勝利。和其他的類似貸款一樣,銀行家們希望能獲得足夠的回報,這些回報包括鐵路、煤礦、木漿、石油、電信的優先權。楊,銀行家都是貪婪的,但是爲了能革命成功,我建議我們應該答應他們的條件,這些權利并不會給中國帶來太多的損害,畢竟很多都隻有十五年。”
會面開始談判就和楊銳想象的一樣,荷馬李和他的搭檔布斯先生隻是個掮客,楊銳并不想變成這種模式的生意,在荷馬李說完之後,他才道:“荷馬李先生,我認爲一千萬美元并不能讓中國革命徹底的獲得勝利,它對于革命黨來說是足夠了,但對于光複整個中國遠遠不夠。這就像戰場上的加油戰術一樣,如果不能通過一次增援就讓自己獲得絕對性的兵力優勢,那麽一次次的增援在實質上對于戰鬥并沒有太大的幫助。而且,一千萬六個月的貸款,和五千萬一年期的貸款相比,風險将會更大。因爲一千萬隻會讓戰争勝負難分,而五千萬則會讓革命很快獲得勝利。隻有勝利,銀行家們才能馬上獲得回報。”
楊銳的發言隻把荷馬李弄傻了,孫汶這一次才請求他募集一百萬或者五十萬貸款,可眼前的楊竟成卻要他說服銀行家提供五千萬。“楊,你說的是真的嗎?”
“完全是真的!”楊銳點頭,伸手從身邊拿出一本巴掌厚的東西,道:“這是我們編制的作戰經費目錄,上面對于戰争經費有極爲詳細的測算,我相信這些可以讓銀行家們下定決心的。相信我,隻有壓倒性的投資才能減少風險。”
荷馬李接過那一本厚厚的經費目錄,他發現和楊銳打交道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爲從康有爲到孫汶,他和中國的革命者交往近十年,自以爲了解中國人脾氣的他發現楊銳完全是個異類,而說熟悉,則是楊銳的作态倒有些像銀行家,沒有更多正義和理想上的号召,革命在他看來似乎隻是一樁大一點的生意。
“楊,這個數額十分巨大,我不能确定那些大人物們會不會同意。”感受着手中這本經費目錄的厚度和上面工整的機打字迹,荷馬李再也沒有質疑這五千萬美元是不是虛報了金額,他開始擔心後面的銀行家會不會同意這個巨大的數額。
“荷馬,相對于中國這樣的國家來說,五千萬是一筆很少的錢,如果那些大人物真的有眼光的話,我想他們會認可擴大貸款金額的合理性的。”楊銳笑道,他開始想結束這一次會談了,畢竟這一次見面隻是談一個意向而已,“荷馬,爲了表示你對中國革命的幫助,我特地的帶了一份禮物給你。”
楊銳拍手之後,外面的陳廣壽雙手捧着一把軍官佩劍進來了,楊銳接過之後笑道,“這是我在三年從一個俄軍中校手裏繳獲的佩劍,這一次來我想把它送給你。”
“真的?”荷馬李雖不是軍人但是卻一直想成爲一個軍人,對于武器及佩劍都很在意,此時見楊銳贈劍,連忙接過,而後嗆的一聲隻把佩劍抽了出來,端詳着光亮可鑒的劍身道:“楊,這是你繳獲的嗎?你真是太勇敢了!”
這佩劍其實是鍾枚繳獲的,但現在楊銳隻能厚着臉皮說道,“是的,在一次遭遇戰中,雙方都沒有準備,但是我們的運氣好一些……”其實是手榴彈的威力在密集作戰的時候要比步槍大不少,這是勝利的原因,但是楊銳想到鍾枚卻沒有再說下去的心情。
楊銳雖然沒有說全,但荷馬李還是能感受到那種兩軍相遇驚慌雜亂中的千鈞一發,他隻把佩劍歸鞘,立正之後很是期望的道:“楊,如果哪一天革命開始,我希望能參加你的軍隊,從中國的南方打到中國的北方,隻到革命徹底成功。”
看着他的熱情,楊銳也鄭重的說道:“我同意你加入複興會的軍隊,荷馬李先生。”
當日中午,在留下聯系方式之後,楊銳把極爲高興的荷馬李送走之後,自己也立即退了房,搬到了另外一家并不顯眼的旅館,這雖然沒有之前那家那麽排場,但也極爲幹淨。
下午的會面程莐也參加了,她有感于楊銳說的那一次遭遇戰,待旁人走光之後便追問着那一次遭遇戰,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英雄,不過楊銳如實的回答卻讓她失望,“那把佩劍并不是我繳獲的,日俄戰争的時候,我主要是在指揮士兵作戰,而不是帶領他們作戰。我唯一的一次靠近戰場,是帶領着幾百新兵面對一群胡匪,不過他們太差勁了,幾通槍之後就死了一片,當時我看到那麽多死人就吐了一地,心裏還很害怕,不過後來見多了屍體便好了。”
楊銳說的真實,程莐失望之下卻追問道:“難道就沒有很危險的時候嗎?”
“有,”楊銳腦子裏忽然想到了小銀鳳,不過這件事情是無法對妻子坦白的,隻好道:“有一次敵人把我們包圍了,打了一夜就要全軍覆沒的時候,忽然來一場狂風,然後就把敵人給吹走了,而我們就得救了。”
“你騙我的,哪有那麽巧,再說陸地上的風怎麽可能把敵人吹走,又不是海裏的風暴。”程莐笑着道,隻以爲楊銳在騙自己,手更是輕捶在他胸口上,說不出的嬌柔。
日俄戰争裏複興會兩面通吃的事情在目前還是一個絕密的信息,沒有到1917年,一旦外洩那麽後果無法設想,而即便是俄國垮台,傳出去也不好,楊銳不好把事情細說,隻好道:“我沒有那麽多英雄故事,其實複興會沒有英雄,複興會卻又全部是英雄。”
楊銳說的沉重,程莐也是沉重了,她想這剛才的會面,問道:“如果要争取美國的貸款,爲什麽不從哈裏曼那邊入手,東北鐵路他是有股份啊?”
“正是因爲他有股份,而且還是個鐵路大王,所以不能由他牽頭,不然他對中國的鐵路将會大規模滲透。而對于摩根來說,他在乎的隻是錢,隻要能有足夠的資金回報,那麽他并不喜歡其他什麽附加的條件。”女人的思維和楊銳不同,楊銳有希望程莐成爲自己的賢内助的意思,又擔心着她會亂政,這一次重要但不緊急的貸款剛好可以讓她曆練,楊銳想看看她的潛力到底如何,如果不行,那就準備讓她去管理中國女報。
“可是我感覺這個荷馬李和他的搭檔并不一定能成事。”程莐說着自己的判斷,雖然楊銳并不清楚她靠什麽判斷的。“我們和摩根隔了太多層了。”
“其實也不是,我隻是想通過他們探一探摩根的底線,我們現在并不着急,也并不是非要這一筆錢,如果在舉義的時候有這麽一筆錢當然會更好,如果沒有那也要硬着頭皮打下去。”楊銳終于說出了這一件事情的本意。“如果要花太多錢才能打到北京,那隻能說明革命的時機還沒有成熟,我們仍需等待。”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程蔚問道。
“嗯。談判不能着急,革命也不能着急,荷馬李能接上線就好了。他這邊要是不成功,那我們可以在通過其他的辦法找人借款。”楊銳說到這裏的時候房門敲響了,陳廣壽開門進來之後欲言又止,程莐剛想回避的時候,楊銳卻徑直出了門,走到了另一個房間。
“先生,情報說孫汶就舊金山中西日報社,他今日才到,據說是剛從洛杉矶過去的。”自從那一次黃三德說人才計劃的那些人未必會回中國之後,楊銳就讓軍情局在舊金山發展線人,是以這邊同盟會據點裏的一些消息還是知道的。
“哦……”楊銳沉思,“想不到孫汶還找了荷馬李啊。”
“先生,洪門黃三德對于孫汶素來推重,我們是不是要等一等墨西哥那邊的人,然後再去舊金山?”陳廣壽建議道,他擔心孫汶會和聯合洪門一起使壞。
“沒有必要。再說要等那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大家在路上回合就好了。黃三德雖然孫汶義氣相投,但是最多也是勸一勸我們而已。如果他真對我們不利,那他對洪門的那些兄弟怎麽交代?要知道,我們可是革命黨,真正的革命黨。”黃三德雖然隻是見了一次,但是後面交道打的卻不少,說他有私心楊銳相信,但是說他又歹意,楊銳卻是完全不相信的,倒是孫汶這邊……,就他一個人難道能做出什麽事情來嗎?
楊銳在洛杉矶的時候,孫汶正在洪門總堂裏面和黃三德叙話,主要是述說這幾次舉義的艱辛和成績,特别是說道在鎮南關上親自發炮轟擊清軍的時候,孫汶更是眉飛色舞,而後再說道最後彈盡糧絕、錢饷用盡,聲音又哀傷起來,隻認爲要是再多一些錢,那麽革命已然成功了。
黃三德雖然經曆過厮殺,但也隻是街頭械鬥而已,哪裏聽過甚麽機關槍、甚麽後膛炮,隻聽得津津有味,不過他的秘書唐瓊昌表面上是在認真的聽,但是心裏卻是在不斷的搖頭,隻覺得大佬鄉親太重,孫汶嘴巴太滑,隻把一切都說的天衣無縫。什麽叫糧饷不夠,這根本就是籌劃不足,胡亂舉事。若是把這幾次舉事的錢都積攢下來隻用在一次舉事上,那鎮南關即使還是失敗,但戰果也會比這大。
孫汶口如懸河,從同盟會成立一直說道潮州舉事因爲内奸告密而失敗,隻從白天說道天黑,說到最後,又開始建議黃三德要加緊注冊洪門會衆。這樣不但能一改洪門松散的局面,還能募集幾十萬美元的會費,爲日後在國内發起更大的舉事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