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荷馬李一直熱心于中國的革命事業,戊戌年的時候他便毛遂自薦成爲康有爲下面的軍官,庚子年,他甚至以保皇黨中将的身份帶兵追殺慈禧以解救光緒,而之後,他和康有爲的關系開始惡化。
“荷馬!”孫汶熱情的與荷馬李緊緊擁抱在一起,在尋求日本幫助被婉拒之後,孫汶沒有想去法國,而是直抵美國,他要找的就是荷馬李。
“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孫!我接到你的電報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你們已經占據了中國的一個省。太了不起了!”在孫汶的電報之前,荷馬李通過國内的報紙了解到了中國發生的革命,那時候他就非常的興奮,正要動身去中國的時候,孫汶從滬上發去的電報,電報上讓他想辦法爲中國革命獲取美國政商界的支持,而後他在這半個多月的時間裏一直在做這件事。
“不,不。馬上在中國的廣東将會發生另一場起義,到時候廣東也會被革命軍占領。荷馬,我這次是來尋求你的幫助的,現在杭州的革命軍已經被封鎖了,他們急切的需要步槍和子彈。這是最棘手的!”孫汶剛下郵船,還不明白國内的局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隻記得蔡元培提過革命軍奇缺軍火。
身患殘疾的荷馬李帶着孫汶艱難的上了一輛馬車,而後他喘着氣道:“我知道,我知道。孫,在你來之前,我已經和一些大人物談過了,他們對于中國發生的革命一直很關注,并且,他們也想通過合适的方式支持中國的革命者。”荷馬李說的都是好消息,孫汶正想微笑的時候,荷馬李又道:“不過,美國政府的支持态度被英國人壓制,浙江是英國的勢力範圍,總統并不能明确支持美國政府協助革命者,并且,那些大人物們更分不清楚同盟會、複興會的差異,他們不知道這是一個組織,還是兩個不同的革命組織?”
“不,荷馬,以前同盟會和複興會是兩個組織,但是這一次起義是兩會一起合作的,同盟會的軍隊現在就在杭州準備和清軍作戰。”孫汶一臉真誠的看着荷馬李,然後道:“我和複興會的蔡元培先生一緻認爲,隻有團結起來才能推翻滿清的統治。所以,你可以和那些大人物說,複興會和同盟會是同一個組織。而我,則是這個組織派赴美國尋求幫助的代表,我們希望獲得他們的幫助,并且這種幫助的回報極其豐厚。”
“這樣就解決大問題了,孫!”荷馬李早前去約見那些大人物的時候常常被這個問題困擾,現在既然同盟會和複興會是同一個組織,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他高興的道:“這太好了。我們現在有一個紅龍計劃,我相信他對于中國的革命将有巨大的幫助。”
“紅龍計劃?[ 注]”孫汶從字面上并不能了解這個計劃到底說的時候,所以十分的好奇。
“是的。就是紅龍計劃。”荷馬李強調道:“我的合夥人叫布斯,他以前是紐約的股票經紀,他現在退休了,不過他的同學艾倫是個大人物,他是紐約的大地産商,在東北部有深厚的關系,同時認識很多有權勢的人物,他可以給我們一筆巨額貸款,但是條件很苛刻,隻有六個月的期限,并且,他們還要要雲杉木漿、石油、電報郵政十五年的專賣權,還要鐵路、礦産……”
“荷馬,現在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革命要想成功,條件并不重要。”孫汶一聽到巨額貸款就忘記了步槍和子彈,至于條件,隻有能推翻滿清,任何條件他都可以答應,畢竟洋人要隻是特許權而已,若幹年後,這些特許權完全可以收回。
看到孫汶這麽的急切,荷馬李便道,“好吧,那麽我們今天晚上就去找布斯,我相信他一定會很高興的,還有他的朋友艾倫已經從紐約趕過來了,明天早上就要到。”
美國天黑的時候,中國剛好天亮。錢塘江邊的碼頭上,孤零零的木船邊,胡毅生登船之前抓着胡漢民的手道:“大佬,你什麽時候走?清軍馬上就要打來了,杭州保不住的。”
“我不能走,中山先生還有任務交給我,你此去潮州,一定要多加謹慎,打槍的時候别沖再最前頭。革命一次不行還可以下次,保住命最要緊!”借着潮州起義的由頭,同盟會一些骨幹都被胡漢民在大戰之前撤出杭州,其中就有他的堂弟胡毅生。
“那我也不走了……”胡毅生說着就要把行囊放下來,“我也不必複興會的人差,最少我還在青山學校訓練過。”
“别胡鬧了。現在清軍是四路壓境——連金華那邊都不樂觀,留在杭州幹什麽?送死啊!”胡漢民說着就把胡毅生的行囊拽了起來,然後拴在他的背上,最後把他推上船,又不放心的吩咐道:“記着大佬的話。”
胡漢民送往胡毅生,再回到政務部的時候,朱執信神神秘秘的找來了,他亮出一份電報,道:“中山先生來電了。”
“哦。先生要我們做什麽?”胡漢民一邊搶過電報,一邊問道。
“先生正在和美國人談判,他要我們在杭州堅持下去,特别是要幫助複興會在杭州堅持下去。但是我看這形勢……”朱執信最先看電報的,上面說的東西,以杭州現在面臨的情況來看很難實現。
“哦……”胡漢民很快看完了電報,又把電報還給了朱執信,道:“現在清軍幾路圍攻,還是要辦法讓複興會堅持下去才是。”
“我也是這麽想的啊!可你出去的時候。大都督也就下令,讓所有人在十二個小時打點行裝,準備撤退。”朱執信其實是來找胡漢民商量的,他知道胡漢民腦子比自己好用,或許能想到辦法。
“什麽!這……這怎麽能不戰而逃?!他們這樣置革命于何地?”胡漢民大怒,複興會不在杭州死守那對同盟會的計劃可是大不利,他沉思片刻,突然道:“不行,我要去找趙聲。”說罷從朱執信手上搶過那份電報,徑直出去找人了。
朱執信本以爲他要去找蔡元培或者鍾枚,但誰料到他會去找趙聲,這撤退和趙聲何幹?不過一個鍾頭之後,胡漢民帶着并不情願的趙聲去到了杭州将軍府,他沒有去找大都督鍾枚,而是直接求見蔡元培。
“鶴卿先生,我們現在是不是要撤退?”時間緊急,胡漢民沒有客套,一見面就把問題挑明了。
蔡元培聞言一頓,而後才道:“确實如此,現在滿清第十鎮、第九鎮已經逼近,這兩個鎮加起來有兩萬人,杭州我們守不住,隻能撤退。”撤退并非蔡元培之所願,但局勢如此,他在鍾枚等人的勸說下,也就息了留守杭州之心,此時間胡漢民前來詢問,倒是耐心的對他解釋。
聽聞撤退是真的,不知道這個消息的趙聲臉色一沉,猶豫的神情少了不少,而胡漢民則立即大聲道:“鶴卿先生,杭州是革命首義之地,不能丢了啊。丢了杭州,那麽全國的革命形勢就将毀于一旦啊。現在同盟會正在潮州準備起義,待此一舉成功,滿清士氣就要一衰啊!”
看着焦急萬分的胡漢民,蔡元培溫和的給他和趙聲倒了一杯水,然後道:“撤離杭州是不得已的辦法,撤離杭州也不是說以後就不革命了,隻要我們這些人還在,那革命之火就不會滅的。現在複興軍的主力都在外面,留守杭州的都是未經訓練的新兵,這杭州實在是難以守住啊。”不知道怎麽的,蔡元培把鍾枚幾個用來勸他的話語用在了胡漢民身上,期望他們能和自己一樣不要被杭州的得失而影響。
“鶴卿先生,中山先生正在和美國商談支持革命一事,這個時候撤,對于外交斡旋大不利啊。”胡漢民說完,便把孫汶的電報遞了過去,然後道:“因爲事情還沒有談成,這份電報隻是先生發給我們的,待明日中山先生和美國人商談之後,具體的電文就會發給鶴卿先生。”
孫汶力主的去獲取外國支持是蔡元培認同的,隻是當下局勢變化的太快,他沒辦法等美國的支持了,他看過電報之後道:“展堂啊,美國那邊的消息我們沒有時間等啊,現在來的不是清軍一個鎮,而是兩個鎮,如果說第十鎮還能打一打的話,那南下的第九鎮怎麽也是攔不住啊。我一會就親自回電報給孫先生,把這邊的情況告訴他……”
見蔡元培還是不同意留守杭州,胡漢民急得隻有用力暗中推了趙聲一把,趙聲此時正在想着當今的局勢應該如何應對,卻不想胡漢民把自己猛的一推,再看他時,卻見他眼神犀利的看着自己,于是他喃喃之後,決然道:“鶴卿先生,第九鎮我有辦法對付……”
蔡元培并不認識趙聲,見他說有辦法對付不由的轉過頭來。扯謊并不是趙聲所願,但想到之前胡漢民對自己強調的“爲革命計”,他又隻好硬着頭皮說道:“鶴卿先生,我之前就在第九鎮任第三十三标統,我和第九鎮的統制官徐紹桢結拜過兄弟,他本是前明開國大将徐達的第十四世孫,素有反清支志,而且軍中士兵、底層軍官傾向革命的不少,鶴卿先生,我可以去說降他,這樣清軍的攻勢不但頓消,我們還能獲得一個鎮的強軍啊。”
“什麽?!”蔡元培聞言大驚,隻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盯着趙聲急切的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趙聲的說降計劃成爲杭州之戰的一個轉折,幽閉的作戰室内,鍾枚、張承樾、林文潛、周思緒幾個看着激動的蔡元培說完之後都是不語,蔡元培看向諸人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若是趙聲說降了徐紹桢,那麽杭州之圍立解,我們還能……”
“先生,我們能給徐紹桢什麽?”本不願打斷蔡元培的話,但考慮到軍心士氣,張承樾還是出聲了。
“什麽能給徐紹桢什麽?”蔡元培不明白張承樾的意思。
“先生,徐紹桢現在是滿清的統制官,光月饷就有一千兩,比你和竟成先生、枚叔先生、小徐先生這些人一年的饷銀加起來還多。而且現在是滿清在圍剿我們,徐紹桢又素有知兵之名,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們現在的境地……”複興會底層人員待遇不差,反倒是高層的薪資不多,比如楊銳,蔡元培等,每月不超過二十五元,這還是考慮到現在的社會主要是男人出去幹活,而不是像後世那般男女都出去工作而設的。
“可他是徐達的第十四世孫,又素有反清之志,如果派熟人去說降,那麽他很有可能就會起義。”最讓蔡元培震驚的是徐紹桢的身世,他認爲有這樣身世并且素有反清之志的徐紹桢,造反不造反隻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先生,他要造反早就造了,也不會等到今日。”張承樾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按照政工科的課程,人的行爲與他的處境以及成長環境息息相關,一個已經是四十五歲的人,正在意氣風發之時,絕不可能像年輕人一般,《革命軍》讀兩遍就萌生反心,他會比任何人考慮的更實際,甚至,會中對滿清新軍的軍官滲透計劃,張承都是反對的。因爲人都是現實的,如果真的在新軍找到了位置,那麽昔日的革命誓言立馬會忘得一幹二淨。革命是什麽,革命對大部分人來說就是謀一個前程。
張承樾的的堅持讓蔡元培很難受,他隻覺得這些學生經曆了三年革命之後完全變的陌生了,雖然他們的模樣變化不大,但他們想的東西卻和以前不同了,或者說,他們已經成熟了起來,而蔡元培這個師長,在面對這些理直氣壯說出觀點的學生時,隻覺得自己老了,他不由得感覺到一陣失落。當初在南洋公學的時候,可是他興緻勃勃的說,而學生們仰慕着的聽啊。
蔡元培失落間,作戰室的氣氛忽然尴尬起來,幸好這時候通信兵把門敲響了,“報告,滬上的電報。”
鍾枚接過,看後又給到蔡元培,然後道:“先生,滬上的遒秉來電了,他認爲按照以前的資料看,徐紹桢确實對革命黨人有好感,趙聲在軍中宣傳革命一事,也是因爲他力保才免職了事的,但他會不會造反,還不能确定;還有就是第九鎮的士兵多數是書生,所以革命思想接受的快,其中第三十三标的革命黨最多,其中也有我會會員……不過,在當今的情況下,徐紹桢會不會反,這個很難判斷。”
王季同不在,這封電報是俞子夷發的,他作爲王季同的助手,對于各地清軍的情況比較熟悉,但裏面那些人複興會員,他是不知道的。不過,這些對于蔡元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他起身說道:“就這麽定吧。要撤的人可以先撤,但是我會在這裏等說降的消息。”他話說完就出去,鍾枚見狀,趕緊跟了過去。
“先生,你不能在這裏等啊。現在第九鎮已過橫塘,晚上就可以抵達塘栖……”鍾枚在後面追着蔡元培,還是想讓他回心轉意。
“就是到了塘栖,那也離杭州有六十多裏路,蔔今,你這麽害怕清軍嗎?”對于鍾枚的勸說蔡元培毫不所動,還反過來激将鍾枚,他這邊說話,不想蔡國卿等人過來了,他一見到蔡元培便道:“孑民,我們不能撤啊!現在隻要去說降了第九鎮,杭州不但能守住,還能多一鎮強軍啊。”
胡漢民找過蔡元培之後,又急匆匆的去找政務部部長蔡國卿,當鼓動完蔡國卿之後,他又派着人去過江去找陶成章、秋瑾幾個,多日的觀察,他很明白複興會哪些人是狂熱的,哪些人是理智的。他現在做的就是讓那些狂熱的革命者對說降有所期望,他相信這些人會像落水的人一般,死死抓住說降這根稻草不放。而與他同謀的趙聲,并不對說降的結果那麽的悲觀,雖然他并不是徐紹桢的結拜兄弟,雖然徐紹桢未必是前明徐達的第十四世孫,但憑借着昔日徐紹桢對自己以及軍中革命黨人的照顧,還有自己在軍中的關系,他還是感覺此事大有可爲。
因爲對說降的期待,軍政府在當日的中午又開了一次會,最終考慮到敵軍較遠,所以決定再等一日,按照鍾枚的話來說,再等一日便是到了生死攸關的臨界點了。第九鎮抵達塘栖,六十裏地咬咬牙一日就能走完,這樣他們明天晚上就兵臨杭州城下了,若是分兩天走,那後日可就要打進杭州城了;而錢江東岸的第十鎮已經過了紹興,今天到蕭山之後,明天就可以渡江了。明日再不撤的話,那大家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下午飲過壯行酒後,趙聲騎着馬往北而去,送行的諸人看着他遠去心思各異,鍾枚環視諸人一眼,沒說話就回去了,此時杭州将軍府内空空蕩蕩,完全不想二十多日前那般熱鬧,議會的那些議員走了,各個部門的人也都走了,如今隻剩下司令部的衛兵和自己的副官還在。他沒有進到府裏,而是徑直走到院子裏的那兩根旗杆子下面,仰頭直望,鉛雲密布的天際上,又有一場雨就要落下來,而旗杆子上的軍旗,卻如沒有生命般的垂立不動,隻待他仰望良久,在雨點落下的同時,天際裏才起了風,垂立的軍旗像被什麽東西牽動了一樣,慢慢的在雨水裏舒展飄揚開來,鮮紅的像一抹濃重的血。
“大都督,下雨了。”身後的副官說道,示意鍾枚趕快進去。
“你也叫我大都督。”副官是鍾枚在嘉興的時候收的一個小鬼,以前都是叫鍾枚叫長官的。
“我……大家都喊大都督啊。”小鬼一臉迷糊,大都督到底是什麽他不知道,但隻覺得這三個字比長官叫起來威風多了。
下雨的時候,趙聲已經出了艮山門,當随行的衛兵要他躲雨的時候,他卻搖頭拒絕了,現在敵情危急,第十鎮明日就要渡江,他恨不得現在就飛到徐紹桢面前,然後一通話語讓他帶着第九鎮全體官兵一起起義。
隻不過六十裏的路程不是一會就能到的,加上這段時間都是下雨,泥濘的道路甚是難行,當他接近塘栖的時候,也就是半夜了。既然到了地方,他就沒有什麽好掩飾了,随身帶着的馬燈全都點亮,果然,還沒有靠近塘栖的時候,黑夜裏邊傳來拉槍栓的聲音,一個鎮江口音大喊道:“什麽人?”
趙聲聞言心中一熱,他幾乎都能猜出這個喊話的是誰,當下也用鎮江話大家道:“老子是趙聲,不認得了嗎?”
趙聲一出聲,對面的人就是一陣低呼,一會有個聲音急切的問道:“是柏先兄嗎?”
趙聲聞言心中大定,大笑道:“龔士芳,我的聲音都認不得了,回頭賞你二十軍棍!”
趙聲這邊一笑,黑暗裏便冒出一排端着槍的人來,爲首的龔士芳看着拎着馬燈的趙聲,驚喜道:“真是柏先兄啊!”說完又急上前抓着他的手,然後道:“快,快,把馬燈滅了。”
他此言一出,趙聲亦是很警覺,忙的對自己的人說道,“快,把燈滅了。”
馬燈一盞盞的熄滅,趙聲握着來人的手道:“士芳,現在軍中情況如何?這次來杭州,是徐統制率軍嗎?”龔士芳是軍中反清的積極分子,趙聲對他還是很信任的。
“是徐統制率軍。”龔士芳在黑暗裏點頭說道,“你走之後,端方還想把那些有革命傾向的管帶都拿下來換上自己人,可徐統制官不讓,最後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趙聲聽得這種情況,心中頓時大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龔士芳又道:“柏先兄這次來是帶領我們起義的嗎?”
趙聲拍着他的手道:“正是此意,走,快帶我去見徐統制,我們第九鎮要陣前起義!”(~^~)